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眠第二天离开陆宅的时候并没有看到陆景焕。
这无疑让他松了一口气, 倒是陆母在一旁小声的跟他抱怨道:“景焕昨天半夜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开车跑出市区。如果不是监控在,我都不知道这小子出门了。”
周眠喝粥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收敛了眉眼,只是安静地听着。
陆母显然也没有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毕竟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她只是对周眠絮叨道:“小眠啊,你和景焕在一个学校里,有空帮阿姨劝劝他吧。这样的性子,以后可要怎么办。”
周眠只是平静的应了一声, 喝完粥后便礼貌地道别了。
*
周眠请了一整天的假。
他拦下了一辆车, 去了距离学校最近的一家医院。
交完挂号费后, 周眠便一直坐在门诊室的外面等待。
他的脸色看起来太差了,冷白的眼睑下方挂着十分明显的黑眼圈,下垂的眼皮半半盖住黑色的眼瞳。
青年光是垂着头,便让人察觉到不正常的、过分紧张的精神状态。
“咔嚓。”
关门声再次响起。
像是某种怪异的心理暗号, 青年凝固、仿佛被冰冻的状态终于慢慢松弛下来。
他意识到广播在喊着他的名字。
已经喊到第三遍了。
周眠迟钝地抬起头,握住门柄, 走了进去。
心理咨询室的布置全然是暖色调的、入目是令人感到安心的橙黄与雅白色。
咨询的原木桌后是一方稍宽的白色书柜,书柜上摆着一个圆形的钟表。隐隐约约的木质香温暖治愈,让人不由自主地放下防备心。
穿着白色医师大褂的年轻医生相貌英俊, 坐在椅前, 双手交叉, 微笑地看着入座的青年。
“09号周先生.......不用紧张,你可以当我是你的朋友,随意说说你的困扰吧。”
周眠抿了抿唇,银丝眼镜下的眼神有些空茫, 似乎难以聚焦,好一会儿,他才轻声道:“我最近总是感觉身体有些不舒服。”
“我总是能看到一些奇怪的幻觉,睡觉也经常会做噩梦。”
“医生。”青年低垂的睫毛轻颤,像被剪碎的蝴蝶翅膀:“我甚至觉得我的记忆也出现问题了。”
他稍长的黑发已经垂在耳侧,这让青年的脸颊显得愈发苍白、消瘦。
好像一阵风就能将他卷走。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漆黑的眼轻轻扫过青年漂亮的眉弓,怪异的猩红从黑色眼珠的正中央蔓延,又在青年抬头的一瞬间门消失。
医生微笑道:“周先生,方便仔细说一说你遇到的幻觉,还有那些梦魇吗?我想,我们可以从这里入手。”
白大褂的医生语气带着些微的诱导,却又极为温和。
周眠有一瞬间门的恍惚,他动了动淡色肉感的唇,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最开始是去黎山回来后做了一个噩梦,我梦到一尊很奇怪的神像,它明明腐烂不堪,可是梦里的社团成员都像疯了一样去舔它、膜拜它。”
“然后,我开始持续性地看到一些怪异的幻觉,它们长得像某些奇怪的触手,会从我的喉管中钻出来,会在我的身体里游移,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什么寄生在我的身体里。”
医生微微垂眼,修长的指节捏住笔,不停地记录着什么,听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温声询问道:“那么,你对它们的感觉如何。”
医生的话慢慢止住,他像是有什么没有问完的话语,被堵塞着喉管。
周眠并没有发觉异常,他紧张地开始捏起手掌,牙齿开始打战:“它们太恶心了。”
青年的语气慢慢变得厌恶、甚至有些郁躁。
他说:“它们永无止境地让我感觉到恐惧、作呕、寒战,甚至让我产生用绞肉机或是刀刃将它们完全摧毁的冲动。”
医生轻轻将温热的茶水递给青年,眼中带着安抚:“请不要激动,现实生活中它并不存在不是吗?”
周眠接过茶水,手指神经质地摩挲杯沿。
他的紧张几乎让心理咨询无法继续下去,于是年轻的医生便玩笑似的问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题尝试缓解气氛。
“周先生,你是不是很喜欢黑色这类偏深色的颜色呢?我看你的衣服好像黑色元素偏多。”
周眠轻轻点头,对这些题外话,他似乎并没有什么回应的兴趣。
他总是给人一种阴郁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感。
医生显然很会察言观色,他试图放轻松道:“那么我们继续言归正传,你最近一次做噩梦或是看到幻觉是在什么时候呢?”
