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诶诶！你干嘛呢, ”李总监生怕自家孩子受欺负了，上前拽住人，“小郁第一次录歌, 很多地方还不知道, 你得留着多教他一点啊。”

那人赶紧甩开他：“我走什么，我是要回去拿我的专业录音笔，回来听郁老师上课，你别拉着我耽搁时间啊。”

郁什么？什么老师？

李总监狐疑地走进去。

郁修没有开始录音, 此时正坐在设备外, 和歌曲的作词者和另一个制作人在探讨。

青年轻轻哼唱着自己创作的曲调，开口唱出歌词，没有任何包装修饰的歌声飘荡在录音棚中, 嗓音如清泉一般汩汩流出, 冲缓了许多紧急的气氛。

郁修唱了几句，突然停下, 信手拈来般道：“这几句像这样处理可以吗？最后一个词我觉得可以改改，‘秋叶’这个词重复了……”

另外几人认真地听着, 除了点头还是点头，眼里满是敬佩。

郁修继续往下唱。

站在一旁的徐砜转头看来。

李总监面露震撼，用眼神质疑徐砜——这叫会一点吗？你怎么没和我说他唱歌也这么厉害？

徐砜双手一摊——我也不知道啊！世态炎凉, 人心不古，明珠蒙尘啊！

李总监和徐砜手舞足蹈，没人敢打断郁修唱歌。

郁修的歌声却陡然被电话铃声所打断。

“不好意思……”他掏出手机，正打算按掉, “我——”

郁修指尖一顿。

电话号码没有备注，但他第一次拨打这个电话号码，曾经对着号码主人的名片看了一整天。

他对这串数字倒背如流。

他只好对其他人说了句抱歉, 抱着手机跑了出去。

“喂？”他低声说，“乔若也？”

乔若也正在琴房里。

他回家之后，再度从一楼找到三楼，发现琴房的门敞开着，郁修根本不在家。

郁修除了去医院鲜少出门，他以为昨天郁修外出，今天一定在家，完全没想到回家扑了个空。

乔若也失魂落魄地在琴凳上坐下。

被郁修的嗓音唤回神思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给郁修打了电话。

他脱口而出：“你怎么——”怎么不用我给你的卡？

嗓音猛地一刹。

如果是上辈子处于这个时间段的他，此时已经毫无顾忌地问出这句话。

可现在的乔若也已经逐渐明白，有些话直接说只会伤人，直接问也不一定能得到心底深处最真实的答案。

他咽下未尽之言，转口道：“你怎么不在家？”

“我在录音棚录歌，今天可能没办法太早到家，”郁修的语气透露着为难，却还是说，“你需要我回家吗？给我一小时处理一下可以吗？”

“不！不用！”

乔若也想起郁修上次直播说过最近在写歌——这是在外面的录音棚录歌吧。

或许是他的语气太过古怪，郁修听出了不对劲：“乔若也……是有什么事吗？”

乔若也默然。

他喉结微动，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忍住，换了个迂回的方式，假装随意笑道：“是有事和你说。我最近需要用到我之前给你的那张卡，你什么时候回家拿给我，我换一张给你。”

他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凝神听着电话对面的动静，生怕错漏郁修的反应。

那边却也安静了几秒。

随之而来的是郁修慌乱的声音：“我……我没有拿走，上次给你生日礼物一起还给你之后我就没拿过了，我没……”

“一起还给你”。

被随意扔在角落的记忆蓦地被这句话勾起来。

乔若也隐约想起上次生日的时候，郁修似乎送了一对袖扣给他。

礼盒里除了袖扣还有一个信封，他以为是商品自带的礼品卡，并没有拆开，扫过一眼就和袖扣一起收起来了……

“哦，是，我想起来了，我带去公司了，我昨天随手扔在床头，忘了我带出门了，以为你顺手帮我收起来了。”他浑身紧绷，大脑神经都在窒息一般的酸楚中鼓动着，用尽全力稳着自己的嗓音，“没事，别紧张，我就是随口问问你，你继续录歌吧。”

