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乔若也还要接着说。
郁修堵住了这人没用的嘴巴。
他从未有过这样强烈的时刻。
以至于乔若也呆愣了瞬间, 双眸都没来得及闭上。
郁修目的达成,松口后退,轻轻地说:“你也亏大了。”
乔若也一愣:“我怎么亏了?我明明占了太多便宜, 现在……”
——现在郁修想要收回去, 他也只会双手奉还。
郁修听出了他的未尽之言,撇开目光,自言自语般道:“我是昏迷后重生,印象不如你深, 回来时正好在睡觉, 睡醒你就和记忆里截然不同,我自然而然以为那些都是梦,都是假的, 从来没有怀疑过。如果你不提醒我, 也许我这辈子都只会把那两年当做一场荒谬的长梦。”
乔若也凄楚笑道:“当一个逃犯很容易,我曾经确实……一直在逃避这个问题。”
“其实在你进来之前, 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没有重生,是不是对你而言会更好?可我死的时候也没想到自己会重活, 要是老天爷给我机会的时候问我一下就好了……”
“直到你刚刚和我说,你也想重新回来,我才真正松了口气, 庆幸我最终没有逃避。”
郁修双唇微动,不知如何开口。
如若没有重来一次,乔若也便真的死了。
而他的上辈子……
他回眸,直视乔若也许久, 这才低声说:“高中第一次拒绝和解的时候,我本来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给任何人出具谅解书。”
——“本来”。
乔若也瞬间屏息。
“我愿意接受你的道歉和赎罪, 但我现在不一样了。乔若也,重来一次的我不一样了,认清那些梦境是真正过去的我也不一样了,我不会是你记忆里刚刚在一起一年时的那个人。”
“我不会用从前那样的方式和你在一起——”
郁修眼前的视野骤然被男人宽厚的肩背遮挡,封堵得密不透风!
“求之不得。”
话音落下。
那人根本就是个蛰伏的野兽,得了许可,顷刻间反客为主,猛地衔住他的下唇,避开伤口,慢条斯理却又寸步不让地进攻而来。
空气都像堆了炭火一般灼热,郁修被包裹着、拥有着,是他喜欢的野蛮与强势。
他回以对方紧密的拥抱。
这一举动无异于点燃了最后一把火。
郁修从前与乔若也拥抱时,最不喜欢在琴房,更不喜欢在这样的明亮白日之下。
他身后是父母留给他最珍贵的物品,连陈旧的钢琴都在目睹他的无能。白昼光透过落地窗洒来,乔先生的轻佻散漫一览无遗。
他很不喜欢。
可现在,乔若也正打算将他抱下楼。
他双眸满覆水汽,气息愈快,抓着对方的肩,摇头:“……就这里。”
这里是他喜欢的地方。
和他喜欢的人。
……
午饭时间,杨叔在楼下喊了几遍都没喊到人。
他困惑地从一楼找到二楼,又从二楼找到三楼,终于听到琴房里传来一些窸窸窣窣的动静。
他敲门:“乔总?小郁?该吃饭了。”
里头骤然传来一阵琴键被什么东西凌乱滚过的声响。
没有应答。
“乔总?小——”
门开了个缝。
宽大的手掌从门缝中探出,一侧不知为何多了个发红的牙印。
乔先生一言不发,拎着“请勿打扰”的牌子,准确无误地挂在门把之上。
“砰——”
门又关上了。
杨叔:“……?”
……
清理完毕,黄昏悄然而至。
郁修靠着枕头,抬眸看向更衣间里正在打着领带的男人。
这个人刚才还在他耳边,气息晃动,却又一本正经地和他解释。
“以前没回你消息,都是我的错,我现在已经改了。你发给我的每一条消息、和我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会回应的——但你不用这样回应我……”
“他们那些人上次在你面前嚼舌根我知道,我听说他们叫你小玩意,太生气了,早就把他们教训一顿不让他们见你。抱歉,让你误会了,我应该第一时间和你说的,不,我最开始就不该给他们说这种话的机会……”
“我还总是看不见你的意愿,我也改了,但如果改不好,你一定要记得骂我……”
“‘谅解书’你藏在心里就好,在我这里,你永远没有原谅我。这样,我就能好好赎罪,赎一辈子……缠你一辈子……”
“……”
乔若也还说了不少他自己都忘了的小委屈。
说了太多,饶是郁修认真听着,也没能记得太多。
说到最后,他实在没忍住,咬了一下对方耳朵,嘀咕道:“你好啰嗦。”
就是这么刚刚还在啰嗦的一个人,现在已经刮了胡子,换上平整立挺的西装,梳整完毕,又是衣冠楚楚人模人样的,正在打电话让司机过来。
一举一动有条不紊,找不到一丝先前的颓唐憔悴。
郁修看得出了神。
那人注意到他的视线,挂断电话,走到他面前,亲了一口他的额头。
然后莫名其妙笑了一声。
郁修霎时满脸通红。
他嘀咕:“你想什么?”
