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俭良拒绝再阅读那封来自夜明珠家的信件。他一反之前和禅元、幼崽们打闹的力气, 成天将自己包裹在被子里,一句话都不说。禅元试图扒开被子缝隙,却只能看见雄虫的发旋。
糟糕。
禅元暗想不好。他宁愿恭俭良和之前一样毫不讲道理的撒娇, 或者出手痛揍自己和支棱, 他也不想恭俭良和现在这样一言不发, 什么都闷在心里。
沉默往往是糟糕的开始。
禅元尝试将恭俭良哄出来, 也尝试让扑棱支棱刺棱轮流上场。不出所料,他和三个幼崽都失败了。恭俭良像变成石头, 任由外面谁大喊大叫都不出来。刺棱好几次试图亲亲雄父, 都被那一层被子阻挡。
幼崽不太懂为什么平日最喜欢自己的雄父忽然不给自己亲亲, 他看向自己的雌父发出无辜的“唔”声。
禅元哪里有功夫管这个小漂亮呢?他果断将支棱和刺棱留在恭俭良身边, 拽着扑棱去复原那封夜明珠家的来信。
“扑棱, 我知道你老想着篡夺夜明珠家产,你之前搜集了什么资料,怎么搜集得我也不管你。但现在,你不要藏私。”禅元冷着脸道:“你也不想事情走到最糟糕的那一步吧。”
扑棱理解。他对局势的判断相当敏感, 在禅元和一群指挥官的熏陶下,野心连同眼光都同弟弟支棱完全不一样。
“我当然知道。”扑棱停顿下, 仔细道:“雄父会发狂吗?”
“打不到你。”
扑棱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他感觉自己面前不再是过去那个嬉皮笑脸吊儿郎当,时常想着摸鱼的雌父——说实话,他感觉自己长大了后记忆里那个卷得发疯、在锻炼室打地铺的雌父逐渐消退,淡化成一个厉害又慵懒的印象。
扑棱一直觉得这不是真正的雌父。
他的雌父禅元并不是这种样子。
他应该如此刻,目光锐利,脸色沉稳, 指节快速在通讯上敲击, 片刻后对自己说, “跟我过来。”
一切都会被安排好。扑棱想到自己第一次下地面时的情景。久违的热血在他胸膛中弥漫, 那是他第一次不把自己当做面前雌虫的雌子,那也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优秀领袖”的魅力。
“我们要把夜明珠家抢回来吗?”
禅元道:“收起这些想法。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他先将恭俭良摔坏的通讯器拆开,重新组装后,复原了来信,“我一直不希望我们家和夜明珠家牵扯上太多关系。但你雄父——”
禅元叹气。
他老说不希望恭俭良太看重夜明珠家,可雄虫真的因为夜明珠家难过闹脾气时,禅元内心又总皱巴巴一片。恭俭良面无表情或无动于衷的样子,可比他大打出手的时候可怕多了。
“你雄父精神状态好不容易养好一些。要是他再变成我刚认识他的样子,我真的会生气。”禅元道:“从恭俭良的三个兄长开始查吧。稍后,我会让支棱联系基因库的人给恭俭良做个筛查。”
恭俭良会出事吗?
