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玖凛紧皱着眉,额头上是密密麻麻的细小汗珠,口中还不时发出闷哼声,音量很小,江池渊听不见他在说些什么。
做噩梦了?
他缓缓靠近,伸手抚平他的眉头。鬼使神差的,在他额头处落下一吻。
转而像是触电般猛的移开。
可他为什么要躲?
江池渊有些手足无措,却又很快镇定下来,也不顾那个陷入梦魇的人有多痛苦,自顾自一把捏住他的脸,俯身咬住他无意识张开的唇瓣。
诚然,他嘴唇翕动的模样真的很像是在索吻。
时玖凛仍旧没有醒。
没有等到预想中回应的江池渊讪讪松开了口。
他被自己调教透了,接吻时会小心翼翼睁开染了情欲,还充斥着水雾的眼眸怯生生看他,似乎是在无声乞求着什么,却又主动放软身体方便他侵略。时不时蜻蜓点水般回应似的吻他,又迅速撤开,快到宛若一场错觉。
吻他的时候总会有一种他们是势均力敌的,只不过是他刻意压着欲望配合自己一般。
时玖凛的野心向来不藏着掖着。
或者是说,是庞大到他藏也藏不住的地步。
野心大那又怎么样,不还是得乖乖躺在他身下敞开双腿吗。
江池渊觉着好笑,又惩罚性的在他嘴唇上咬了一小口。
算了,他也是时候该好好睡一觉了。
江池渊帮他把被子向上拉了拉,用纸巾拭去他额头上的汗珠。
毕竟醒来后还要挨罚呢。
总要保存点体力才好,太轻易昏过去就没什么意思了。
江池渊轻笑一声,退出房间。
全然不知时玖凛在梦中遭受着怎么样的酷刑。
——
他看见自己的尸体躺在一片寸草不生的荒野上,满天黄沙,掩住了他大半身体。
时玖凛很难形容他现在的视角。
时而眼睁睁站在不知是哪的远处看着自己被黄沙掩埋,尸体流脓生疮。时而感受到那阵皮肤被粗砺沙砾摩擦的感觉和眼睛被烈阳灼烧的刺痛感。
交糅混乱不堪。
梦里不是感受不到痛的吗?
时玖凛闭上眼睛,任由身体一点点陷下去,直至黄沙掩住口鼻,窒息感笼罩,再也呼吸不到一点新鲜空气。
是黑暗和窒息笼罩的世界。
——
Enigma的身体素质果然异于常人,被捅了一刀还能跟没事人似的,属实厉害。
他低头,看向自己被象征性裹了几圈纱布的伤口,神色明暗不定。
医院内禁止吸烟,江池渊心底那股无名火又实在是旺的厉害,在急匆匆处理好伤口后便快步走出医院,靠在门口点燃一支烟。
可是想了想,却又把它攥在掌心掐灭。
算了,抽烟的话,接吻会是苦的。
兜里的手机忽然间嗡嗡作响,打断了他的思绪,江池渊烦的厉害,语气不善:“喂?”
那边似乎是被他的语气吓到了,好半天才怯生生开口:“您好,您是时玖凛的家属对吧,您现在在医院附近吗?”
江池渊捏了捏眉心,强压下心中的不悦:“有事么?”
“是这样的,”电话那头斟酌了一下话术,“病人和您在一起吗?刚刚护士去给病人换药,结果发现病房内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病人伤势未愈,家属还是尽量不要带他往太远的地方走,以免出现什么差错……”
后面的话江池渊其实已经听不太清了。
他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啪”的一声断了个彻底,耳边仿佛有千万只狂蜂在朝他怒吼。
时玖凛,不见了?
心脏猛的漏了一拍。
他一把推开医院门,想跑去病房看看时玖凛究竟是在搞什么幺蛾子。
却在路过电梯时意外看到了不断上升的数字。
江池渊只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似的,大脑乱成一团,心跳声又急又重,几乎是毫不犹豫从安全通道朝天台奔去。
也许时玖凛只是去卫生间了呢?
也许只不过是恰好有人家属病房是在较高的楼层呢?
也许一切都是他想多了,时玖凛此刻正在某个角落兴致勃勃看他惊慌失措呢?
