临近新年, 大街上却十分安静，丝毫没有以往热闹的氛围。
刘永泽从家中赶来, 一路风尘仆仆，直达隔壁城市的华阳精神病医院。
站在医院门口，他愣愣注视着灰白建筑半响，心中升腾起一股虚幻的不真实感。
在这之前，他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中，刘永泽再次经历了之前【预知】到的事情，世界屏障破碎, 地球陷入危机, 全人类几乎灭亡大半。
他为自己没能阻止灾难的发生而深深懊悔，为避难所的建造耗费心力，最后劳累过度病逝。
迎接死亡的那一刻, 埋在心中的只残留无尽的遗憾。
然而等再次睁开眼，刘永泽却看到了熟悉的天花板。
他从床上翻身而起，满是惊愕地发现自己居然回到了曾经的家。
茫然又不可置信地前奔向浴室，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还不是那个满头花白, 形容枯槁的老人。
“……”
脑中电光火石般, 瞬间想到了原因。
“一定是…一定是祂。”
死而复生的喜悦都赶不上【神明】带来的震撼，刘永泽逐渐消化着这一爆炸信息，心跳声重重敲击着耳膜, 思绪翻飞。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打开手机，翻找出“雪中竹林”的作家专栏, 此时的书评区仍旧一片风平浪静, 暂时没有任何水花出现。
《快乐精神病院》已经标上了完结标。
这本恐怖小说的末尾，正好衔接着上文：孟欢一人离开了华山精神病疗养院, 置身于一间空旷又陌生的特殊办公区域内，她打量着那些奇异设备，一转身，却与匆忙赶到的科学家们对上了视线。
“我明白了…”
刘永泽倏地抬起头，表情奇异，喃喃自语：“这一切都在祂的掌控之中。”
用深深呼吸来降低内心的激动，他知道，此时的人类结局已经被更改，医院中的武器没有被成功激活，科学家们也都还活着。
他不再迟疑，立刻起身出门，前往医院。
此时刘永泽的记忆中，他已经与正常的地球生活阔别了十几年，当再次来到熟悉的街道，看着两旁的高楼林立，心中五味杂陈，眼神中泛起浓烈的怀念。
今天是周末，按照以往来说应该行人摩肩擦踵才对，但此时却没看到几个路人。
就连周围的商店，也很少开门营业。
空旷的马路上，只有跳跃的红绿灯给城市增添了一丝生气。
刘永泽驾车而行，居然一次堵车也没遇见。
但此刻他已经无暇思考这些，只顾埋头赶路，但在中途接到了一个人的电话。
他看了一眼来电人，先是怔了一下，随后摁下了接通键。
手机中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呼吸声，对方似乎也刚刚从激烈的情绪中平复过来，过了好一会儿，还是刘永泽率先开口：“人类活下去了吗？”
“……”
片刻的沉默后，一个恢复冷静的声音回答道：“2088年，人类成功利用糖刀中蕴含的物质打造出了可以远航的星舰，从此开启了星际时代，进入太空漫游。”
“…至此，结束了持续大半个世纪的地球末日时代。”
刘永泽闭了闭眼，心中总算释然了。
“惨烈中的新生啊…”
此时的车辆已经距离目的地很近了，他放眼望去，完全可以看见尽头医院的建筑。
而在另一个结局中，眼下这个时间点，医院连同着这座城市都已经陷入了寂灭。
“还有一件事…”
邢琳的声音低沉起来，当了几十年的官方高层，已经很难有心事让她的情绪有所起伏。
“既然我们都已经保留另一个结局的记忆，那么其他人也会，甚至有人能记得自己死于灾难中，或许会引来不小的动荡。”
刘永泽想起自己一路上都没见过几个行人，大概率是大家一时间接受不了，还在懵懂茫然，怀疑人生。
“不必担心。”
他语气缓和下来。
对于邢琳的能力他早就有目共睹，况且眼下的情形比灾难的发生好了成千上万倍，即使会引发骚乱，那也并非是不能解决的。
医院的大门越来越近，刘永泽将车停在路边，打开车门，重新站在平坦的地面上。
他远远地看见了一架直升飞机停在草坪上，但此时里面已经空无一人。
结合着《快乐精神病院》的结尾，刘永泽知道他们在哪里。
穿越大门，步入医院内部走廊，脚步无法遏制地加快，这一路风平浪静，而病房楼中也真的跟小说写的一样，三层楼的结构，而他要去的就是第三层。
*
