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矜淮到书房里取东西, 陆璟在堂屋里想从良风口中套两句话。
可惜良风压根不想搭理他，一问三不知。
把陆璟气的，暗自心说等他坐上皇位之后, 北亲王府一个人都跑不了。
陆矜淮把信取了回来, 用匣子装着，刚一拿过来，陆璟就显得急不可耐, 半点情绪都没隐藏, 迅速地把信拆开了看, 一目十行, 脸色越看越差。
信中是六皇子模仿皇上字迹，写的皇上说给北亲王的心里话。当今皇上和北亲王是亲兄弟，北亲王又是忠臣，关系谁都比不过。在陆璟心中，皇上写给北亲王的内容基本也代表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随着往下看下去，陆璟抓着信的力度逐渐握紧，表情逐渐变得狰狞。
陆矜淮看热闹不嫌事大，“殿下注意点，待会儿臣还要将信还回去的, 若是弄皱了被父亲看出来就不好了。”
陆璟看完了信上的内容，顿觉有一股怨气堵在心中不得抒发, 都快死了的老东西, 临死之前居然还有这么多想法。
“这信，孤可否能带走？”
陆矜淮无所谓道：“那臣得去问问父亲。”
陆璟的话又被堵了回去，心里忍不住想骂天, 和这个废物世子说话真费劲, 三句话离不了他爹, 但说话的语气却依然得扯着笑，“北亲王身子抱恙，堂弟还是不要总去打扰他为好。”
正此时，良霜抱着一盒茶叶回来了。
陆矜淮示意他把东西交给太子。
良霜走到陆璟身边，把茶叶放到了旁边的桌子上，正要离开时，却被陆璟拉住了手。
良霜下意识挣脱，却挣脱不开，下意识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厅堂上的自家殿下。
陆璟笑盈盈地看了眼良霜，又看向陆矜淮，“堂弟，你府上的美人可真不错，连侍从都长得如此标致。”
陆矜淮脸色一黑，起身走了过来，“臣的侍从胆小，还请太子先松手。”
陆璟见陆矜淮过来便松开了手，良霜顿时跑到了自家殿下身后躲着。
“孤倒是觉得你这个侍从不错，看堂弟的府上也不缺人，不如把他送给孤如何？”
陆璟倒不是真的看上了这个侍从，只是想看看对方会如何抉择，忠心如何，会不会愿意舍弃一个小小侍从来表忠心。
但他碰上的是陆矜淮，别说是带走良霜了，就算今天陆璟想从王府里带走一根草，陆矜淮都会让他付钱。
陆矜淮轻轻拍了拍在身后瑟瑟发抖的良霜，直截了当地对陆璟道：“不行。”
“为何？难不成堂弟舍不得把他让给孤吗？”
陆矜淮知道太子今天可能不会善罢甘休，于是又把北亲王搬了出来，挑眉道：“他是父亲给臣挑的侍从，如果太子今日带走了，臣也不好跟父亲交代。”
“只是一个侍从罢了，北亲王莫非还会怪孤？”
陆矜淮道：“这可不一定，说不准父亲一不高兴，写封信给皇上……”
一而再再而三被拒绝，摆明了对方就是不尊重他，甚至还摆出皇上来压他。
“孤是当朝太子，要一个人而已，皇上也不会怪孤的。”陆璟眉目阴鸷。
良霜再怎么说也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碰上太子强要这种事，躲在后面抖得像个鹌鹑。
陆矜淮没搭理太子，回过头拍了下良霜，“你先出去。”
良霜有些犹豫，如果自家殿下为了他是冒着得罪太子的风险，那还不如把他送出去。万一太子以后给殿下穿小鞋怎么办？
陆矜淮见良霜没动，回头看他一眼，就见他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真丢人。
“……”陆矜淮沉默片刻，难得用一次命令的语气：“良霜，出去。”
良霜迟疑着观察殿下的表情，才慢慢退了出去。
陆璟见着主仆两人顾自说话，全然当他不存在一样，“堂弟，你这是宁愿护着侍从，也不愿意听孤的了？”
“太子说的这是什么话？”陆矜淮赶走了良霜后，“太子仁心仁德，臣也相信殿下定不会做出强抢侍从之事。况且民间都说，太子日后定是明君，臣当然信任您。”
