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洋彼岸。
这里是位于北美的一座自治州小镇, 常住人口只有几百人,放眼望去, 道路空旷,行人稀少。
然而在某市光柱事件爆发的半个月后,远在千里之外的小镇上空突然聚集起一团黑色的乌云,初始颜色很淡,盘旋凝聚,久久不散。
小镇居民一开始并没有当回事,认为可能是大雨将至。
但这种现象持续了整整一个月, 并且乌云覆盖面积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浓重如墨般的云层下,居民们不得不停下工作,纷纷仰望着这幅奇观。
有人选择了报警, 但警察到来后,也对此十分疑惑不解,小镇的警察局里只有寥寥几人,平日里只负责一些邻里纠纷案件,他们也无法得知乌云的来历。
“查克!查克!”
一个年轻男人站在路边吆喝着同伴的名字, 他正仰着头, 眯着眼睛看着天空。
名叫查克的男孩从他身后的民宅里打开窗户,疑惑道:“怎么了?”
“你快看!天上是什么?”
查克循着年轻男人手指的方向,看到了天空堆积的浓浓黑雾, 此时居然像活物一般缓缓盘旋,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黑雾将原本明媚的阳光遮挡了起来, 小镇中的光线霎时间变得昏暗。
“这是…”
在那些“云层”中, 隐约有许多光芒在逐一闪现,像是无数诡异奇怪的花纹, 查克只看了一眼便感到头晕目眩,急忙闭上眼睛。
“你快回来!”
查克呼唤着同伴,但奇怪的是,窗外的年轻男人在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后,居然充耳不闻地缓缓向前走去,表情僵硬,一眨不眨地望着天空。
他逐渐走到了农场附近,那里是黑雾的中心覆盖处,随后,可怕的一幕发生了。
查克惊恐地看到,盘踞在黑雾中的庞大身影,此时已经凝聚成实体,颜色再也不复一开始的寡淡,它的体型完全遮住了整个小镇,不,应该说整个山头,包括附近的森林。
年轻男人的背影逐渐被汹涌翻腾的黑雾吞没,凄厉的风声拍打在窗户上,发出凌乱凶猛的噪音。
查克一时间难以睁开眼睛,费劲力气才将窗户关上。
“那,那究竟是什么?!”
查克心烦意乱,心脏跳得飞快,急忙回到房间,打开电脑登录社交账号,查询有关黑雾的来历。
但遗憾的是,并没有搜到有用信息。
“啪!”
就在此时,房屋外再次传来呼啸的风声,门窗被震得哐哐作响,紧接着头顶天花板的灯管猛地一暗,室内的光线顿时变得极为昏暗。
“停电了?”
查克心头涌上不好的预感,他用手机给刚刚的年轻男人打了一通电话,不出意外无人接听。
挂掉电话,查克不得不无奈地在家中等候,希望被黑雾吞没的年轻男人此时无恙。
黑雾究竟是什么??
查克不死心,利用笔记本电脑中剩余的电量,换了多种词条,在搜索引擎中一条条往下翻。
结果还真发现了一条隐藏在角落中,看似毫不相干的信息。
“《迷雾小镇》中的出场角色…邪神?外表类似黑雾…异变…”
“这不可能,太匪夷所思了!”
查克面色凝重,将自己看到的场景与小说中的描述作对比,但越看越心里没底,他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打,试图联系同学好友告知这一消息。
幸好这时信号还没受影响,但很快,同学就回复道:“快别搞了!听我说,这只是普通的暴风雨,或者是飓风,少看点网络快餐文学……”
“叮!”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依旧昏暗一片,狂暴的风声重重砸在门窗上,查克提心吊胆地坐在椅子上,突然间手机提示音响起,屏幕上跳出来一个消息通知。
那是一条语音,是年轻男人发来的。
“查克,我…我现在…我感觉很不好…”
“我迷失了方向,大脑一片混乱…天啊,我看到它了!它就在…啊啊啊!”
