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李团结一步一步向他们走进,陈山低声问:“现在怎么办?”
齐流木心里有个声音很清楚的告诉他,他们绝对不可能打赢的。
“你先走!我拖住他——”
话音未落,一道黄符就甩了出去,带起一阵又一阵的罡风,刀刃一样锋利,到了李团结面前时,那人却消失不见了。
陈山大惊失色,背后就传来他低沉的声音:“有时间对付我,不如看看你们的同伴怎么样了?”
陈山看向小五那边,果然空无一物,李团结好心的指了指刚才被齐流木炸出来那个大坑,陈山扑过去一看,几人都在坑底,神志不清的半张着眼,旁边的黄沙好像流沙一样慢慢流泻下去,转眼间已经到了小腿处。
陈山大惊道:“小五!你们醒醒!”
李团结一脚踹在他屁股上:“你也下去吧。”
陈山咕噜噜一路滚了下去,灰头土脸的刚要爬起来,手脚却像被什么大力束缚住了一样,啪的粘到了一起。现在,坑底又多了一个人了。
李团结回身一挥袖,把齐流木震出十几米远,人飞出去了,一张金色大网已经近在眼前。
他什么也没做,那大网就在接触到他的那一瞬碎成点点齑粉星光。
他面上终于出现了些不耐烦的恼意:“别拿你这些小把戏来对付我!”
齐流木默不作声的爬起来,又一卷黄符纷纷扬扬的甩了过来,看起来像赔上了全部家底。李团结一震袖,又全数归于灰烬。
李团结道:“你不管那些人的死活了吗?”
齐流木动作一顿,李团结微微一笑,在他身后地动山摇,巨大的坑洞上升至地面,几人都暴露在他们眼前。
齐流木变了脸色,因为那沙子已经渐渐埋到他们胸膛了。
陈山呼吸已是不畅,仍旧大声道:“齐流木,不要管我们了,快逃啊!”只要他能逃出去,就还有一线希望在,他们几人的牺牲又算得了什么。
齐流木有点不明白这个局势了,如果李团结想杀他们几个早就杀了,这样猫捉耗子似的玩,到底想干什么呢?在他意识到之前,已经问了出来。
李团结啊了一声,望望天:“不如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
齐流木和陈山都愣了一下:“什么?”
“我刚才说的话你还没忘吧。不如想想你哪里得罪我了?”他好整以暇的说,“如果你答对了,我就放了他们,如果答错了……”
“那你就看着他们被活埋吧。”
陈山激灵灵打了个冷颤,齐流木则是狠狠一噎。
他发觉他从来没看懂过李团结,这人说的竟不是玩笑话,难道现在真的在生气吗?可是为什么呢?
想想他们相处的这短暂的时间里,就算有争执也是李团结单方面的口出恶言,还大多是在关于咒术的问题上。他做了什么……是……
齐流木道:“对不起,是我的饭做的太难吃了吗?”
陈山像被打了一拳,表情又呆又愣:“啊?”
李团结轻嗤了一声,陈山就感觉自己胸口更重了一些,好像有大石压在上面。
齐流木又道:“是我不该与你争论那符咒……”
“韩尚的态度并不是针对你,他对谁都一样……”
“那照片我应该早些拍的,不该那样推脱……”
“是我不该让应了那姑娘,但她既然已经开了口……”
“莫非你仍旧生气我没去集市……”
齐流木每说出一句话,埋过陈山的沙就更深一些,陈山心中直叫苦,艰难道:“算了,要不你别说了,你不说话我还死的慢一点……”
李团结漠然的看着这几人被沙越埋越深,直到脖颈处,神色越来越冷。
大片的沙呛进了陈山的口鼻,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不过几秒,他就会窒息身亡。
齐流木心急如焚,他终于忍不住冲了上去,刚接近李团结就被一股罡风掀翻在地,吃了一嘴沙子,灰头土脸,好不狼狈。
李团结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你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想对我说的?”
他的大脑飞速转动着,是哪里,到底是哪里——
一幅幅画面闪过,那张脸上的神色,孤傲的嘲讽的开怀的戏谑的,直到最后一幕,停在夕阳下的一点冷峻。
他从张宁远的道观下来,惶然不安,李团结在长长的石阶下等他,他说天下将要大乱,让他隐居山林,没有一二十年不要出来。
李团结那时问:“你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想对我说的?”
他说:“没有。”
就此分道扬镳。
要是回到那时,回到那时——
李团结冷冷的笑了一下,背过身去,漫天黄沙因他的力量翻涌起来,齐流木猛地抬起头来:“有!我有话想和你说!”
那时没能说出口的,不敢说出口的,怎么能说出口的——
“和我一起走吧!”
呼啸的风沙停滞了一瞬,李团结的背影不动了。
齐流木鼓足了所有的勇气:“就算危险,就算前途未卜,也和我一起走吧!求你了!”
