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眠熬夜了,庄池昨晚是凌晨一点多回来的,他当时还没睡,平板上的游戏玩的飞起,哪里有半分的困倦。
听到开门声的时候,周眠迅速关上平板,眼疾手快地将平板垫在自己腰股后侧,然后将枕头往下扯了点,毛茸茸的脑袋只露出一半在外面。
他在心里默数着,一直数到64的时候,房间的门果然被轻轻打开了。
庄池轻手轻脚地走到周眠身边,他听到一声不轻不重的叹息,似乎在无奈于他糟糕的睡姿,随即对方温热的手轻轻将被褥往下拉了一些,又将他露在外面的小腿盖好。
但是对方的动作很快便顿住了,周眠想,他应该是在找平板。
这人的行为他简直都能预测到了,自从前两天对方逮到他熬夜玩平板,现在庄池一回家就要检查他的平板。
庄池第一次逮到的时候,周眠也是在装睡,他自认为装睡的很成功,只是对方拿起平板没一会儿就识破了。
平板是热的,也就是刚刚还有人使用过。
周眠实在被气的不行,偏偏他理亏,辩也辩不过庄池,回头被人捅到周父周母还有得念叨。
周眠紧闭着眼,庄池果然很快发现他垫在身下温热的平板,有体温的遮掩,对方这次倒是没再怀疑。
只是周眠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对方离开的步子,夜色很浓,恍惚间他闻到对方身上清冽的酒香,周眠模模糊糊地想,今晚庄池是不是喝了很多酒啊?
他不是很厉害吗?这样手眼通天的庄池也会有烂醉如泥的一天吗?
就在周眠的思绪不知延伸到何处的时候,他才感觉到唇畔落下的轻吻。
是很珍惜的一个吻,不带任何的炽烈与欲·望。
就好像,他们真的是一对平常幸福的夫妻,妻子身体娇贵早早睡下,而疲惫的丈夫深夜回家,见到心爱的妻子,便足以化解他遇到的任何不愉快的事情。
只可惜,有些感情到底只是一厢情愿,就好像庄池真的不知道周眠没有睡着,也不知道周眠在他转身的时候,厌烦地擦拭了一下嘴唇。
就好像装作不知道、看不见,便一切都不存在。
*
熬到快下班的时候,周眠实在困顿地不行,他眼底下有一小圈淡淡的阴影,这让他出色的容貌之下平添一股颓丧的冷淡感。
周眠没有注意到人们隐隐落在他身上隐晦的视线,他走下电梯,没走两步眼尾的余光便扫到了一抹有些熟悉佝偻的身影。
还是那样懦弱的模样,手中抱着大堆的文件,苍白、萎靡、瑟缩,甚至脸上还戴上一个不那么好看的黑框眼镜,这让他看上去更加木讷蠢笨了。
虞溪苍白消瘦的身影看起来像一张被浸湿的白纸,偏偏被摆在阳光下曝晒,他只是那样站着,身体中便好像有无声的尖叫在求救。
周眠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打招呼,毕竟对方看上去比上次见面时的状态还要糟糕。
虞溪显然是看到他了,对方纯黑的眼让人联想到密不透风的暗室,即便是刺眼的灯光都无法让他的眼中出现一丝希望的光明。
苍白的嘴唇张了张,他最后只是垂下头,什么话都没说。
就在他们即将擦肩而过的时候,周眠还是顿了顿,问了一句:“虞溪,你看起来很不舒服的样子,还好吗?”
虞溪手指微微颤抖,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般的,十分避免与周眠的眼神接触,仿佛这样就可以将自己的不堪狼狈掩饰起来。
他舌头好像打了结,说起话非常困难艰涩:“没什么事,谢谢小周总关心,我还有工作没有完成······”
周眠却打断他的话,那双懒散的眼难得的锐利了几分,他看起来甚至产生了几分威严的错觉。
“现在是下班时间,你看起来很不舒服,应该回去休息。”
确实是这样,从对方摇晃的脚步,暗淡的双眼,苍白的嘴唇,每一处都能看得出来。
“这么多文件都属于你的工作范畴吗?”
苍白的青年抿唇,还没等他说话,旁边便有一个中年的男人见势不对连忙站出来,笑眯眯的拍拍虞溪单薄的肩膀,关系很好一般地道:“诶呀,小虞啊,都下班了,怎么还在忙啊?都说了这些不用你帮忙啦,太客气了,你既然不舒服就赶紧回家休息休息吧。”
周眠眼神有些微冷,他虽然平时经常摸鱼,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他心里清楚虞溪估计是被欺负了,但眼下周围都是下班的人群,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似是而非地警告了中年男人几句。
中年男人哪里敢得罪周眠,当即点头哈腰地应下,将文件都拿走了。
虞溪似乎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苍白的唇轻颤,好半晌才轻声道:“谢谢您。”
周眠见他还是有些呆呆愣愣的模样,不由得联想到小时候见过的晴天娃娃,只是笑脸应该变成皱着眉头的哭脸。
有点可怜兮兮的样子。
他顿了顿,下意识将声音放的平缓些:“下班了,要不要一起吃顿饭?”
