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修脑子雾蒙蒙的, 乔若也的出现让他至今神思恍惚，在一片迷雾中失去方向。
这是乔若也——不……不是……
对，这是乔若也。
刚才电光石火间, 他只来得及震惊, 眼下几秒的喘息，万千疑问都在这一刻喷涌而出。
乔若也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什么时候来的！？
刚才展浩和他说的那些话……乔若也又听到了多少！？？
郁修骇然屏息，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展浩已经鼻青脸肿, 嘴角都是破皮和鲜血, 半张脸都是混着红色的泥污，再度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你他妈到底是谁！？”
乔若也转回头，居高临下地俯身, 一言不发地看着展浩。
他的眼神太过危险骇人, 展浩混着血腥味的怒骂声在这一刻都猝然一停。
倏地。
男人一手拎起展浩，毫不停顿又是一拳！
展浩只顾得上躲闪后退, 方才的怒骂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不成句的求饶：“别……别！”
乔若也恍若未闻。
他双手之上满是污秽, 泥泞、污水、还有不知是不是展浩嘴角的血。
他从来没有此刻这么愤怒又失去理智的时刻。胸膛怒火焚烧，全身血液沸腾，心底却又一潭死水, 沉重非常。
有人突然从他身后抱紧了他。
在他蓄势待发、每一根神经都分外警惕的时候。
轻而易举地从后方抱住他。
“别打了，”郁修的嗓音有些颤抖，“别打了乔若也。他不值得……不值得你动手。”
乔若也动作一顿。
“他不值得，”这人说, “但你值得。”
郁修一怔。
展浩回过神来，掉了牙的嘴说出口的话格外含糊难听：“郁修……你居然喊人、喊人来打我！”
“我要报警！！”展浩手忙脚乱地掏着裤兜，“我要报警！！！！”
郁修侧脸紧贴在乔若也紧实的后背之上, 汲取到了些许暖意。
他听到那人沉闷的嗓音：“松开手。”
他抱紧对方的双手一僵。
乔若也却又说：“我身上脏，别碰。”
他一怔，双手一松，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乔先生方才那凛然骇人的气势骤然不见了，仿佛刚才那声“站着别动”的怒吼是他的错觉。
像是陷入暴乱的野兽乍然平静，在他怀中蛰伏躺下，漏出最脆弱的脖颈。
他不自觉完全松了手，两耳却似被什么东西堵着，他只能听到脑袋里思绪混乱的嗡鸣声，闷得他难受。
他在这片刻的平静中愈发慌乱。
——怎么办？
乔若也主动把展浩打了，这事完全变了个性质。
“展浩！”郁修眼看展浩已经拿出手机，正打算报警，匆忙喊道，“有什么事，我们好好商量……”
“狗屁的好好商量！你根本没打算给我钱吧？嘶——下手真狠，疼死我了！等着，去了警察局我他妈就告你谋杀！！谋杀！！！”
“你冷静——”
乔若也打断了郁修的话：“让他报警，”这人语气满是凉意，“警察来了，钱他也别想要了。”
展浩拨号的动作一顿。
“你们什么关系？”
刚才他看到了郁修抱着乔若也，“……看你好像挺有钱的，哈，你两是在一起，还是郁修给你卖屁股？”
“你嘴巴放干净点！”郁修深吸一口气，语气的急促将他的慌张暴露无疑，“钱的事情，我可以和你谈，你别和警察说刚才的事情。”
展浩冷笑，正待开口。
乔若也瞥了展浩一眼。
这一眼比任何言语都有用，展浩怵了一下，下意识踉跄着后退一步，想离乔若也更远点。
“郁修，”这人鲜少这么喊郁修的全名，“你别管。这种事情本来就不是你一个人能解决的，我刚刚没有立刻出来，已经花了所有的忍耐力，你再拦我，我不能保证我会不会控制不住情绪继续动手。”
郁修指节微曲，喉结轻滚，不得不咽下所有想说的话。
可他越无法插手解决，心下担忧愈发肆虐。
他原本想的是让展浩对他动手，这样报警才能让展浩被拘留。可现在乔若也反过来把人打成这样，警察就算来了被拘留的恐怕也是乔若也……
以乔若也的身份，这事不用等到第二天，他们前脚进警察局，后脚这事就会满城皆知！！
