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伦敦厚重的历史感,伯明翰散发着年轻时尚的活力,明月锋穿了一件黑色套头衫,戴一顶黑色鸭舌帽,搭配亚洲人显不出年龄的脸庞,像极了调皮捣蛋的街头青少年。
“Ming!”
路边咖啡店的小花园中坐着一位身穿三件套、戴金丝边眼镜的绅士,他朝明月锋招手,“这里。”
“早啊,Carl教授。”明月锋走过小花园的拱形门,向服务员要一杯红茶,坐在绅士对面,“今天天气不错。”
“这样熟练地谈论天气,你已经充分融入英国了。”Carl将面前的茶点推向明月锋,“尝尝我亲手烘烤的小饼干。”
“谢谢。”明月锋捻一块饼干,放进嘴巴,咀嚼几下,称赞道,“不错,很好吃。”
“我只放了一点点糖。”Carl用手指比了一条缝隙,“大概这么多,你们亚洲人的舌头比猫还难伺候。”
“我不喜欢吃糖。”明月锋说,短暂的寒暄结束,他谈起工作,“谢谢你的帮助,上线的第一批胸针销量不错,我开始催促漂亮的Darlene出新一批设计图纸。”
“Ming,你的嘴巴比饼干甜。”Carl放下咖啡杯,结束悠闲的早餐,“我要去芭伯逛一逛,和我一起吗?”
“这不是什么该死的约会吧?”明月锋谨慎询问,上次他答应一个艺术系的男生逛芭伯艺术馆,下一秒男生的手就放在了他的腰杆上,他总是把握不好与严肃又闷骚的英国人的社交尺度,退一步太疏远,进一步性骚扰。
“只是逛逛。”Carl微笑,立体的眉骨投下的弧形阴影,遮盖住灰蓝瞳仁中涌动的细碎思绪,他暗示,“如果你想当成一场约会,我没有意见。”
“你知道我不搞异国恋。”明月锋客气礼貌地拒绝,“也不会和我的合作伙伴谈恋爱。”他一口气喝掉红茶,仿若牛嚼牡丹,看得Carl唇角抽搐。
“走吧,去芭伯。”明月锋站起身,叼着最后一块小饼干,把鸭舌帽扣回脑袋上,“我这个造型,假扮你学生刚刚好。”
“你穿的像高中生。”Carl说。
“你穿的像快退休了。”明月锋不甘示弱地反驳。
两人一边斗嘴一边朝伯明翰大学的芭伯艺术馆走去,Carl问:“三月了,Ming,你什么时候回中国?”
“等漂亮的Darlene设计出第二批图纸。”明月锋说。
“上次你就这么说,‘等漂亮的Darlene用金子孵出令人垂怜的小鸡仔’。”Carl说,“你再这么拖延下去,我会觉得你暗恋我。”
“尊敬的Carl教授,我真的分不清你们英国佬的社交尺度。”明月锋说,“是在开玩笑还是在性骚扰。”
“你觉得呢?”Carl问。
“上次我学习你的语气对酒保说话,他将写着联系方式的餐巾纸塞进我的领口。”明月锋苦笑,“我报警后,他诬陷我勾引他。”
“精彩的经历。”Carl笑眼弯弯,踏上芭伯艺术馆门前的台阶,抬手摘掉明月锋头上的鸭舌帽,“帽子我替你保管,接下来你最好抱有百分百的尊重,欣赏古老欧洲的艺术品。”
“我要是看不懂呢?”摘掉帽子的明月锋露出俊美的五官,气质温润,带着神秘东方独有的内敛含蓄。
Carl的目光在明月锋脸上停留一瞬,强行移开眼,压制心中陡然升起的遗憾,他说:“如果你不嫌烦的话,我给你讲。”
他们在艺术馆度过一个愉快的上午,中午坐进一家意大利餐厅,热腾腾的番茄肉酱面端上来,明月锋拿起叉子卷一团面条,就听Carl说:“你的公司在北京吗?我七月休假,在考虑去哪里休息。”
“你们英国人不是都喜欢去地中海晒太阳吗?”明月锋说,“北京七月份太热了。”
“正好去看看你的公司。”Carl说,“指导工作。”
“教授真敬业。”明月锋说,“既然如此,七月份我和你一道儿去中国。”他吃掉香滑浓郁的面条,“Darlene这边的工作渐入正轨,我也该回家看看了。”
“你爸妈喜欢什么?我准备几样礼物。”Carl说。
“太客气啦。”明月锋说,“到北京再说,这么远不方便拿。”他听得出Carl话语下的潜台词,无非是被他反复拒绝的恋爱请求。Carl比明月锋大八岁,艺术天赋出众,作品众多,时任伯明翰大学珠宝设计专业教授,成熟稳重,幽默风趣,与年轻的东方商人一见如故,二见倾心,三见念念不忘。