“我没有。”
“……”你满脸写着有。
乔若也又笑了。
晚秋黄昏的氲黄色暖光洒满整个房间,他们两人沐浴在灿灿光华里,安静了好一会。
郁修半阖着眼,心里空荡荡的,却不是迷茫无措,而是没有任何芜杂的纯粹。
他终于不再站在进退维谷的悬崖边,而是落入盛夏的深海,海水温暖又清凉,无边无际,广袤而严密地包裹着他。
乔若也细细端详着他,还帮他压了压被子,把郁修整个人都裹进被子里,这才隔着被子抱着他,交代道:“我得先去和我爸妈吃个饭就回来。你午饭没吃,晚饭一定要听杨叔的话。”
乔若也其实想再问一遍郁修愿不愿意和他一起去。
他直觉般确定,现在的郁修会同意。
但郁修折腾了两天,他不想让对方再耗费精力了。
见他爸妈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以后同样多的是机会,没机会也没什么。
乔若也转身出门。
郁修却突然喊住他。
“乔若也。”
他站在卧室门边回头看他:“嗯?”
“你那时候……那么高,疼吗?死亡来临的那一刻,是什么感觉?”
片刻的沉默。
“很疼,特别疼,特别绝望的感觉。”
郁修一愣。
青年揉着眼睛,低声说:“你放心。我又没打算跳。”
乔若也无声哂笑。
他轻轻带上门,下楼去等司机。
他思考着如何快速应付完今天的所有杂事,早点回来。
司机给他打开后座车门时,他失魂落魄地走到车边,却下意识坐上了驾驶座——这几日给郁修当司机当习惯了。
司机险些给他跪下:“乔总!?”
乔若也:“……”
他坐回后座。
司机松了口气,擦了擦额间的冷汗,坐上车,关上车门。
还未来得及启动。
副驾驶座的车门被人轻轻拉开。
青年红着脸,快速坐了进来,扣上安全带,没有说话。
他已经换上一身浅黄色的衬衣,以休闲的手法挂着领带,服饰正式,穿着随意,仔细一看同乔若也身上的衣服款式接近,显然经过特意的挑选。
藏在衣领之中的对戒此刻正戴在青年无名指上,反着黄昏暖光,耀眼非常。
……
五分钟后。
红灯转为绿灯。
司机脊背挺直,形单影只地坐在后座,绝望地说:“乔总,下一个红绿灯左拐后靠右。”
乔总从副驾驶座坐着的青年身上收回视线:“好的。”
司机:“……”
-
下车的时候,乔若也为郁修打开车门,敛下笑意,严肃对他说:“紧张?我可以让人带你到处逛逛,你等我应付完来找你。”
郁修摇头:“是有点紧张,但如果不想见,我就不会上车了。”
“谢谢。但我只是想让他们知道我和你在一起而已,你不用太认真。”
郁修微怔。
他听乔若也说过太多次抱歉,却鲜少遇到这种郑重的道谢。
陪同伴侣见父母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为什么要道谢?
——跟着乔若也入内后,他才明白为什么他家乔先生会这样说。
见乔先生父母的过程和郁修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他以为那会是一个精致的晚宴,灯火辉煌,纸醉金迷。除了乔若也的父母,或许还会有许多他不认识的人,谈论着他听不懂的话题。
他已经准备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以免丢脸。
但他根本没见着其他人。
庄园一切如常,一点特殊的装潢都没有。
用餐的地点都只是小小的餐厅。
他跟着乔若也,在精致小巧的圆桌旁坐下——这个圆桌甚至不如小别墅里的餐桌大,至多只能坐四五个人。
吃食也很简单,甚至没有杨叔平时在家准备的精致复杂。
郁修茫然地切着牛排,一个衣着奢贵的中年男人这才被人引着进来。
对方眉眼和乔若也有些相似,虽然上了年纪,但是衣饰毫不含糊,比郁修这个已经算是明星的人讲究多了。
但凡是能戴饰品的地方都没闲着。
乔家海内外都有产业,郁修很早就听闻,乔若也父母的产业大多都在国外。
杨城这边的根基一开始只有乔若也的表哥乔南期负责,乔若也回来之后才开始缓步接手一些。
乔若也的父亲和郁修听到的传闻一样,看上去就不像是个管事的。
乔父在一旁坐下。
乔若也让人上了几盘凉菜。
“伯父好……”郁修正打算起身。
乔若也却按着他:“没事,你随便吃。”
乔父打量了郁修无名指上的戒指一眼,又看向乔若也同样戴着戒指的那只手,了然问道:“叫什么名字?”
郁修知道自己该回以客套的微笑。
但对方好像没什么惊讶意外的,这句话问得也像是街边随手拉了个人问名字一般,毫无在意的感觉。
他转头看了一眼乔若也。
乔先生替他回答:“郁修,郁郁葱葱的郁,修心养性的修。”
“哪儿人?”
郁修说:“我——”
乔若也抢答:“我这儿的人。”
郁修:“……”
“……”乔父喝了口酒,“家里人干什么的?”
乔若也:“我干什么的您不知道吗?”
郁修:“……”
虽然。
但是。
伯父问的好像不是这个家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