禅元可没有忘记恭俭良从温格尔阁下身上遗传到的基因问题。他看一眼自己通讯器里各类军部、远征军升迁等各类文件,搓着脸道:“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抓紧吧。”
恭俭良是杀人魔沙曼云之子。
他也是老牌贵族夜明珠闪蝶.阿弗莱希德家现存最后的雄虫。
前者一旦曝光在公众目光下,恭俭良此生就与“犯罪克星”的梦想无缘。禅元不止一次想,温格尔阁下或许是处于保护恭俭良的目的,才让雄虫出生证明、户口履历上“雌父”一栏,始终为不详。
可再联系上后者,禅元总忍不住多想:温格尔阁下从一开始就没有考虑过让恭俭良继承家族。所以他没有按照夜明珠家的传统,赋予恭俭良一个继承人该有的家族姓氏,一个夜明珠雄虫该有的‘温’音首名字。
“真是糟糕。”
禅元看着走关系拿来的报告头疼不已,“他这三个哥哥看上去……都不是什么善茬啊。”
恭俭良前段时间正在偷偷阅读《刑法》。这本远征之初就带上来的图书,是恭俭良的大哥、夜明珠家明面上的继承人赠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禅元没有见过对方。因为在他和恭俭良结婚之前,这位未曾谋面的雌虫大哥就为了完成征兵义务前往遥远的边境。
“这件事情不能告诉你雄父。”禅元将这份资料电子销毁后,对扑棱道:“哪怕要说,也得我来说。”
他继续看第二份资料。关于恭俭良的二哥。禅元对他最深的印象是雌君戒指上的保护罩。他远征二十年中研读了机械学和武器学,一日比一日觉得能苟感觉到戒指保护罩的巧妙之处。
“这个事情也不能说。”
很可惜,又是一个糟透了的消息。禅元继续销毁电子资料,对扑棱道:“你雄父会崩溃的。我得找机会再和他说。”
他继续看第三份资料。关于恭俭良的三哥。禅元唯一见过的那位蝶族雌虫。对方赠与的“圣歌女神裙绡蝶家出品光剑”,至今仍然是禅元用的最顺手的武器之一。
可在看完资料后,禅元果断将光剑丢到扑棱道:“把这个东西销毁掉吧……不,你去找伊泊,让他把上面‘圣歌女神裙绡蝶’的标记全部磨掉。”
这些细小的标志在作战中应该不常见,禅元捂住脸为雄主混乱重重的原生家庭寸步难行。
“他们家就不能出一个正常上班的普通虫吗?”
逃兵。通缉犯。
还有最后的“查无此人”……见鬼谁相信是真的“查无此人”啊。
禅元完全想不出要怎么和恭俭良解释这一切了。他罕见回到了远征前的心态,求雌父告雄父恳求恭俭良不要大开杀戒。
太难了,恭俭良会杀疯的。
那,不告诉恭俭良吗?禅元走到餐厅,看着餐厅屏幕上的“回家倒计时”,手指忍不住重重捏着餐盘,说不出话来。
房间里,一片漆黑。
“宝贝。”禅元打开灯,端着餐盘轻轻走到床边。支棱去申请镇定药剂,徒留下小刺棱翘着脚躺在雄父大石头边上懒洋洋打着哈欠,见到雌父,他打了一个更大的哈欠,笨手笨脚滚到雌父身边,抱住雌父的手臂。
禅元无奈拍拍他的小屁股,用更温柔的声音哄恭俭良。
“宝贝。今天食堂有甜花酥饼。”
恭俭良一动不动。
“宝贝。稍微吃一点好不好。”
刺棱抬起脑袋,看着雌父手中单独装盘的漂亮小饼干,用力吞咽口水。恭俭良依旧毫无动静。
禅元不得不把刺棱放到门口,自己再上前用力拽着被子,轻声道:“宝贝。不用管那个什么安东尼斯,他说得都是屁话……乖,我们不管他。我不用理他。”
恭俭良露出一个白色脑袋。
接着是一双通红的眼眸。他生来就是赤瞳,专注盯着人时瞳孔自然渗透出凉意,唯有依靠眼尾两抹天然的着色稍显得温和。但此刻,已经不仅仅是那两片眼尾发红,以雄虫的眼眶为中心,一圈一圈红痕扩散开来,逐渐弥漫到他整张脸。