这一段话硬生生把太子堵得没话说，若是他继续执意，不是就承认了自己并非明君么？况且现在留北亲王府还有的用，也不能全然得罪了。等日后他登上皇位，再来细细翻账也不迟。
反正此行已有收获，陆璟起身袖子一甩，哼了一声便离开了。
良霜在屋外的树后面藏着，直等到看着太子的马车离开之后，才重重舒了一口气，颠颠地进屋找殿下。
良霜紧张道：“殿下，太子怎么说？”
陆矜淮故意吓唬他，“太子等会来接你。”
良霜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眸子睁大，天打雷劈一样地愣了愣，“……奴，奴现在要去收拾行李吗？”
刚说完，良霜鼻子一酸，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落，“殿下…奴舍不得您…”
陆矜淮发觉自己玩笑开大了，迅速补充道：“忽悠你的，太子被打发走了，不会再来了。”
良霜含着泪，哭声陡然暂停，“……真的么？”
“良风刚才在门口听着呢，不信你去问他。”陆矜淮哭笑不得。
良霜飞跑到门口去确认，得知太子真的被殿下打发走了，不会再回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很是惊喜。
良霜不顾脸上的泪痕，高兴道：“嘿嘿。”
“别嘿了。”良风拍了拍良霜的头，殊不知他刚才在门口听到太子想要走良霜时，同样慌张得不行，甚至已经想好要是太子把良霜带走了，他们趁着晚上去把良霜偷回来。
虽然良霜几人平日里打打闹闹互相嫌弃，但要是碰上什么大事却不会退缩。
“都是殿下的功劳，你该好好谢谢殿下，以后尽心尽力侍奉殿下。”良风笑道。
良霜拍拍胸脯，“那当然，没有人比我更能伺候好殿下了。”
陆矜淮出来的时候正好听到了这一句，嘴角抽了抽，当作自己没听见，看向良霜道：“以防万一，这段时间你也别独自出门，非要出门的话就跟良风良影一起。得罪了谁不要紧，遇到事情就赶快回王府。”
良霜擦擦眼睛又想哭，“殿下，您简直是我的再生父母。”
“……免了。”陆矜淮笑了声，“别乱说。”
良霜这次的确是怕了，这几天都没有出过王府门，等中秋节前一天，一向喜欢采购的良霜也没有跟着管事一起出去，怕惹出事，在府里老老实实地待着。
直到中秋节那天，太子临时有事离开了京城，短期之内不会回来，良霜乐得一整天牙都露在外面。
王府里人多，一大早上就开始挂灯笼做月饼，府里充满着一种喜气洋洋的气氛。良霜本以为他这个中秋节只能在王府里待着了，但得知太子走了，他也可以放心出去玩了。
京城的中秋节那天十分热闹，满街都挂着好看的灯笼，街上还会有市集，拜兔儿爷的，一路走到河边去，还能去放灯赏月。
天色渐渐暗下来的时候，王府围墙外传来炮竹烟花声，良霜今天穿了新衣服还戴了新发钗，蹲在门口心痒得不行，在府里闷了几天，迫不及待地想要出门。
“殿下何时才能出来？”良霜忍不住问道。
良风站在一边，“你已经问了六七遍了，殿下在祠堂祭拜，别催了。”
良霜重重叹了口气。
良风瞥了他一眼，“你等不及的话就先走，殿下不会说什么的。”
良霜拒绝，“不行，我要跟殿下一起，保护殿下的安危。”
良风笑话他，“你读书又不行，练武也不行，没有智谋又没有武力。要是有危险了，你也保护不了殿下。”
良霜用力挥了下拳头，“那我就抱住敌人，拖延时间，让殿下先跑。”
“你的拳头真虚。”良风也蹲了下来，似有感慨，“咱们有福气，那么多人里面选了咱们来伺候殿下，殿下也待我们好，从来也没让我们吃过苦。”
良霜用力点头，“我要一辈子伺候殿下。”
“你们蹲门口做什么？”陆矜淮提个食盒走了过来。
良霜兴奋起身，“殿下来了，可以走了！”
“先等等。”陆矜淮在两人中看了眼，最后还是觉得良风在这种事情上较为靠谱，道，“食盒里是月饼和桂花酒，你送过去给辞意公子。”
至于为什么陆矜淮不亲自送？
当然是因为事多的六皇子又给他传了任务。人多眼杂的市集上，自然是一个传信的好时机。