这是一段夹杂着刺耳杂音和风声的语音,以惨叫声结尾。
查克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立刻回拨过去,但再次提示无人接听。
“对了,我可以报警…”
查克反应过来,急忙拨打报警电话,但就在这时,窗户外传来了几声有规律的“笃笃”声。
抬头看去,冷不丁与窗外的人脸对上了视线。
居然是警察局的贝里克警长!
查克对此人很是眼熟,毕竟在同一个小镇经常可以碰见,他此时穿在警服,脸上挂着微笑,头发在狂风中乱舞,身上套着一件不合季节的厚大衣。
“要去开门吗?”
查克有些狐疑,他不清楚警长的目的是什么。
“嘟…嘟…”
与此同时,通向警察局的电话被接通了,查克刚想开口,却听见接线员率先开口,语气嘶哑,像是饱含着巨大痛苦。
“小心…贝里克…”
“你说什么?”
电话中传来了一连串脆弱的喘.息,声带振动间发出的声音破碎喑哑,如同被割裂的布匹。
查克惊疑不定地盯着窗外的贝里克警察,试图找出不对劲的地方。
他的视线流连在对方的大衣上,此时狂风呼啸而过,卷起了大衣衣摆,露出被隐藏在衣服下的景色。
查克顿时觉得头皮发麻,尖锐的恐惧从天灵盖直达脊骨,脚下踉跄两步,差点栽倒在地上。
贝里克警长藏在大衣下的身体,表面居然长出了无数鼓起怪异的疙瘩,像是镶嵌了许多黑褐色的肿瘤。
再仔细看,会发现那些肿瘤还在不停转动着,它们居然是眼球!
这是只有恐怖电影中才会看到的场景。
“……”
类似的事情在全世界上演。
在世界屏障被撕裂两个月后,人类总算意识到了大事不妙,急忙召开联合国大会,各国代表齐聚一堂,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这种事情你们应该早些分享出来!”
金发碧眼的昂撒人表情非常不满地指责道。
“你们的科学水平不足以掌握这种神之力,才会导致现在的后果!”
取代高层参加会议的刘永泽眼皮子跳了跳,并未接话。
身旁的邢琳用眼角余光打量着其他代表,发现有不少人此时居然露出了隐晦的微妙表情,他们盯着世界地图上标注有空间裂缝的地方,看不出有多么伤心,反倒是有几分算计。
这些家伙不会是…
邢琳心中一梗,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人类的下线。
她原本以为“激进派”的做法就已经够惨烈,没想到还有人妄图染指异世界。
“我们将会派出更优秀,更庞大的科研团队,先从…”
“先说好,一旦世界之间的通道稳固,我们国家要占据这里,还有这里…”
许多发达国家的代表开始围在世界地图前绘声绘色地分工,全程没有讨论难民该如何安置。
“走吧。”
刘永泽静静地看着乱糟糟的一幕,随后站起身,身后跟着官方的其他成员,率先离开了这里。
“我们现在最主要的是应对灾难,目前还只是开始。”
“那…他们呢?”