说完这句话,周眠似乎觉出几分不妥,想了想,又道:“上次你陪我吃饭我还没感谢过你呢。”
虞溪垂着头,周眠看不清他的表情,以为他是要拒绝。
但没想到,苍白的青年抬起脸,露出微红的眼眶来,小心与战栗缠在纯黑的眸底,这让他看上去反而没有那么阴郁糟糕了。
虞溪张了张嘴,舌尖像是被钉下了一根迟钝的钉子,他轻而再轻地说:“好。”
两人一起进了附近的一家餐馆,周眠挑嘴,点菜之前跟服务员说了不少自己的禁忌,包括所有菜品不加香菜、花生。
当然,在他说完这些后,难得顿了一下,问对面低着头的青年:“你吃香菜花生吗?”
虞溪的状态明显好了很多了,他很小心地试图放松自己,但肩膀依旧绷紧,像是随意揉皱后慢慢展开的白纸。
这会儿听到周眠的问话,青年下意识摇了摇头。
周眠便对服务员点头道:“那就这样。”
周眠其实也不怎么会跟人聊天,他本身也只是为对方解围,如果他没有叫虞溪一起下班吃饭,完全能想象到在他离开后,对方又要被人塞上一堆文件夹的模样。
真的就没有脾气吗?
周眠想着,便见到对面的青年松开手指,低声对他道谢:“今天实在谢谢您了。”
周眠刚想说不用,苍白的青年又轻声道:“但是您不必这样,我、我并不需要您的帮助,您只需要当作没看到就好了。”
他明明说的很平静,可是他的嗓音在轻颤,他的眼神像是被塑料袋闷死的海水。
他的拒绝更像是沉默的求救。
像快要死去的乌鸦倒吊在树桠上,只能喑哑地发出难听的惨叫。
周眠并不是什么非要救人于水火的圣父,相反他直白、甚至过分直白。
他说:“虞溪,我想你误会了,无论是谁,在公司里我看到这样的情况,都会站出来的。”
他不需要考虑什么人际关系,也不需要担心工作不保,更不需要担心被人强压一头报复。
所以他才会肆意、无所谓、随心所欲。
这样的周眠无疑是极具魅力的,他是被爱包裹的蜜糖,所有来自外界的阴影全然被他的监护者拦在身外,他的世界从来都是明媚、焕然一新的。
所以,他不会知道,被帮助的人可能因为他的帮助,遭受更多的冷遇。
凭什么啊,这样卑劣懦弱的人凭什么去触碰别人多看一眼都心颤的人。
人总是在某些时候滋生出一些恶意。
恶意是需要承载者的。
虞溪垂着头,他知道自己绝不该因为对方这样直白的话难过失落,但是他的心脏却像是被锤子砸成一滩烂泥。
他时时刻刻警告自己,周眠是有爱人的,他连多生一丝贪婪的念头都是丑恶、廉价的。
明明沉默地注视就好了,他不是一直都做得很好吗?
他看过对方困倦的样子,在对方无知无觉的时候并肩而行过,他为对方轻手轻脚整理过文件夹,看过对方趴着休息沉睡中凌乱的发丝。
他只需要当对方生命中,没有脸颊的过路人就好。
并不是所有的喜欢都有结局,遗憾总是大部分的结局。他一直都很清楚。
所以,就这样吧。
这一餐吃得异常沉默,周眠心里当然有些不舒服,不过这家的菜品很符合他的口味,很快他也就没有太纠结了。
毕竟说到底,他和虞溪也只是刚认识不久,虽说是同事,如果不是一起吃过一餐饭,他和对方也只是陌生人。
吃饭的时候虞溪依旧很顾及周眠的感受,他会默默处理好螃蟹、虾类,鱼肉也会细心地挑好刺,然后装在小碟子里送到周眠的身侧。
他很像一道沉默的影子。
抛开其他不谈,这样的人相处起来真的毫无压力,他不需要你提供情绪价值,能够自我清理多余的想法,处处关注你的想法。
两人之间的气氛竟也慢慢好了起来,周眠这会儿被水煮麻辣毛肚辣的眼泛泪花,饱满的嘴唇不停吸气,脸颊两侧都浮上红晕来。
那红晕散开,仿佛这具漂亮皮囊都燃起一阵荒唐的火焰来。
虞溪不敢多看,匆匆去前台要了一杯柠檬红茶。
加了冰块的红茶泛着剔透的光泽,随着青年喉头的下咽,平复了口腔中的辣意。
周眠正要道谢,手腕却被人抓住。
他皱眉,抬眼望去,来人一身利落的工装深灰色外套,略硬的碎发错落地散在额前,右耳的蓝灰色耳钉泛着刺眼的光泽,正是丰景明。
只不过这人正面色阴冷地看着他,对方的表情简直跟没用的丈夫逮到出轨的妻子一般。
郁躁的表情让男人的眉眼充斥着黑色的戾气。
“周眠,我是不是警告过你,少跟他接触。”他这样说。
低哑锋锐的声音竟叫人听出几分难捱的忍耐。
不过周眠自从上次被这人气到,本来就没消气,这会儿更是满肚子火,他嘲讽道:“丰景明,先不说我跟谁接触和你有没有关系,你是我男朋友吗?管得那么宽?”
“摆出这副吃醋嫉妒的样子给谁看啊。”青年恶劣的扯扯嘴唇,黑色的眼瞳中仿佛倒映着破碎的影子,他说:“你真该看看你这个丑样子,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喜欢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