“好。”良风点了点头，“不邀辞意公子一起去吗？”
陆矜淮无奈，“之前问过，他不想去。”
若是他任务结束之后得了空，再去辞意那边看看。
“我们会顺着那条街走，你送完后来找我们就行。”陆矜淮道。
“是，奴这就去。”良风道。
良霜已经迫不及待了，拽上旁边沉默的良影，“出门出门。”
……
良风再次来到襄江阁已经是轻车熟路了，单手提着食盒，熟练地敲了敲辞意公子院子的大门。
开门的人是辞意公子，打开门让他进来，“请进。”
良风把食盒放在院子里的小石桌上，敬声道：“公子，这是殿下让奴给您送来的月饼和桂花酒，是府上自己做的。”
辞意似乎在看门外还有没有人进来，见没人后微微拧了拧眉，这才看向良风，“殿下没来吗？”
良风不能说殿下有六皇子的任务，只道：“今日是中秋节，殿下去看灯了。”
辞意愣了愣。
良风不便久留，把东西放下之后，跟辞意公子行了个礼就离开了。
辞意在院子里独自站了会儿，才走到石桌旁打开了食盒，食盒上层是一盘精致好看的花型月饼，底下是一壶青瓷瓶，打开盖子后，酒味很淡，更多的是桂花的浓郁芳香。
“公子，这月饼看着比阁里做的还要可爱呢。”小谷凑过来看了看，道，“那位殿下真是时时刻刻都想着公子呢。”
辞意顿了顿，问道：“小谷，若是有人邀约去看灯…是何意？”
“中秋赏花灯么？那自然是表达情意。京城里的公子少爷都会在这天把心仪的姑娘约出来一起看灯呢，若是在一起放了灯，那就是情投意合的意思了。”
……竟是这种意思么？
辞意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忽然有些无措，“那若是拒绝了呢？”
小谷挠挠头，“拒绝邀约了吗？那应该就是也拒绝对方的意思了吧？”
辞意淡淡垂了垂眸，他本不应该为这种事难过，拒绝对方也是他的态度。况且想起上次掉落的那封带着竹戳的信，代表着太子身份的印戳……他与对方立场相对，就更不可能有机会了。
思及这里，辞意微微皱起眉，胸口却有些隐约的沉闷。
因为他拒绝了，所以以后再也不会过来了吗？
小谷在一旁看着公子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大对劲，小心翼翼地出言道：“公子是拒绝那位殿下了吗？”
辞意闭了闭眼，幅度很轻地点了下头。
“那公子现在是…觉得后悔了么？”小谷也没想到，竟有一天自家公子也会陷入这种世俗的情感之中。
辞意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桌上的食盒，良久之后，才淡声启唇，声音清浅却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是。”
……他的确后悔了。
起初他并不知道邀约看灯的意思，只是因为不喜人多拥挤的地方，所以才说了拒绝，但他只是不想出门，却并非是要拒绝对方的情意。
可这两者，在对方心里或许是同一个意思吧。
辞意看了眼桌上的食盒，慢吞吞地盖上了盖子，准备拿进屋里。
可能这是最后一次给他送的东西了吧。
小谷看着公子的情绪明显低落了，有些不解地跟了上去，“那公子，您要是后悔的话，为什么不去找那位殿下呢？”
辞意脚步一顿。
小谷也停住了脚步，鼓起勇气道：“公子，奴觉得…您偶尔也需要主动一点，不然会让对方感到压力的。”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小谷全都看在眼里，他知道每天公子都在等那位殿下来，上次殿下送给公子的一束花，公子特意挑出来放在水里养着，到现在还没枯萎。还有让人送来的糕点，让公子一天都没吃饭，才把那些全吃完了。
脸上的情绪作不得假，小谷能看出来，公子也是喜欢和那位殿下相处的。
辞意放下手中的食盒，轻声开口：“帮我拿一身外出的衣裳。”
小谷雀跃道：“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