陈山已经窒息到抽搐,耳边眼前都朦胧不清,这时却忽然感觉身上一轻,黄沙缓缓褪去,他终于得以呼吸,一边用力咳嗽着,一边大口大口的呸出黄沙来。
李团结终于转过身来,他的脸上出现了些真心实意的笑:“既然你如此恳切的求我,我就勉为其难的答应吧。”
齐流木长吁出一口气,脱力般倒在了地上。
一个声音出现在了空中:“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团结懒懒道:“你听不懂吗?他求我和他一起走,我答应了。”
混沌沉默了片刻,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已是不稳,渐渐高昂瘆人:“你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对吧?是谁说要帮助我恢复力量,和我一决高下的,嗯?!”
话音未落,一股白气就入惊涛拍岸般汹涌而来,李团结伸手一挡两股巨大的力量撞击在一起,狂风大作,刚吐干净的陈山又吃了一嘴沙子,低头干呕起来。
一击不成,混沌带着怒意的声音逐渐远去:“好啊,好!你等着!”
李团结拍拍衣服上的尘土:“没见过别人反悔吗?大惊小怪。”
他走到惊魂未定的齐流木身旁,陈山几人在他经过时都齐齐往后一缩,齐流木抹着满脸的黄沙,活像泥地里刚打滚出来的:“你……你不生气了?”
李团结将他拉了起来,低声笑道:“瞧你说的,我又怎会是那般小肚鸡肠之人。”
……
祁景从梦中惊醒,三观彻底重塑了一遍。他仿佛还没从那大漠中出来,满眼都是沙尘,耳边响彻着轰隆隆的巨响,他反应了半天,才听出那是李团结愤怒的低吼。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祁景从未听过他发出这么可怕的声音,“那个贱人!我就知道,区区一个人类,怎么有能耐将四凶一网打尽……祁景,你知道吗,是我在帮他!哈哈哈哈,是我在帮他!”
祁景头痛欲裂,脑袋像被放在瀑布下冲击,他双手抱着头,在李团结的怒气中翻滚下床。
“你……冷静一点……”
李团结狂怒道:“我帮他杀了那几个蠢货,他却把我杀了!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我穷奇竟然被一个人类摆了一道!”
祁景抬起头来,他的眼睛赤红,半边脸上爬满了可怖的兽纹,那眼神已经不是他了,挣扎沉浮之间,是穷奇在掌握着他身体的控制权。
祁景全身上下都传来了一股撕裂般的剧痛,李团结的灵魂在排挤他,他竟然已经强大到了这种地步!
灵魂的交锋带来的是行为的混乱,祁景跌跌撞撞,撞倒了一大片东西,在地板上痛苦的翻滚,好像身在油煎火烹之中。
李团结怒吼:“我要杀了他,我要——”
祁景好不容易争到了一点身体的控制权,反手冲自己的脸上就是一巴掌:“你消停一会吧!你在这里发疯有什么用,当初还不是你选的帮他,你鬼迷心窍,你昏了头了!”
李团结怒道:“小子,你再说一次?”
他将祁景的意识硬挤了出去,反手冲着脸上就是一巴掌。祁景被打的偏过了头,挣扎之后咬着牙反手又是一下。
两人一边怒骂一边在屋子里狂扇对方巴掌,祁景的脸肿痛不堪,他跌跌撞撞的循着了窗框,把头重重磕上去,想将李团结逼出去,结果头重脚轻,整个窗户被撞开了,他一头栽了下去。
嘭!
祁景刷刷拉拉的穿过一片枝杈,裸露的皮肤被划的皮开肉绽,然后后背着地,嘭的一声摔到了冰凉的青石砖上。
他眼前空白了一瞬,直到很久,才从那种朦朦胧胧的状态回过神来,李团结终于冷静下来了。
然后他看到头顶被树杈割裂的天空中远远的有一只手,江隐狼狈的挂在窗边,好像还没睡醒的样子,戴着同心镯的那只手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拉扯着,冲着他这边。
祁景才想起来这茬,他猛的跳了起来,浑身一阵剧痛:“江隐,你……”
江隐艰难的看向他,在两人的对视中,一只猫头鹰扑棱棱的飞过,打断了一切。
江隐道:“它恐怕是给吴三爷报信去了。”他愣了一下,看着祁景,“你……怎么了?”
祁景知道自己现在这副尊容肯定不太好看,脸上还留着巴掌印,身上的衣服被刮得破破烂烂,他支吾了半晌:“我……我睡觉不太老实……”
江阴沉默片刻:“不老实到翻窗户了?”
祁景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听说过睡觉不老实翻下床的,没听说翻下楼的,他真是个天大的笑料!
他深吸一口气,慢慢的扶着墙起来,想要当作无事发生过,手上却感到一点粘腻,他看了一眼,不知是什么东西,黑红黑红的……
祁景脸色忽然一变。
他看向自己扶着的地方,上面是一楼的一扇窗子,钉满了木板,此时正有一点又一点黏糊糊的血从木板缝隙中涌出,蜿蜒下雪白的墙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