毕竟他那么一个贪生怕死的人。
可就好像是冥冥之中有一双手在牵引着他一般,指导他一定要这么去做。
可能是信息素之间的联系,可能是标记的隐形作用,可能是他们在一起太久对彼此了然于心……
他等不上备用电梯下来,像疯了似的拼命向前跑。安全通道空旷,一时间只能听到脚步声的回响和愈发紊乱的呼吸声。
快一点,再快一点。
Enigma身体素质再强也是血肉之躯,刚结了一层薄痂的伤口此刻已经有了隐隐崩裂的迹象,血渗透纱布,撕裂的疼痛顺势蔓延,钻入骨缝。
他却好像感觉不到一样,反而咬着牙化疼痛为动力,加快向前跑的速度。
自己在死亡线附近徘徊的那段日子里所遭受的折磨才配叫做痛苦,现在不过是被人捅了一刀而已,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江池渊脸色阴沉到可怕。
他呼吸沉重,在即将抵达天台前刚刚巧巧听到电梯停止的声响。
江池渊咬牙,看到前方的时玖凛头也不回,拼尽全力爬上天台,意图明显。
江池渊慌了神,失声大喊时玖凛的名字,脸上那张无论做什么都游刃有余的面具终于有了极细的裂缝。
没有得到回应。
时玖凛就好像是什么也听不到一般,自顾自向前拼命奔跑,想要跳入另一个世界——
他累了。
实在是太累了。
可他没法休息呀,无论是睁眼还是闭眼,自己都身处在那个透着血腥味的地狱。
他在梦中被各式各样的人宰杀,尸体被扔到各种地方腐烂,不管怎么拼命逃窜都躲不掉。
这还只是在梦中。
他在现实中所遭受的那些虽然不会直接让他殒命,却也足够让他生不如死,将他想要活下去的欲望彻底碾个粉碎。
风声呼啸,他久违地感到一阵轻松。
像是全身的重担在这一刻都被卸了下来,就连呼吸都都带着一股即将得到的解脱的自由之意。
都是骗子。
这个虚假的世界啊。
时玖凛抬头,最后扫了一眼四周灰蒙蒙的建筑物,和远处即将破晓撕破黑暗的晨曦。
还真是,没有一点可以让人留念的东西呢。
他最后也还是没能坚持下去啊。
活下去对他而言太难了。
这意味着他在日后的每一天都要活在江池渊掌控下,接受他的侵犯,亲眼看着自己一点点崩溃,神智涣散却没有丝毫办法。
他想救自己。
有没有其他人愿意伸出手来拉他一把无所谓,只要他自己能救自己就好。
可他做不到啊。
他被绑起来抽的时候甚至连蜷缩起来护住自己要害都做不到。
他救不了自己。
可他本来不用遭受这些的。
时玖凛心底的恨意几乎要吞噬掉其余所有的情感。
那么,到此为止吧,让一切都结束吧。
他张开双臂,像是要拥抱太阳,任由吹过的风从衣服下摆钻入他的身体,和他撞了个满怀。
他身体前倾,笑着扑向这个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骗局的游戏。
可当身体即将坠入深渊的最后一刻,手腕却被那个让他做梦都想杀的人拽住。
手骨承担了身体全部的重量,在那一瞬间断裂,发出清脆的“喀嚓”声。
江池渊眼眶红的好像能滴出血来,却没有一丁点儿多余的液体流出。
时玖凛大脑一片空白,有种自己还在做梦的错觉。
早在他在见到那些人还活着的时候,他就已经不是他了。
像是行尸走肉一般,没有灵魂,只会凭借身体本能做出反应。
但在这一刻,没有魂魄的他看着江池渊拼命想救他的模样,竟有一丝想笑。
他硬生生把时玖凛从地狱拽回。
天台边缘尖锐,被拖上来时他的小臂被划破,身体处也被蹭出了血。
时玖凛躺在地上,再次四顾周围熟悉的灰色建筑物,忽的放声大笑,嘶吼道:“救我干什么,让我去死,让我去死啊!!!”
眼尾泪水不断滑落,濡湿时玖凛发丝,他脸上满是泪痕。
果然不出所料,脸上刹那间挨了一个极重的耳光。
江池渊咬牙切齿道:“还没搞清楚你的身体应当属于谁是吗?”
这话如果是对以前的时玖凛而言可能还有几分威慑作用。
可现在,时玖凛却只是狠狠盯着他的眼睛,唇角向上勾了勾,声音极淡:“三年了,江池渊。整整三年。”
他难能的冷静下来,停下那让江池渊厌恶的刺耳尖锐笑声,用最平淡的语气近乎轻描淡写道出这个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时间。
江池渊用了三年,将近一千多个日夜,把自己从人调教成一条彻头彻尾的狗。
他被那点傲骨被一次又一次折断,尊严被无数次践踏在脚底。
他被江池渊毁的彻彻底底。
再也不会低声下气求江池渊放过他了。
时玖凛被手腕处钻心的疼折磨到冷汗直出,他却连眼睛也不眨一下,只是笑着不断对江池渊重复那句话:“你去死吧。”
和他一起堕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