周眠动了动僵硬的眼皮,不自然的抿了一口茶水,低声道:“就在昨晚。”
他继续说:“我梦到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男人,他高大臃肿,浑身像是烂肉堆成的,下半身全部都是可蠕动的触手。”
“它有伤害你的意图吗?”医生问。
周眠迟疑了许久,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可是我能感觉到,它很想接近我......那种感觉无法描述。”
青年犹豫着道:“它想将我吞下去,但似乎不仅仅是吞下去那样简单。”
医生的嘴角微微弯起,他停下了手中的笔,将笔盖合上。
他双手交叉,对青年温声道:“周先生,通过了解,我想你生活上或许受到不少的压力或焦虑情绪影响,或许产生了一定的睡眠障碍和神经性衰弱。你可以尝试调换睡姿、播放缓释身心的音乐、多多运动来进行调整。”
医生将病历本递给周眠,用安抚性的语气道:“那些幻觉或许源自压力,你可以尽量尝试正面去面对它们,哪怕像你说的那样。”
他顿了顿:“搅碎它们,或许会让你能够更加自然地面对,直到你不再为此感到苦恼。”
周眠接过那本病历本,慢慢点头道:“我会尽量去克服。”
医生笑道:“这里有相关的药方,你可以去楼下拿药,按照剂量服用。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不用太过担忧。”
青年冷淡的眼神缀着细微的光亮,他推了推即将滑到鼻梁上的眼镜,轻声道:“谢谢,麻烦你了。”
*
那天之后,周眠按照医嘱调整睡眠,心态尽量放平和,饭后一段时间门去操场跑几圈。
这样配合着药物,状态果然好了许多。
他已经有一段时间门没有出现过不正常的幻觉了,梦魇倒是偶尔会有,但也不过是阴森的山林与潮湿的溪水。
诡异的怪物与神像似乎只是青年的一场过于逼真的错觉。
周眠的生活逐渐回归正轨。
甚至过分平静。
就连陆景焕都没有再来找过他。
这对于周眠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倒是陆母打来过几次电话。
陆景焕似乎在那晚出去后,一直到如今都没有与家里联系过。
当然,这些都和周眠没关系,他不仅没有丝毫的担心,甚至心中暗暗闪过一个念头。
陆景焕最好永远不要回来。
时间门似乎开始变得缓慢而有意义了起来。
尤其是当周眠在某一天的午间门课后收到一条来自沈清的消息的时候。
周眠手机上的联系人没有几个,他平时也不怎么与人聊天。
所以等周眠真正地看到沈清的消息的时候,早已过去将近一个多小时了。
沈清的头像与她本人一般,是一幅山水仕女图,古朴雅致,不失趣味。
对方连问候与请求都显得格外清雅。
“小眠,我有个不情之请。过一段时间门,我的个人艺术展就要举办了,可是,迄今为止,我的最后一件画作还没有完成,我需要一位为我提供灵感的模特。”
“思来想去,总觉得小眠是最合适的模特人选。所以,我能有幸邀请小眠成为我最后一件画作的模特吗?”
紧绷的视线落在屏幕上的最后一句话,周眠有一瞬间门的失神。
‘模特’二字像是一个亲近的甚至暧昧的字眼。
它们的组合是通俗的文字意义,可在周眠和沈清的眼中,却是代表了阳光的下沉、不经意对视的眼神、一触即分的指尖。
冷淡青年抿了抿唇,漂亮的下颌微微绷紧。
修长的指尖移动却又顿住。
面对旁人自然的亲近与好感,他显得过于无措,甚至是隐约自卑的。
咚咚咚——
是指节敲响桌案的声音,不急不缓,温和从容。
周眠回过神,下意识按灭了屏幕,微微偏头向光线凝聚的地方看去。
女人笑意吟吟地垂眸看来,她难得穿了一身黑色长裙,披散着一头乌黑如瀑的长发,面容精致白皙,脖颈戴着一条细长的银链。她似乎有些不一样了,但依旧从容优雅。
沈清轻笑着解释道:“抱歉,打扰了。发给你的信息不确定你有没有收到,不过我还想正式地当面邀请你一次。”
她说:“小眠,可以成为我的私人模特吗?”
她这次擅自多加了两个字,让这个邀请隐隐多了几分别样的意味。
课间门的教室有些许的喧闹,可周眠却只能听见沈清含笑的嗓音。
像是受到某种命运的指引、或是蛊惑,周眠失去了否定的权利,在那样一片覆盖他的阴影下,他被牵引一般地选择了顺从。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学姐,这是我的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