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的水声慢慢停歇,水雾透过门框的罅隙蔓延而出。
清淡的薄荷气息水一般地流淌在房内,男人用白色的干毛巾搭在颈间,上身裹着一件白色浴衣,衣带并未束紧,胸口的露出小片光洁硬朗的皮肤。
崔和雅的睫毛很长,上面沾着的水珠承担不住地往眼睑边滑去,他抬起手指擦拭时,耳边传来了一阵不急不缓的敲门声。
敲两下,停顿一下,对方很有耐心,可敲门声却像鼓点一般密集,带有某种不肯罢休的催促。
崔和雅不动声色的听着,门上没有猫眼,他和周眠在这个酒店落脚,并未和任何人提起过。
或许是长时间没有得到回应,对方倒是先开口了:“先生,我是酒店这边的维修人员,您租住的这间客房的卫生间水龙头可能需要维修一下,今天下午还有客人投诉表示夜间水龙头滴水十分影响睡眠,为了保证您居住愉悦,我们可能需要调换一下零件,感谢您的配合。”
这样的说辞没有任何的异常,崔和雅稍稍缓下几分,床榻上的青年已经烦躁地翻了个身,对方白皙的脸压着枕头,单手捂住耳朵,眉头锁得很紧。
男人眉眼轻展,他理了理浴袍,打开了房门,语气冷淡:“请你们尽快,下午被人投诉了就应当提前处理好,而不是安排客人住进来,又来深夜打扰·······”
崔和雅语气顿住,他眼前站着的哪里是什么维修人员,对方披着西装外套,长相很是温润似玉,唇角扬起的笑容细看却微微发冷。
不是周眠的男友庄池又是谁?
庄池的衣衫整理地一丝不苟,看不出丝毫狼狈,他的笑容像是被尺具量过的弧度,随意的目光落在崔和雅湿润的发尾和浴袍上,语气平静的不像话:“崔先生,好久不见。”
崔和雅哪里不知道眼前是什么情况,庄池这副模样分明就是强压着嫉恨来抓·奸的。
冷淡的男人唇边弧度如同一条绷直的冷漠线条,他抬眼:“庄先生,确实许久不见。”
庄池拨弄袖口的手腕微微顿住,手背上青蓝色的青筋鼓动,淡淡的语气让人无法捉摸想法,他说:“崔先生来到s市确实有失远迎,你们的同学聚会我无法置喙,只是您单独带走我的爱人,现在又是这样一副叫人误会的打扮,打算与醉酒的前男友睡在同一间大床房,想来谁都会觉得——”
男人微笑,调整措辞:“您是想成为第三者吗?”
庄池的眼神带着稳坐钓鱼台的优越,他看着眼前穿着廉价浴衣的男人,如同看着一个同等价位的廉价货色。
这样的眼神远比讽刺辱骂更让人无地自容。
崔和雅却并不如他人所想的那般羞愧难安,相反的,他若无其事的勾了勾唇道:“庄先生真是误会了,我只是出于礼貌帮助了一位许久未见的醉酒同学,都是男人,就算曾经有过一段感情,现在也不至于趁着人不清醒做出过分的事。”
“倒是你,这样急匆匆赶过来,甚至不惜请人伪装酒店服务人员,用欺骗人的手段打开房门——庄先生,看样子,你对你的爱人也并没有多信任。”
庄池眯了眯眼,唇角的笑意敛起几分,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崔和雅,语义不明:“这就不劳您担忧了······崔先生的变化还真是大,不过像您这样厚脸皮的人,再如何改变,也依旧改不掉骨子里的轻贱吧?”