临近傍晚，网络上总算开始有人发帖，新闻和舆论渐渐恢复，爆发了史无前例的大讨论。
许多平台都被已经“复活”的用户挤满，开始造成不堪重负地卡顿，世界最大的短视频和新闻平台也都被“末日”词条所占领。
快速营业的媒体们，迅速抓住风口，开启了直播和探讨，就连主持人的表情也是一脸余惊未定，面色苍白，头发也微微有些凌乱，没有之前节目中的精心装扮。
“天啊！！！”
“弱弱问一句，大家都是怎么死的？”
“不敢相信，我以为只有我…我记得在国外度假，突然被异变的怪物围堵，它们撕下了我的血肉…我死得好惨呜呜呜！”
“我我我，我是在避难所中得了重病，由于医疗资源不够，转病危了最后没救回来。”
“我是看光柱热闹的，没想到那玩意会扩大，直接被吞并了，没有死亡那一刻的记忆，嘿嘿。”
“《嘿嘿》”
“我参与建造了未来的避难所！”
“哇！膜拜楼上，我比较幸运，活了很久。”
“所以有人知道人类最后的结局吗？不会都死了吧？”
在铺天盖地的讨论中，有活得久的人终于站了出来。
“那个时候我已经很老了，老到对于死亡都不再畏惧，便作为志愿者留在了地球，至于其他人，绝大部分都前往了星空，去寻找另一处合适的家园。”
“是的，未来人类的航空技术突飞猛进，甚至教科书上都说：人类梦寐以求的星际时代开启了——以一种惨烈的方式。”
这条回复被顶上了热搜第一。
但紧随其后的，是“末日”的原因和推测。
其实在另一结局中，幸存下去的人基本都知道了小说的存在，他们将“雪中竹林”称呼为【神明】或【创造者】，但祂的踪迹一直没被发现，可能已经离开地球很久了。
“一切的源头还是异世界，因为书中世界是真实的，所以才会激发人类的欲.望。不过说白了，就算‘华阳计划’和‘普罗米修斯计划’能成功，最后得到的科技红利的也只会是上层一小撮人，跟普罗大众没关系，但失败的后果却要所有人承担。”
“太可恨了，我生活在一个小国家，我们没有强大的武器，因此在灾难中第一个被牺牲，就因为该死的‘普罗米修斯计划’，他们宁愿用无人机观测我们的死亡，也不愿意伸出援手！”
“为什么要强行打开异世界？！”
“稍安勿躁，虽然目前的高层决策是有差错，但是后续几十年都已经尽力了，有许多人肩负起重建世界的重任，前仆后继倒在了工作岗位上，我们应该记住这些人。”
没过几个小时，原有的各国高层便迎来了大换血。
但也有人持不同意见。
“当时采取的手段的确太粗陋，低估了世界屏障破碎的威胁，但我不认为探索异世界是错误的，希望大家知道一件事，星际时代的开启，最重要的原因是我们破解了某种异世界的物质，才成功打造出远程航空星舰。”
人类文明是一种复杂又高智慧的存在。
他们时常会在决策中犯错，但人生就是一个不断试错的过程，没有人知道结局的前提下，又怎么会想到这是一种错误选项呢？
现如今，大家都知道了真相，已经无法堵住悠悠众口，关于异世界和世界屏障的讨论越演越烈，大家都担忧会不会再次发生同样的事。
毕竟世界屏障的薄弱处一直都有，保不齐未来还会有犯浑的人去涉足。
“建立起一个有效又牢固的桥梁，可以安全连通世界之间。”
空旷的办公区域，有谁语气轻松地提议。
顶尖科学家与学者们局促地坐在小板凳上，垂着头，你看看我我瞄瞄你，脸上都挂着忐忑不安。
这群人每个都是外界鼎鼎有名的学术大亨，此时居然就像一名逃课被抓的小学生。
样貌年轻的作家坐在长桌的主位，看起来与那些科学家们格格不入，祂穿着简单的暗色风衣，乌发下的黑瞳静静地注视着在场所有人，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看着丝毫没有压迫感。
就像是一名误入的实习生，又或者是下面某人的学生。
但在场的人无一个敢忽视他，甚至有定力不怎么强的，此时都开始呼吸急促，额头冒虚汗了。
刘永泽推开大门，迎面便看到了这幅场景。
即便是他，在被邬雪林注视着的时候，也感到了极大的压力，心脏停拍，不由自主地呼吸一滞。
“构建…桥梁吗？”
众人绞尽脑汁，实在无法想象究竟该如何构建。
由于几个世界的文化程度相似较高，不可能完全隔开，一定会存在屏障的薄弱处，目前的人类就可以通过仪器检测到具体位置，若不加以束缚，迟早还会走上老路。
“您既然能出现在这里，想必已经为地球规划好了一切。”
刘永泽缓了缓神，说道。