展浩这种贪得无厌的人，只会抓着乔若也不放的……
他极有可能连累乔若也。
这个想法像是炸弹入浅滩，让郁修脑子里所有思绪都炸成一团。
他只能呆愣愣地看着乔若也拿出手机，来到展浩面前。
展浩又冷不丁后退一步：“你干什么！不想我报警可以，那你们得——”
“给你钱，对吧？”乔若也的嗓音听不出情绪，“五百万？”
郁修心一沉。
乔若也听到了。
从展浩说五百万的时候就听到了。
当时一闪而过的脚步声不是错觉。那个人是乔若也。
“对！五百万——”
“行。”
展浩一怔。
“乔——”
郁修猛地收声。
他站在乔若也身后，瞧见男人不着痕迹地打开了录音功能。
他双手握拳，一动不敢动。
展浩面上登时露出遮掩不住的喜色。
“五、五百万还不够！老子牙都掉了！！你还要赔我医药费。”
“你叫什么来着？展浩？”乔若也突然牛头不对马嘴道。
展浩嗤了一声：“是我，怎么？”
“展浩，”乔若也又在录音开启后喊了展浩的名字，“你要行星娱乐给你五百万，才不公布郁修高中时的处分单，我答应你了，你又说不够——五百万不够你用？”
“五百万只是买你小男朋友前途的钱！你给我五百万，我不会把他偷钱的事情发出去，再给我五百万，我不报警告你谋杀！”
乔若也更是爽快：“也行。但是一千万转账很费功夫，我让郁修把我资产代理人的联系方式发给你，我会和我的资产代理人打招呼，你和他联系，他给你转。”
展浩没想到事情突然结束得这么快：“真的？”
乔若也当着展浩的面打出电话，交代电话对面的人给展浩准备一千万现金，随后把一个微信名片发给郁修，对郁修说：“你发给他。”
郁修五指都僵了。
他浑浑噩噩地照做。
展浩确认了一下手机消息，又瞄了他们两人好几眼，得意道：“这还差不多。别和我耍花样，要是我没收到钱，我马上把所有事情捅出去！”
他像是怕乔若也又动手，灰溜溜一瘸一拐地走了。
乔若也没动。
郁修也没有动。
小巷里吹不进长街上的狂风，细细密密的微风一点点钻进他们的衣袖里。
郁修觉得好冷。
那让他格外厌恶的脚步声终于彻底消失。
乔若也又打了个电话。
“……我刚刚和你说的那个人，敲诈威胁我，‘我为了不让他发出威胁我公司艺人的信息，不得不让你把一千万转给他’”，男人嗓音毫无波澜，“你联系一下宋律师，和你一起完成这个转账过程，‘这一切都是我为了保护公司艺人被迫做的’。转账完确认对方不会散播不利谣言之后，让林木带你们去报警——说我被人敲诈勒索了。”
电话那边传来模糊的肯定声。
电话挂断，郁修还是没动。
他像是被晚夜秋风冻住了一般，四肢发僵，思绪也糊成一团。
他隐约明白乔若也要干什么，可他提起的心还是完全放不下来。
这可是一千万，要是出了什么岔子呢？乔若也怎么能对展浩动手？展浩这种人带出的腌臜事，哪里值得乔先生冒一点险去掺和？
他吸了吸鼻子。
“钱……”
“不会给他的，他这种人，连敲诈勒索罪都不懂，多半没有短时间转移大额金钱的脑子，报警之后很容易追回。他说的高中的事情你也不必担心，等他穷途末路了，自然有的是方法。”
乔若也看了一眼他穿的外衣，低声和他说：“车就停在巷口，跟我来。”
郁修懵懵地跟着对方走出去，上了巷口旁停着的一辆宾利。
两人并排坐在后座上。
乔若也苍白着一张脸，神色疲惫。但他动作极为冷静迅速，上车便替郁修打开暖气，又开了车顶的灯。
灯光洒下，郁修更清晰地瞧见那人身上的脏污。
后座座位顷刻间染上污渍。
郁修好不容易拽回些微镇定，根据记忆找出车上的湿纸巾，抓过乔若也的手，开始从袖口处给他擦拭。
昂贵的衬衣根本不是这种方式能够轻易清洗的，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只能这样徒劳。
乔若也任他摆布。
“抱歉。”身边的人突然开口。
抱歉什么？
男人和方才气势汹汹怒火中烧的模样判若两人，那双带着血丝微红的眼睛浮着难过与心虚。
“刚刚不该那样和你说话。”
刚刚……
好像是有点凶。
“我看了你的定位赶过来的。我当时太心急，还是没忍住看你在哪，抱歉。”
定位本来就是用来看的啊……
“我到的时候，看到你和那个垃圾说话，我……躲起来听了一会。抱歉。”
果然都听到了。
我从前的那些狼狈，今天也要完全摊开给他看了吗？
他会相信我没有偷钱吗？