邢琳朝身后的各国代表方向使了个眼色,低声询问道。
“人类终究还是要为自己的狂妄付出代价。”
刘永泽沉默了很久,才从喉咙中溢出一句话。
几万年来,人类自从脱离猿类进化后,就站在了整个生态的顶端,统治地球几千年,就如同中生代时期的恐龙,是这个星球上独一无二的霸主。
人类也的确有狂妄的资本,他们上天入海,无所不能,还打起了宇宙的主意。
很难说人类的欲.望是好还是坏,毕竟第一个想飞天的人,他产生这种想法也是出于自身的欲.望,很多伟大的发明就是建立在这一情绪本能上诞生的。
新事物的出现会伴随着牺牲,争执,流血,甚至战争。
站在金字塔顶层的那部分人,把数以亿计的人类看做试验品或必要的舍弃,他们把发生在北美小镇上的事情通过高科技录屏转播,每天都有大批的科学家对事态发展做出记录和分析,并用无人机技术采集黑雾的能量,带回总部进行研究。
而第一个打开世界屏障的国家,此时已经着手搭建避难所和地下城,放弃了对异世界的研究。
时间过得很快,眨眼间便过去了6个月。
避难所已经初具规模,但此时世界屏障也更加破碎,地面上的人必须提心吊胆地防范着身边随时可能出现的空间裂缝。
“纸人,游乐园,黑雾,医院…这些世界中的鬼怪已经开始入侵我们的世界。”
“它们生活在书中世界时还算‘正常’,但其本身对于现实世界来说是一种高维的存在,所以它们现在变得更加危险了…”
高维生命本身携带的危险,对于普通人类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目前被邪神荼毒过的地方已经范围很广,有接近千万人受到影响而产生严重异变,半个北美洲几乎一片荒芜。
在众国家组建起来的顶尖科研团队的研究下,历经半年,似乎已经有所成效。
人类将这次行动命名为“普罗米修斯”,意为盗取火种。
有了“华阳计划”的失败在前,这次科学家们变得谨慎起来,他们制作出利用地球上最坚固的材料制成的无人机,上面安装有最先进的技术和武器,争取将其送入空间裂缝中。
根据计划,无人机会穿越种种危险和裂缝,抵达异世界,将蕴含着神异属性的“火种”带回来。
无人机的造价是天文数字,所有人都寄予厚望。
然而…
在某个看似平静的午后,总部所在的山脉突然爆发一阵巨大的轰鸣声,整个基地瞬间被翻涌的大地吞没,深深埋葬在深渊的底部。
里面的上千名工作人员,包括那架昂贵的无人机,都永远被沉没在地底。
天灾面前,人人平等。
“普罗米修斯计划”中道崩殂,甚至都来不及溅起一点水花,就淹没在历史长河里。
*
“避难所已全部竣工。”
穿着制服的年轻女性面容镇定,沉声说道。
已经将一头蓬乱短发留成长发的邢琳微微笑了一下,朝她赞许地点了点头。
“这几年辛苦你们了。”
她叹了口气,从桌前站起身,凝视着窗外。
一阵风拂过,不远处枝节粗大的植物轻轻摇晃,它的模样很奇特,像古地球才会有的物种,树冠高耸入云,树叶却十分宽大尖锐,边缘呈锯齿状,并且根茎极粗,需要十几人合抱才能围住。
当然,这个数据是邢琳猜测的,因为她已经好几年没有离开过这个基地。
也没有再去过外面的世界。
“当初第一批从窑潘村世界回来的人,没想到现在是抗灾的中流砥柱。”
张瑶瑶此时早就已经褪去了青涩,她站姿挺拔,眼神明亮,皮肤略微粗糙,似乎经历了风霜。
除了她之外,顾晓等人也加入了抗灾的大军,每天都活跃在第一线。
“周子涵还在查…的下落。”
张瑶瑶轻声说道。
大家固执地认为【神明】一定还在,并没有抛弃这个世界。
“祂为什么不出现呢?”
邢琳嘴角泛起一丝苦涩。
官方收集到的信息中,能看得出来书中世界在与现实世界进行交汇融合,但现在的世界早就已经破碎不堪,光柱占据了十分之一的地表面积,许多已经灭绝的物种居然开始重生,空气也不再适宜,人类的身影慢慢淡出了地面。
这绝对不是一个好的发展。
“…人类失去了祂。”
此时已经是“华阳计划”失败的第十年,刘永泽的身体大不如从前,劳累和愧疚让这个原本雷厉风行的男人变得苍老,因此不得不把工作交给了邢琳和其他人。
而关于“雪中竹林”的存在,至今在官方中已经不是秘密。
普通人民群众中,早就有不少读者辨认出了现实世界里的鬼怪,发现它们居然跟小说中的描述大差不差,顿时掀起了一阵讨论的热潮。
“为什么小说可以预知未来?不对…这就好像是小说世界的鬼怪跑出来了一样,惊人的巧合!”