直白的语气摆明了要叫人下不来台。
崔和雅的表情微微凝固,庄池却不欲与对方多说,他迈开步伐,进了房间。
房间内充斥着令人厌恶的薄荷味,庄池的眼睛落到他睡着的男友身上。
周眠睡得很熟,嘴唇微微开合,脸上都浮现出细腻的红晕,他的睡姿向来不太老实,房间里开了空调,一半光洁的小腿露在被褥外面。
他什么都没做,仅仅是躺在那里闭着眼睛,便叫人觉察出一股无辜的模样的,好像什么都与他无关,他只是被坏男人不小心引·诱了。
但庄池没法忍受他的爱人睡在陌生的床上,露出和自己睡在一起时的放松神情。
哪怕是对方不经意的蹭刮枕头的动作,都像是一种沉默的背叛。
男人温和的面孔毫无变化,温顺的黑发在灯光下如水一般,偏茶色的眼中凝聚霾一般的阴影,谁也不知道他此时在想什么。
他只是伸出苍白的手,温柔地掀开床上裹着男友的被褥。这只手无声的颤抖一直到确定爱人没有越界,才缓缓恢复平静。
但鼓动的青筋仿佛还在血脉中以一种令人厌恶的形式躁动。
他将青年裹紧抱在怀里,对方察觉到了什么,迷蒙的睁眼,又很快闭上,下意识道:“······庄池你干什么啊···回家了就快点去洗澡,别烦我。”
庄池突然平静下来,此时他不想去在意周眠身上的衣服是谁帮忙穿的,也不想在意对方的欺骗、甚至是对方可能存在的故意行为。
他只是绷紧手臂,揽紧怀中安睡的爱人,目不斜视的离开了这间恶心的屋子。
与崔和雅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在想,该怎么教训这个破坏他们感情的贱·货。
*
这一觉周眠睡得并不好,迷迷糊糊间他醒了好几次。
梦里的人一会儿是崔和雅,一会儿又变成庄池,最后那两人一个变成猎狗,对他露出獠牙,阴森森吐着猩红的舌头。另一个变成毒蛇,黑色的污水束缚住周眠,毒蛇则慢慢缠上他的颈侧,莹莹的蛇瞳映照出他害怕求饶的脸。
蛇与猎狗仿佛达成某种协议,它们决定共同享用他。
周眠最后是被硬生生吓醒的,醒来的一瞬间他仿佛还能感觉到后颈尖锐的刺疼。
青年慌张地摸了摸自己的后颈,隐约的痛感似真似假,他只摸到了一手的虚汗。
潮湿的仿佛能泛出热气,像某种动物的涎液。
都是假的,他这样安慰自己,心跳缓缓平和下来。
周眠打开手机,才六点半,厚重的窗帘遮挡住天光,他刚想起身去拉窗帘,动作却忽的一顿。
身边的位置是空的,甚至没有一丝热度。
庄池昨晚没回来?
等等,昨晚庄池不是把他带去酒店开房了吗?为什么一觉醒过来又在家里了?
周眠没想明白,他想可能是他昨晚醉地厉害,断片了。
周眠心里其实还是有点心虚的,他昨晚就不该多喝,这下谎没圆成,还被人当场逮住了。
不过也没什么,本身他也只是正常社交,是庄池太敏感了。
他还委屈呢,谁谈恋爱谈成他这个样?出去半个小时被查一次岗,要么就是被人时时刻刻盯梢,就差没装上定位了?
周眠推开房门,走进客厅,脚步顿住。
客厅的窗帘没有被完全拉上,一半阴沉的天光照进室内,空气中泛着难闻的酒气与烟味,周眠隐约看到客厅的桌上摆着乱七八糟的酒瓶,烟灰乱糟糟的落在桌上、地上、沙发上。
永远干净整洁的屋子里像是下了一场糟糕的大雨。
他看见男人歪歪斜斜的靠在沙发上,怀里的抱枕是周眠常用的那个,那个抱枕真的很适合抱着,头埋进去软绵绵的,有一种四面八方被包裹住的安心感。
男友永远温柔平静的脸上挂着疲惫,眉心轻轻蹙着,睫毛轻颤。他斯文儒雅、一丝不苟的外皮似乎完全被人剥了下来,甚至连下颌上都冒出了些许细微的青黑色胡茬。
庄池的腿很长,此时却缩在并不宽敞的沙发上,西装裤上全都是被压出来的褶皱。
周眠有些微愣,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庄池。
两人在一起这么多年,庄池永远都是温柔儒雅的,他总是比周眠起的要早一些,将自己整理的一丝不苟,早早准备早餐,再清洗好被油烟沾满的手掌。
庄池的手上有一道细疤,周眠还记得那是两人同居后对方第一次进厨房做菜,不小心被热锅烫伤的。
血与肉融在一起,伤口看着很吓人,周眠当时为他清理伤口,心疼的要命。
周眠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当初情浓的时候,两人也确实度过一段很美好的时光。
从大学算到至今,两人纠缠的够久了了,如今周眠和庄池在一起更多的是一种不得已的习惯、贪图享乐和无孔不入的逼迫。
他知道自己的欺骗对对方的打击很大,但明明这样的欺骗已经不是第一次,庄池从前都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无论周眠如何抗拒,对方都不可能同意两人分床睡。
这是第一次。
周眠想了很多,他想,两人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死心了也好。
这次分手,大概就是再也不见了。
低低的咳嗽声在客厅响起,沙哑的声音响起:“眠眠,你醒了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字句中全然是关心,没有一分一毫的苛责。
周眠反而坐立难安,他抿了抿唇:“庄池······”
话还没有说完,男人便坐起身道:“眠眠,你先去洗漱,我收拾一下客厅。”
他的一边脸颊被压出红痕,眼中有细微的红血丝,似乎被周眠看到他这样一面让他十分不安。
在喜欢的人面前,人总是希望自己是完美的,更何况是庄池这样的人。
周眠向他走近,青年的表情有些复杂,或许还带着些愧疚。
周眠低声道:“庄池,我们谈谈吧。”
庄池动作一顿,他的手腕微微颤了一下,好一会儿,他才深吸一口气,勉强对周眠笑笑道:“过段时间吧,公司有点事务需要紧急处理,我先收拾一下走了,我待会儿叫人订早餐,你记得吃,上班别太急······今天我就不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