电话对面的人松了口气，主动挂断了电话。

乔若也站在原地，看着手机屏幕上的通话记录，怔怔不语。

屏幕渐渐暗下。

倏地，他猛地转身，连走带跑地朝着卧室而去。

踏下螺旋的阶梯，穿过迂回的走廊，走进屋里，他直奔床边的小柜，打开抽屉拿出那被他安静地放在这里近一年的生日礼物。

简约的银质树叶形状袖扣躺在礼盒中，他伸手入内，越过袖扣，小心翼翼地掏出那从未被开封过的信封。

拿在手中时，乔若也立刻感受到了板硬的银行卡质感。

他沉着脸打开信封，做好了看到那张银行卡的准备。

可倒出来的东西还是出乎他的意料。

银行卡确实在里面。

郁修早在一年前就把卡还给他，再没用过他的钱。

可信封里还有一个东西。

那是一张署名给他的借条，上面写的钱数不多，只有几十万，却还算上了每月该有的利息。

落款人是郁修。

-

郁修抓着手机站在录音棚外。

他犹豫着点开微信，点进置顶聊天框。

乔若也刚才的语气好像还是有点不太对。

他一字一字地打着：【我会尽快回去的。】

消息发出去不过几秒，手机“嗡”了一下。

【废话少说：不用】

“废话少说”撤回了一条消息

【废话少说：不准】

不容拒绝的语气。

不算久违，以前常常听到这样冷淡的命令，只是最近少了许多。

这样的乔若也其实才是他熟悉的。

可他……

掌心按在胸膛上，心跳的触感通过手掌传来。

跳动得很正常。

可他却觉得闷闷的。

怎么会这样？

他迅速摇摇头。

【鱼头：知道了^_^】

“……小郁老师？”录音棚里有人出来喊他。

郁修赶忙回头：“不好意思，我现在回来。”

-

乔若也拿着借条，心不在焉地回到琴房。

房间里面明明已经整齐地摆放着家具，可除了书桌和钢琴，其他地方满满当当，却又空空如也。

很明显常用这间房的人并没有装点的打算。

他意兴阑珊，背靠落地窗，在昨天刚刚铺上的柔软地毯上席地而坐。

脊背紧贴着玻璃，冰凉感猝然浸入皮肤，直冲大脑，他倏地绷紧坐直，打开手机软件里的交易记录。

他自己常用的这张卡转账记录实在是太多太多，哪怕他隐约根据记忆跳转到一年多前，仍然翻不到尽头。

不知翻了多久。

乔若也终于翻到了一条转账记录，数字和借条上的本金数字一模一样，收款人就是郁修。

他和郁修的账号只有两笔转账。一笔三千三，是第一次见到郁修帮郁修要工资时转给郁修的。剩下的这一笔……应当是他当时转给郁修还债的。

上辈子郁修和他提过这笔钱。

只不过那是在郁修提完分手之后，平淡而又坚定的一句话：“你给我的钱，我以后会想办法慢慢还你的。”

这更像是分手之后才要划清界限的话语，乔若也没听进去，转头就忘了。

如果不是看到这张借条，这件事早就被他抛诸脑后。

他死死抓着借条边沿，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忍下将这张纸揉捻撕碎的冲动。

……

乔若也靠着窗坐了很久。

郁修一直没有回来。

他不喜欢家这样的地方有别人，从来不请住家的家政人员，郁修不在家，偌大的别墅里一点声响都没有。

偶尔远处长道上车辆驶过，引擎声随着初秋凉风而来，临近耳边，只有听不清的纷乱。

还是太安静了。

这样的死寂仿佛冻住了时间，直至星夜披覆，屋内一片漆黑，只有夜色透过明窗溜进琴房。

皎洁月色洒在琴盖上，如雾朦胧。

“吱呀”一声。

房门打开。

走廊上的灯光顺着瞬间拉大的缝隙闯入，乔若也双眼一晃，撇开头，听到开门的人疑惑地问：“……乔若也？你怎么坐在地上？”

郁修缓步走入。

乔若也猛地回神，匆忙把借条藏进口袋里。

青年困惑地走到他的面前，稍稍俯身：“杨叔说你在家却不接电话，晚饭——”

郁修嗓音一顿。

他顺着房门外倾泻进来的走廊灯，看见一张十分眼熟的银行卡正躺在乔若也身边地毯空余的地方。

他弯腰要捡起：“你的银行卡好像掉了。”

靠在窗边的人似是倏地浑身一僵，却又乍然伸手，和他同时伸向那张银行卡，甚至比他还要快。

郁修不过刚刚碰上那张卡，乔若也已经迅速把卡抽走。

他在瞬间的近距离接触下，看清了卡的样子，想起自己为什么觉得这张卡眼熟。

他一愣。

刚才还仓促伸手的男人却又突然把卡塞回他手中。

郁修心下一惊，下意识后退。

乔若也松手时塞了个空，轻轻一声窸窣声响，卡又近乎无声地跌回地毯上。

两人动作同时停住。

郁修登时满脑子思绪落不下来。

乔若也为什么把这张卡带到琴房？

怎么突然又要给他？

他把卡还给乔若也已经是一年前的事情了……

是因为他今天开始录歌了吗？

因为他答应李总监加班加点赶ep的发售时间？

千万种说辞涌上心头，郁修开口便想拒绝。

乔若也先他一步开口：“拿着吧。”

“我——”

“琴房空空荡荡的不好看，你帮我买点东西来装饰吧，”乔若也的声音有点哑，“以后如果这里不是琴房了，我也不用费心去改。我不喜欢管这些事情，你刷这张卡去买，就当我给你用这间房的交换。”

……交换？

郁修悄悄松了口气。

他重新拾起笑意，再度把那张卡捡起来。

乔若也一直在盯着他。

琴房没开灯，走廊照进来的灯光太过微弱，他看不清乔若也的表情，但能感受到对方身周的低气压。

这是怎么了？

他想问乔若也是不是不开心，却又担心乔先生并不喜欢被人窥探心情。

他目光微动，瞧见乔若也正在一手撑地打算站起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同一个姿势坐着太久，这人刚刚站起，却又倏地双腿一麻，往回跌去。