话音落下，整片区域安静无比。
所有人都忍不住屏息静气，等待着【神明】的指令。
就在这时，众人身后却传来了一道不慌不忙的脚步声，顿时诧异地扭头望去。
只见一道颀长身影出现在长桌的另一头，黑发垂在身后，作复古的管家打扮，面容俊美，高高的鼻梁上带着一只金色框眼镜，长链条反射着剔透的色泽，与他一双璀璨的红瞳相得益彰。
他此时淡淡地垂下眼眸，视线从略显慌张的众人身上一一扫过。
正是司星霖。
他完全复刻了梦境世界中的打扮，化身奇迹【鬼王】，领结打得一丝不苟，戴着贴合手骨的白色手套，捧着一叠白纸。
作为一个合格的秘书，司星霖的管家打扮倒也符合身份，他慢慢踱步，将纸页一张张放在每个人的身前。
“这是…”
“小说改编游戏化的合同？”
看完后，众人面面相觑。
司星霖微微勾唇，身形稳稳站在【神明】的旁边，手腕微抬，打了个响指。
“哗啦啦！”
桌面上的纸页无风而动，飘散在空中，逐渐化为齑粉，但细小的粉末又在半空中重新组合排列，汇成了一幅奇异的场景。
上面显示着一些熟悉的书中世界，有窑潘村，游乐园，迷雾小镇，医院，还有一些没出现过的新世界画面。
“这些都可以利用游戏化的改编，通过电子设备来构建出一条安全通道，沉浸式体验故事剧情，也能启动积分商城，不过，之后积分兑换的东西只能在游戏中使用，无法带回原本世界。”
司星霖面对着众人，轻笑道：“既然无法避免，不如直接将屏障的薄弱处整合成一起，以全息游戏的方式与这方世界进行链接。”
“……”
这就是邬雪林的打算。
人类对于未知的求知欲是无法打消的，那就换种方式直接将异世界展现在他们面前，而就算在游戏中死亡，其本人也不会真的死去，等同于将自己的一串数据通过游戏来到了异世界，
“明白了，我会立刻着手安排。”
即将再次成为官方高层的刘永泽沉声道。
他站起身，深深望了一眼长桌的尽头，在离开前又鞠了一躬，动作停滞了整整一分钟。
“…感谢您的救赎。”
在这场灾难中，他始终无法释怀。
那几本小说翻来覆去地看了很多遍，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神明】离开了地球这一现实。
甚至在他推开门，看见长桌尽头的邬雪林时，居然有种尘埃落定的心安，【神明】原来从未离开，祂一直注视着人类。
祂是创造者，是宇宙星空的源头，就算放任人类自生自灭也完全没有问题。
因为他们是想要跳出来的缸中金鱼。
等所有科学家们重新坐上直升飞机，面色恍惚地离开后，偌大的办公区域，只剩下了邬雪林二人。
【神明】站起身，脚步踏下的同时，四周场景也开始发生变化。
空间在某一瞬间被折叠成不易察觉的光束，无形的波动浮现，等邬雪林再次抬起头的时候，身旁就已经变成了大片的星云。
祂回到了宇宙深处。
“这次会是一个HE结局。”
邬雪林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一旁的【鬼王】说道。
一身管家装扮的【鬼王】凝视着祂的侧脸，声音轻的就像秋天的落叶。
“…您总喜欢给故事写一个圆满的结局。”
“还是你了解我。”
邬雪林眼神亮亮的，看得出十分开心。
【鬼王】的眼底似有暗色流动，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的【神明】，忽然又道：“那我呢？”
“您愿意也给我一个圆满的结局吗？”
祂看向他，在一片虚无的星空中，有无数星河璀璨，格外绮丽。
【鬼王】走上前，褪去了洁白的手套，用骨节分明的手指触碰邬雪林的面庞，温热的触感从手心传来，似乎能听见脉搏的跳动。
邬雪林没有推开他，反而隐约有些迷茫。
在这段时间里，祂已经思考过这些问题，祂之前一直将二人的关系看做是作者跟角色，但从未给角色设计爱情。
这完全是意料之外。
“……爱情是一种复杂的情感，或许现在的我还不能理解。”
很快，邬雪林就从迷茫中脱离出来，认真看着他道：“我并非是无所不知，也愿意尝试去理解未知事物，就如同我长期思考人类文学那样。”
在无风的宇宙深处，司星霖屏住了呼吸，耳畔则响起了【神明】的许诺。
“我愿意跟你学习什么是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