在明月锋的一堆直白得近乎耍流氓的烂桃花中,Carl出于学识和专业素养,表现得体面自持,虽然爱慕,却也发乎情、止乎礼,进退有度,一点点从合作伙伴努力到普通朋友的位置。明月锋是一个极难讨好的人,他看似开朗活泼,人人可与他攀谈一二,若想与他成为长久的朋友,难如登天。
交谈的功夫,窗外飘起濛濛细雨,明月锋点开手机,微信app的图标右上角蹦出一个鲜红的1,给他发消息的是极少私下联系的白棉。
【白棉:老板,我要辞职,下个月走。】
【明月锋:?】
【明月锋:怎么突然辞职?】
明月锋大三创办雾哀,至今已有两年半,员工规模七十二人。像白棉这样自初创时期工作到现在的老员工所剩无几,各个都担任了管理职位,白棉就是模特展示部的部长。
【白棉:我已经和人力报备过,赖老板也没有留我。】
【明月锋:我留你,你告诉我离职原因。】
【白棉:我和赖老板理念不和。】
【白棉:你一直在欧洲忙珠宝线,没注意到国内服装线已经全是赖老板的人,只凭我和韩芸青哪里立得住。】
【白棉:对了,韩芸青也在物色新工作。】
明月锋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黑沉,Carl问:“发生什么事了?”
“我恐怕等不了你休假。”明月锋说,“我打算订机票,下周回国。”
“这么着急?”Carl疑惑地说,“国内公司出问题了吗?”
“是的。”明月锋焦躁地放下叉子,“公司的几个老员工闹辞职,我回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员工辞职无非两件事,钱没给够,受委屈了。”Carl分析道,“我猜不是钱的问题。”
“国内的业务走势平稳,我托付给合伙人来做。”明月锋说,“看来他们相处不太融洽。”
“品牌刚起步,出现变动很正常,放宽心。”Carl拍拍明月锋的手臂,他掏出一张名片,放在桌面,食指和无名指并拢,优雅地推至明月锋面前,“送你的礼物。”
明月锋拿起名片,惊讶地挑眉:“米兰设计师节?”
“Bella是设计师节的报名接口人,你上次给我的设计图,我传给她了一份。”Carl说,“她表示非常期待你报名。”
“多谢。”明月锋珍惜的将名片放进口袋。好消息和坏消息相互冲击,喜忧参半,抹去他脸上虚浮的笑容,英俊的眉眼透出真实的冷漠,宛如擦亮的刀锋。
“我都这么努力了,Ming。”Carl右手虚扶下巴,戏谑地问,“可以给我一个约会的机会吗?”
“恐怕不行,人脉广泛的Carl教授。”明月锋说,“我是商人,不卖身。”他伸出右手,镇重地与Carl交握,“感谢你的帮助,我会给你丰厚的报酬。”他从口袋里抽出一张支票,写下一串数字,递给Carl,施施然走出餐厅。
Carl捏着支票,无奈地叹气,将它放进钱夹,坐在窗边注视年轻商人踏入连绵阴雨的背影。
明月锋冒雨走回酒店,脱去兜帽卫衣,露出结实的肌肉,在国外待久了,又有一副看起来好欺负的漂亮皮囊,他不得不练就一身防卫功夫,省的被人图谋不轨。手机铃声响起,他接起电话走进浴室,打开浴缸的水龙头,说:“什么事?”
“白棉要辞职。”印寒的声线平稳,没有波澜,却融化了明月锋眼中的坚冰,他说:“我知道,她给我发过消息。”
“我最近结束了一篇大论文。”印寒说,“明天去你办公室看合同。”
“法务同学又要加班了。”明月锋替办公室里的法务部捏把汗,“你每次去办公室,赖祥云都要给我打电话发牢骚。”
印寒沉默半晌,问:“那我不去了?”
“去吧,以免赖祥云趁我不注意,把公司卖了。”明月锋笑着说,“我下周回国。”
“我去接你。”印寒说。
“嗯,叫上叔叔阿姨。”大半年没见印寒,明月锋生怕这小子在机场发疯,刻意叮嘱道。
电话那头长久的安静,印寒小声说:“上次是我喝多了,对不起。”他没有否认亲吻,只是道歉。
明月锋打马虎眼,用轻松的语气掩盖尴尬:“你这酒品,在外面少喝酒,幸亏上次有我在,万一你抱着人家黄花大闺女亲,警察饶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