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混名叫黄成义,根据谐音同学们经常叫他“黄衬衣”,大抵是家庭教育缺失,脾气阴晴不定,开心时与人勾肩搭背好不快活,生气时横挑鼻子竖挑眼总要找点事情引人注意。花丽是班级里为数不多愿意搭理黄成义的女孩,并且花丽也觉得社会人很酷,讨厌学习,愿意和黄成义结伴去网吧打游戏,给他买烟。
总之在黄成义心中,花丽是个好女孩,他愿意为了她对抗全世界。
全世界特指明月锋和印寒。
这两个成绩优秀、相貌出众的男孩是班级的焦点人物、老师的掌上明珠,从黄成义的视角,他们是命中注定的敌人。
明月锋无法理解黄成义的心理活动,他甚至懒得探究,小孩子的眼界狭窄,与井底之蛙一般,受了委屈便觉得全世界都欠他。明月锋自认比这些脑子有病的小混混强一些,他学习好,朋友众多,家庭条件优越,天然有着高人一等的傲慢,即使他伪装得温柔得体,潜意识的居高临下轻易能刺伤某些敏感脆弱的灵魂。
“好了。”明月锋决定开口中止可笑的闹剧,他坐在沙发上,手肘撑着膝盖,看向趴在地上的黄成义,“你要是闲的,就去找你的宝贝花丽,别在这里耽误我们唱歌。”
印寒看向黄成义,视线扫过对方憋屈的表情,黝黑圆润的瞳仁仿若枯井,艰涩无光。通常婴儿的瞳仁才会又大又圆,眼白稀少,成年人称赞初生的孩子眼神纯净,多半是因其光泽透亮,印寒的眼睛没有光,也没有情绪,空洞无物,宛如寂寥无垠的沙漠。他看了一会儿黄成义,觉得无趣,调转视线落在身边的明月锋身上,瞳仁中反射出一点点破碎的暖光。
黄成义爬起来,指着明月锋的鼻子,恶狠狠地说:“你等着。”然后一瘸一拐地走出去,大力摔门,可惜KTV包厢是沉重的隔音门,力气大也摔不出声音。
明月锋低声和印寒碎碎念:“你那一书包砸到脑袋上,他怎么腿瘸了?”
“不知道。”印寒说,他忍不住侧头躲了一下温热的气息,明月锋的说话时的吐气弄得他耳朵痒。
“躲什么躲,不准躲。”明月锋揉揉印寒蓬松的卷毛,“嫌弃我啊。”
“没有。”印寒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躲,他握紧话筒,看着屏幕上的字逐字逐句地唱,“风到这里就是黏,黏住过客的思念……”
“雨到了这里缠成线,缠着我们流连人世间……”明月锋的声音感情丰沛得多,他领着印寒唱,唱到殉情那句词,红蝴蝶结女生说:“啊,我觉得殉情好浪漫。”
“是啊,我最近在看一本小说,男主殉情的时候哭死我了。”另一位短发女生说。
明月锋轻咳一声,声音从话筒中传出来:“同学,看点正常的东西成不。”饱含笑意和调侃的一句话,惹得两名女生冲过来挠他,明月锋直往印寒身后躲,笑呵呵地搂住小伙伴的脖子,“别闹我,让我唱完。”
印寒稳稳挡住明月锋,专心致志地唱歌,他音律一般,每个发音都踩在调上,但没什么感情,柔情百转的歌词到他嘴里,成了一串没有意义的字符。
明月锋叹气,与他合音,一曲终了,他转头对小伙伴说:“你这念经似的,快出家了是吧。”
“不好听吗?”印寒问。
“好听是好听,但干巴巴的。”明月锋抬手点点印寒的额角,替他把垂落的卷发别在耳后,“你得用心去唱。”
印寒不明白喉咙里发声跟心有什么关系,他放下话筒,弯腰去拿桌子上的橙汁,便听到明月锋说:“不早了,唱完这首回家。”