郁修脑袋发懵，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没有偷钱，当年的事情是个误会，我可以解释的。我今天来这里见他，不是、不是因为心虚……”
擦拭袖口的动作有些慌乱。
郁修语速越来越快，说出来的话愈发乱七八糟，“我打算自己解决的，再怎么样也不会影响到一会ep发售。我录音了，你要用到的话我可以给你。你怎么……怎么能动手？对不起，我——”
乔若也好似浑然不在意偷钱的事情，不给他说完的机会：“该对不起的人一直以来都只有我。”
郁修擦拭的动作一顿，随后换了一张干净的纸巾，开始擦着乔先生手上沾染的血污。
他没有听懂。
他的心弦还在紧紧地绷着，想着ep发售的事情，想着展浩的事情，想着乔若也怎么能对展浩出手？这次是打赢了，是展浩色厉内荏……但如果刚刚展浩还手了呢？这些三教九流的人下手从来没有轻重，要是展浩还带刀了呢？
乔若也怎么可以……
乔若也突然轻笑出声。
郁修猛地抬眸，却撞见那人格外难过的目光。
男人一双眼睛还在微微弯着，笑容还未曾消退，双眸却红得很，眼底只有伤心。
那原来不是笑。
那是一种自嘲。
“我在你心里很差劲吧，”乔先生缓缓说，“你遇到了这样的事情，我一点都不知道，你也没有告诉我。你觉得我不会帮你，对吗？”
“你不——”
他停了声音。
手中的湿巾擦过那人手背，擦掉了泥泞，却没有擦掉血污。
不是展浩的血？
郁修又小心翼翼地擦了擦。
好几个擦伤的伤口显露眼前，方才混了泥泞污水，此刻哪怕擦净，伤口边沿依然很红。
……展浩怎么可能没有还手。
只是乔先生出手太快，巷口太黑，他没来得及看清太多。
郁修猛地反应过来：“……你受伤了？”
一肚子担忧像是在这一刻得到印证，轻而易举斩断他从刚才就一直在努力维持镇定的最后一根神经。
乔若也却没当回事，还在说：“不碍事。你不找我，怎么也不找老李？你不是一个人。”
“而且，郁修，你……觉得我不会帮你，这些都是我活该，你怎么想我都行，怎么对我都行，但别委屈自己，好吗？搬家是你不想住了，还是因为刚刚那个人？如果是因为那个人，现在已经没事了，如果不想住了……我再给你找个别的住处？”
郁修只想问伤口的事情。
“其他的事情，我们……我们再说。”他惶惶道，“你身上还有其他地方受伤吗？”
“还是说和我一起住得不舒服？我可以搬出去，或者干脆睡在公司。”
郁修一点儿都听不进去：“刚才那里太脏了，伤口感染不是小事，乔若也，你——”
你得去处理一下。
受伤的人仍不在意，正用着小心翼翼的语气问他：“是我哪里做得太差，让你觉得我会袖手旁观？可以告诉我吗？很多事情我还在学，可能学的不够好。”
郁修脑袋乱糟糟的，问出口的问题几次三番得不到正面回应，烦躁忧虑终于压过一切。
“我——”
“你闭嘴！”郁修猝然出声。
车内瞬间寂静，两人尽皆一愣。
几乎是同一时间，郁修说完便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他登时心脏骤停。
断裂的神经着急忙慌地重新接上，郁修却完全无法从脑海的废墟中找出可用的话语。
“你先告诉我行不行？告诉我哪儿不开心，我就闭嘴——”
郁修怔然不动，身前的男人却陡然转了语调。
“怎么哭了？”
我哭了？有什么好哭的？
郁修才发现自己鼻头发酸，眼前一片模糊。
他不得不承认，乔若也这些时日以来接二连三的主动靠进太过有用，从刚刚……不，从展浩加他好友的那一刻起，直至现在，那一直以来紧绷着不敢放下的惶恐心念，终于在他们二人独处的这一瞬间溃堤而出。
乔若也抬手就想擦掉郁修脸颊两侧已经近乎连成一串的眼泪。
可刚刚抬手，便又看到自己手上还有不曾洗净的泥尘。
他罕见地露出无措的表情，不想收手，又不敢伸手。
“别哭，”他只能一个个猜过去，仔细盯着郁修的反应，“是我刚刚说的那些话，哪句说错了？”
“搬家的事情？展浩的事情？还是ep发售的事？”
没有应答。
乔若也焦急又无力。
——怎么会这样？
上辈子，除了在床上的生理反应，乔若也基本看不到郁修红着眼睛的时候。
更遑论这般止不住的哭。
他曾以为郁修会笑会生气会难过，唯独不太会哭。
可他重来一次，怎么反倒把人弄哭了？还弄哭成这样？
“我哪哪都说错了，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