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七日下午五点,交卷铃打响,考生如潮水一波波涌出考场,印寒比明月锋早出来一会儿。楚悠和印诚久特意请假陪考,夫妻俩坐在树下的小马扎上,紧张又期待地问儿子:“怎么样?”
“一般。”印寒沉稳地说,“没有特别偏的题。”
“那就好。”楚悠拍拍胸口,长舒一口气,“我和你爸正在商量带你们去哪玩。”
“都是大孩子了,自个儿出国应该没什么问题。”印诚久心大,“给你们租个全程作陪的导游。”
明月锋手提透明笔袋,冲出考场,笑嘻嘻地搂住印寒的肩膀,说:“叔叔阿姨,我觉得我考得不错。”
“哎呀,这么自信。”楚悠说,“说吧,暑假想去哪玩?”
“意大利!”明月锋说,“我想去威尼斯划船,寒寒想去哪?”
“我都可以。”印寒说,“随你。”
“出去玩出去玩!”明月锋像个弹簧蹦蹦跳跳,“是不是要先办护照?”
“护照很快,十五天办下来,再办签证。”印诚久说,“我找旅行社帮忙,不用咱们操心。”
“好耶。”明月锋欢呼。
二零一二年的高考尚需自己估分,填报志愿,印寒将北大法学作为第一志愿,明月锋填上了中国传媒大学传播学。两人又挑了几所学校作为保底校,提交志愿后好好庆祝了一番成人礼。
“我的宝贝们十八岁了。”楚悠抹眼泪,敞开手臂拥抱两个高大挺拔的青年,“我记忆里你们还是两个玩电报取消的小豆丁。”
“我们锋锋马上自己一个户口本了。”印诚久感叹,“真快啊。”
“你们是我永远的亲人。”明月锋低头,像小时候一样将脑袋埋进楚悠的肩膀,“世界上最好的叔叔阿姨。”
“要是室辉哥和子琳姐看得见就好了。”楚悠欣慰又感动,“他们一定会为你骄傲的。”
印诚久从地下室搬出来一个上锁的银色文件箱,横放在茶几上,掏出一把小钥匙,“咔哒”一声打开箱子,拿出一摞文件:“这是遗嘱和公证书,房本、存折、合同、保险存单,是时候交给你了。”
明月锋盘腿坐下,一样样翻看父母留下的遗产,细数金额,零零碎碎不加房产的情况下,共计三百来万。楚悠说:“这房本是北京的两套,一套在崇文门,一套在海淀黄庄。”
明月锋顺手把海淀黄庄那套递给印寒,说:“趁暑假一块儿装修。”
“还有这个。”楚悠指着合同,“这是无垠购买‘秋日青崖’的合同,里面写了分红比例,每年无垠给你分三十万左右,我单独放在一张卡里,作为养育开销。”她递给明月锋一张银行卡,“里面还剩二百二十万。”
瞬间变成百万富翁的明月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捏着银行卡,小声嘀咕:“怪不得我小舅着急忙慌地找我,这么多钱,要是我,我也找。”
“一分钱别给你小舅,不然你爸会气得托梦打你。”印诚久说,“你爸那个脾气,顶多愿意花钱给你小舅买花圈。”
明月锋拿着银行卡,思索片刻,又把卡还给楚悠:“阿姨,这钱继续做我和寒寒的养育基金吧。”
“你十八岁了,还要什么养育基金。”楚悠笑着推拒。
“我上大学也要花钱啊。”明月锋说,“剩下的钱给你们养老。”
“臭小子,是不是看不起我赚钱的能力。”印诚久开玩笑,“咱家怎么说也是小中产。”印诚久担任律所合伙人,轻松年薪百万,只是性格温和,行事低调,不显山不露水,容易让人忽略他的能力。
“这也是我的一片孝心嘛。”明月锋将银行卡往楚悠手里推了推,“帮我拿着,省得那些奇奇怪怪的亲戚找我要钱。”
“行吧。”楚悠收下银行卡,欣慰地拍拍明月锋的肩膀,“真是长大了,有主见。”
不出明月锋所言,高考出分那天,明月锋、印寒和楚悠在小区遛弯的时候,撞见了小舅林子利和另一个不认识的中年男人。
“明月锋!”林子利喊道,“我是你小舅啊,这是你小叔明平安。”
“我没有小叔。”明月锋回头,细细打量陌生的男人。
男人和明月锋没有半点相似之处,相貌平庸,身材矮胖,一双眼木讷呆愣,他喏喏道:“我不是你小叔,我是程太太的护工。”
“你就是他小叔,程太太已经收你为养子了!”林子利说,“还给你改了名字。”
“我是赵连华,我不是明平安。”男人说,他走向明月锋,傻呵呵地抓住他的手,“我替程太太来看看你。”
“程太太是谁?”明月锋警惕地看着男人,却没有抽出手,他察觉出男人眼中没有恶意。
“你奶奶。”楚悠说。
“程太太生病了,她想你。”赵连华说,“我帮她看看。”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存折,递给明月锋,“她要我给你这个。”
明月锋看不也看,抬手推回去:“我不要,留着给她治病。”
林子利看到存折,眼睛登时亮起:“我要,给我,我要。”
赵连华脑子不大灵光,但不傻,他攥着存折连连后退:“我给过你钱了,你快走吧。”
明月锋似乎看明白两人为何凑在一起,他说:“你给他钱,让他领你来找我?”
“是的。”赵连华点头,他将存折放进外套里侧口袋,严密地保护,“看你挺好的,那我走了。”
“你知道回去的路吗?”明月锋问。
“他知道,我陪着他。”林子利连忙说,他对从明月锋这要到钱不抱希望,但知道赵连华这个傻子身上带着这么多钱,他找到了另一种生财之道。
赵连华说:“这不是我的钱,是程太太的。”
“等程太太死了,这都是你的钱。”林子利说。
看着两人并肩走远,明月锋站在原地,心绪久久不平,印寒开口:“要帮他一把吗?”
“不。”明月锋在善良和冷漠中,毫不犹豫选择后者,“我不想陷入这些无聊的纷争,他能骗到,是他的本事。”
楚悠叹气,说:“虽然知道你奶奶年轻时是个神经病,看她老了病了,我还是会同情她。”
“坏人不会因为老了,就停止变坏。”明月锋说,“我遵从我爸的选择。”他思考片刻赵连华的神态,调笑道,“或许只有傻子,才能满足我奶奶的控制欲吧。”
“但凡是个正常人,早跳楼了。”明月锋搂住楚悠的肩膀,像只鸟儿蹭一蹭她的鬓角,“阿姨,我想吃章鱼小丸子。”
“买。”楚悠乐呵呵地应下,“寒寒吃不吃?”
“我和明月吃一盒。”印寒说。他偏头观察明月锋,对方漂亮的眼睛弯如月牙,仿佛未把刚才的闹剧放在心上。
明月锋是典型的面热心冷,宛如天边弧月,均匀地洒落清辉,不付出多余的善心和温暖,却又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印寒拿起竹签,扎一个小丸子放进嘴巴。
明月锋自然而然地递来手里的柠檬水,说:“别噎着。”
印寒接过饮料,心想,如果他不曾与明月锋一同长大,或许永远没有机会离他这么近,世界上不会有第二个人像他们这样亲密。
他庆幸明月锋幼年失去父母,给他一个窥伺的机会。
印寒吸一口柠檬水,心下思索,这么想有些恶毒,然而事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