“一会儿去吃晚饭?”班长邀请道,生怕明月锋走,这人是班级的中心,明月锋一走人心就散了,“这附近有家新开的烧烤。”
“不了,晚上有别的事。”明月锋摇头,“你们吃吧,我们走了。”他拉着印寒离开,一场聚会让他深刻意识到,当他离开某个熟悉的环境,再回来便有一种格格不入的别扭感。
他是初中生,要大步往前走,不必和小学时期的破事纠缠不清。
很烦。
唱完一首《东风破》,明月锋将钱A给班长,站起身,举起啤酒罐,说:“不好意思,我先走一步,下次再聚。”他仰头喝完,倒扣啤酒罐示意自己的诚恳,潇洒地朝大家挥挥手,带着印寒转身离开包厢。
甫一关上包厢门,明月锋立马说:“再也不参加小学聚会了。”啤酒把他苦得够呛,故作的潇洒消失无影,他眉头紧皱,夺过印寒手中的橙汁漱口。
“不好喝为什么要喝?”印寒问,语气中有些责怪。
“很帅啊,你不觉得吗。”明月锋说,“像那些大人。”他耸肩,将声音压低,“这样说话就很酷。”
“不好听。”印寒直白地说,“你正常点。”
明月锋仿佛找到了新的兴奋点,回家的路上一直用低音说话,叽里咕噜像个泡泡机。印寒忍无可忍,伸手捂住小伙伴的嘴巴,威胁道:“你再烦我,我就要揍你了。”
明月锋比了个OK,一路安静到家门口。
印寒用脖子上挂着的钥匙打开家门,楚悠的声音传来:“玩得怎么样啊宝贝们?”
“挺好……咳咳,挺好……!”明月锋震惊地瞪大眼睛,他的声音变不回来了!
印寒疑惑地看向明月锋,用眼神询问小伙伴的异常。
“啊啊啊啊。”明月锋踩掉鞋子,光着脚丫冲向茶几拿起水杯,咕咚咕咚灌了几口凉水,“悠悠阿……”声音仍然粗哑难听,他原地蹦跶两下,拎起保温瓶往杯子里倒开水,仰头往嗓子眼里灌。
“怎么啦这是。”楚悠不明所以,走到明月锋身边,拍拍小男孩挺拔的脊背。
明月锋深吸一口气,说:“阿姨,我声音好难听。”说完,他眉毛紧蹙,连鼻梁都皱了起来,声带像被锉刀剌过,音节毛毛刺刺,不见以前的清亮灵动。
“哈哈哈哈哈我的小宝。”楚悠爱怜地抚摸小男孩的脖颈,“你是到变声期啦,要变成大人的声音了。”她挽起袖子,转身朝厨房走去,“穿上拖鞋,姨姨给你蒸个梨吃。”
“吃梨就会变回去吗?”明月锋问。
“多吃梨,会变成更好听的声音。”楚悠说。
“那寒寒的声音怎么没变?”明月锋问。
“有的小孩发育快,有的小孩发育慢,寒寒是长得慢的那一批小孩。”楚悠说,她从冰箱里拿出三个圆滚滚的胖梨,清洗削皮,切块上锅,放入几块冰糖,“等一段时间,锋锋的声音会变成电视剧里那种很有磁性的大人声音。”
“真的吗?”明月锋的心情多云转晴,开始期待未来的自己。
印寒扒着门框,脆生生地说:“妈妈,我想学搏击。”
小孩子的想法风一阵雨一阵,变幻莫测,楚悠笑眯眯地问:“武术和搏击有什么区别啊?”
“搏击打人更疼。”印寒说。
明月锋开口:“我们聚会遇见了,”他十分不习惯自己的粗野嗓音,“一个混混,吵了两句。”
“黄衬衣要打明月,被我制止了。”印寒打小报告四两拨千斤,“制止”这种轻飘飘的词汇,被他拿来概括“五百页刑法解析砸头并把人弄瘸了”这一整套事件。
“搏击太危险啦,小朋友。”楚悠说,“等你学好武术,再长大一点,自己决定好不好?”
“好。”印寒乖巧点头,“要是有人欺负我们,我把他们都打死。”
“也不用都打死。”明月锋说,“咱们可以报警。”
“先打再报警。”印寒选择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