“越说越玄乎,作者究竟是什么人?”
“我的天,这简直就是本世纪最大的未解之谜…”
一片人心惶惶中,官方沉寂了很久,终于站出来揭示了真相。
这并非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但对于邢琳等人来说,他们希望人类能够铭记历史,人类文明并未是停滞的,也不能开历史的倒车,现在到了需要亿万人团结一致的时候。
地下城中的网络构建的还算完整,因此当官方消息出来的瞬间,便炸开了锅。
这回是真·全网都炸了。
官方热搜下,被一条条不断跳跃着的回复刷屏了。
“我靠!!!这是官方发的?”
“之前还真以为是巧合,没想到你来真的啊!”
“所以我们追的小说是真实发生的?是真的世界!异世界!!!太震撼了,我真不是在做梦吗?”
“怪不得…我总算明白几年前国外耗资昂贵的‘普罗米修斯计划’是什么玩意了,好家伙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啊…”
“那,那‘主神’现在在哪呢?”
有人震撼,有人指责,有人质疑,也有人思考起邬雪林的下落。
邬雪林居住的小区,在灾难刚发生的时候,就因地震变成了废墟。
已经无迹可寻。
XX文学平台上,“雪中竹林”的作家专栏仍旧是解锁状态,目前有大量网民涌入,几乎所有灾难幸存者都去看了那几本小说。
这也因此引发了关于这场史无前例大灾难的反思。
虽然是由于高层的决策和疏忽,但人们置身处地去思考后,惊觉如果换成当时的自己,恐怕也不一定会做出好的选择。
又过了一段时间,研究基地传出了好消息。
从糖刀上提取出来的少量时空属性物质被成功破译,历时十余载,而这项技术带来了振奋人心的希望。
它可以运用在空间站中,为航空提供源源不断的能量,甚至在将来还能够实现未来幻想小说中的空间“跃迁”。
“星际时代要开启了吗?”
邢琳望着研究成果喃喃自语,
“地球已经千疮百孔,不再适合人类的居住了。这或许是神的指引,人类必将前往星空。”
有人欣慰道。
又是数十年过去,光柱已经占据了半个地球空间,世界摇摇欲坠,空间裂缝随处可见。
幸存的人类终于造出了可以容纳所有生物的舰队,带着所有的研究资料,怀揣着忐忑,浩浩荡荡地离开了这颗星球。
但邢琳留了下来。
她躺在封闭病房中,带着呼吸机,花白的头发和苍老的皮肤昭示着这位为人类奉献了大半生的人,已经处在弥留之际。
“……”
邢琳手指动了动,拍了拍病床旁自愿留下来的志愿者,示意他打开面前的投影设备。
志愿者照做,而在大屏幕上,逐帧显露出了一些照片。
那是几十年前的地球。
“人类…在发展过程中,做了许多错事…”
“如果不是急功近利,我相信…在许多年后,人类也会有如今的科技成就…”
“这些年的灾难…与牺牲,我想…同样也是祂想要告诉我们的。”
邢琳浑浊的双眼流露出怀念与平静,同时也有了深深的明悟。
她的身体动了动,居然自己撤下了呼吸机,不顾志愿者阻拦,从病床上站了起来。
“您要去哪?”
邢琳挥退了志愿者,表示自己在最后的时刻想去外面看看。
“呼…”
地表上的空气不太适合一个老人,她努力地汲取着氧气,深深呼吸,将身体站稳。
她抬起头,看见了天空上盘踞的厚重黑雾。
“天空…”
邢琳认真地看着天际,目光似乎穿越云层,与宇宙深处的某个存在遥遥相望。
“原来如此。”
她突然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