后方就是坚硬冰凉的玻璃窗，郁修生怕乔若也往后撞去，情急之下赶忙伸手要扶人。

不料乔先生迅速站稳，他往前拉人的动作没了施力点，只能往乔若也怀里钻。

男人眼疾手快地捞住他。

“乔——”

按在他肩上的手稍一用力，顷刻间把他往窗上按。

猝然间，两人前后调转，乔若也逆着光将他抵在落地窗上，宽大的手掌拖着他的后背，抵挡了身后所有的冷硬。

郁修呼吸一顿——他太清楚这是什么的前奏。

可是预想中满载欲念的亲吻却没有落下。

乔若也错开脸，低头靠在他肩上，双手环绕，用一种完全拥有的姿势抱住了他。

他怔怔然松下所有力道，坠入熟悉的气息中。

拥抱他的人的力道却越来越大。

“……小郁？乔总？”

楼下传来杨叔的喊声。

郁修分外茫然。

这一瞬间，他居然觉着面前的男人不是那个他熟悉的恶劣散漫的乔二少，反倒像是……像是寻求安全感的恋人。

他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赶忙压下这种荒诞错觉，轻声道：“乔若也？”

乔先生“嗯”了一声，陡然侧脸亲了过来。

分明是完全强势的靠进，温度却只停留在他的嘴角，仿若悬崖勒马的克制，珍视珍重的轻触。

这人就这么在他嘴角蜻蜓点水地掠过，缓缓松开手，彬彬有礼地向后退去。

仅此而已。

好似刚才用尽全力的环绕从未出现。

郁修喉结轻滚，不着痕迹地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咽下所有话语。

他等着乔先生发号施令。

可昏暗的琴房中迟迟没能有下一个动静。

乔若也同样在等郁修开口。

他等了半晌，除了房门外杨叔的喊声越来越大，没能等来其他变化。

郁修既没有问他为什么在这里，也没有在面对拥抱时，有任何寻常恋人该有的反应。

乔若也先前以为郁修只是不信他痛改前非，现在却什么都不敢确定了。

——郁修真的喜欢他吗？

归还的信用卡也好，口袋里那张被他抓得皱巴巴的借条也罢……

泾渭分明，恩怨两清。

郁修和他在一起，是因为喜欢，还是出于还不清的恩情？

乔若也问不出口——万一郁修真给他来一个肯定的回答……

他在沉默中郁闷了一会，苦笑了一声，说：“吃饭吧。”

随即率先走了出去。

郁修微怔。

他看着乔若也的背影，抬手，指尖轻轻触过还残留着对方体温的唇角。

这人亲完就走了，什么话也没说。

和以前一样。

到底怎么了？

乔先生的心血来潮……结束了吗？

意料之中。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他脑海中一直紧绷的弦霎时间松了下来。

可心里又像是有什么东西仍然高高悬起。

好像是刚才的拥抱太温暖，太踏实，太像注入了全心全意的爱，他有点舍不得。

他想甩开这个不该出现的想法。

这对他来说本该很简单很熟练，可这一次，他废了好大好大的劲，才把这危险的想法掐灭，敛下不该有的一切神思，跟着乔若也走下楼。

这一次的晚饭比起前几天来得沉默得多。

——这反倒是郁修熟悉的范围。

他适应良好。

乔若也似是有什么心事，一直心不在焉，只在放下筷子时，说：“明天我有事外出，不确定出门几天，你一个人在家，记得喊杨叔和家政。”

郁修咬了一下筷子，含糊道：“好……”

“不准阳奉阴违，”乔先生居然一眼看破他打算，“我会定期问杨叔。”

“……？”郁修瞪不了乔先生，只能低头瞪了一眼乔先生家的白米饭，这才把冤枉的白米饭扒拉进嘴里，点了点头，吃完才说，“噢。”

一夜便这么过去了。

次日，郁修难得比乔若也醒得早。

乔若也昨天的心事似乎一直都没能消解，睡得比他迟，他又记挂着赶去行星录歌的事情，天刚亮就醒了。

睁眼的时候，乔若也正侧身对着他，手臂横亘在他身上，将他半揽入怀中，双眸紧闭，呼吸平稳。

郁修小心翼翼地从乔若也怀中钻出来，轻手轻脚地起床洗漱。

出门前，他路过床边，又看了一眼难得在他面前睡着的乔若也。

男人仍然侧躺着，头发睡了一晚上有些软塌塌的，挑不出一点毛病的脸部轮廓被碎发描出，眼下的浅痣在闭眼沉睡时更明显了一些。

那双深邃的眼睛睁眼时神秘而轻佻，闭眼却只剩下斯文俊美。

他盯着看了许久。

如果这些时日以来，那些不夹杂任何轻视的眼神能在这双眼睛里多停留一会就好了。

郁修无奈地笑了笑。

最近日复一日的美好，都让他开始做起白日梦了。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掏出手机，胆大包天地偷拍了几张乔若也的睡颜，这才赶去行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