禅元用力再用力才将自己那不合时宜的色心按压下去。
他谨慎凑近,手握住恭俭良冰凉的指尖后,道:“宝贝。”
“我要杀了他。”恭俭良机械的说道:“我要撕烂他的翅膀。”
禅元不说话。
作为恭俭良二十年的枕边人,他清楚知道恭俭良这是一句真心话。他也很清楚恭俭良真的杀了那位“安东尼斯”会引来什么麻烦。可在恭俭良没有真正行动之前,禅元不在意让恭俭良发泄出来。
他总会将一切善后好的。
“嗯。”禅元道:“等我们回家就好了。”
恭俭良没有哭。他明明眼圈泛红,脸上一层一层都是红印,却出奇找不到一丝泪痕。在禅元试图环住他的腰身时,他发出短促的尖叫,从脚指头开始战栗起来,“我我。我啊,我不要——我不要。哥哥。雄父。雄父我啊啊啊。”
他没有能力表达出任何一句话。
他也没有能力掉下任何一滴眼泪。
他就像是被什么东西魇住了,努力长大嘴,牙齿和下颚努力压下去,舌头抵住上齿,几次不受控制的“咯咯”声后,鲜血从口腔中爆发出来。禅元将手塞到恭俭良嘴中,用两指竭力遏制雄虫这种躯体化反应。
“宝贝。宝贝。恭俭良!冷静,现在深呼吸。深呼吸。”
恭俭良的眼睛在乱瞄。他根本捕捉不到焦点,世界在他眼中开始出现重影。他努力瞪大眼眶,以至于禅元看见那些模糊的水幕不断溢出却神奇地没有掉落下来——就像是恭俭良身体有一种本能在正在压抑他所有感受到的情感。
“雄父。雄父。”恭俭良低声喊道:“好痛。”
禅元下意识松开手,等他在瞬间重新去抓恭俭良时,雄虫发狂一般冲向大门口。
小刺棱正抱着雌父临走前塞给他的甜花小饼干。他的乳牙长得差不多了,这些稍硬的饼干正受他喜欢。
“沙曼云。”小刺棱听见雄父对自己说话,那个他听不懂也从没有听过的名字旋风一样杀过来,伴随着地上的机器人零件刺来,“沙曼云啊啊哈哈哈沙曼云,你怎么在这里。”
“恭俭良!”
禅元扑上去,恭俭良快速转身令他扑个空。雌虫面目狰狞看着那枚小小零件刺到自己最小的、还不会走路的幼崽眼瞳前。
噗嗤——
小刺棱轻轻后翻,以超出雌父想象的速度从坐着变换为站着。他两只手都紧着甜花小饼干,根本没有接触到地面,用乳牙“吭吭哧哧”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不对劲,“唔”了好一声,苦恼地看着自己站起来的双腿。
这是什么?他怎么站起来了。
雄父为什么不来抱抱他?
“刺棱!刺棱快点跑。”禅元正跑过来,在恭俭良愣神的瞬间盘住雄虫的腰。他根本顾不上老三是什么时候学会走路的,嘶吼道:“去找哥哥!快点去!”
小刺棱听不懂。
准确来说,他是不理解“跑”这个吹。他也不清楚状况,啃到雌父被雄父半边脸打得鲜血淋漓,手指上的饼干残渣舔个干净后,蹲下身捡起一块新的甜花小饼干。
“唔。”雄父雌父在干嘛呢?
小刺棱认真思考,思考不出来,放弃思考。
他看着雄父将雌父一脚踹到墙边上,满身是血飞扑到自己面前,再次举起那个古怪的东西。
“啊。”小刺棱举起甜花饼干,学着雌父的笑容,傻乎乎递到雄父嘴边,“恰!唔。恰恰?”
雄父的精神触角又舒服又暖呼呼,虽然有时候凶凶的,还喜欢捏自己的屁股和脸蛋,但刺棱还是超级喜欢雄父。
所以,刺棱也不介意学着雄父分享食物给自己那样,分享食物给雄父。
“唔?”刺棱用力把甜花饼干塞到恭俭良半张的嘴里,学着雄父往常的样子,心满意足的“哼哼”两下,坐下继续挑选自己喜欢的甜花饼干。
“唔~”
他毫不自知那些饼干上飞溅来的鲜血,大口塞入嘴中,咔咔磨起牙来。
作者有话说:
禅元:夜明珠家三个雌虫能不能正常上个班
——*——
【小兰花的警局生活75】
恭俭良嘴巴上不说,但还是很喜欢自己的哥哥们。
不过他的“喜欢”和寻常人的“喜欢”完全不一样。禅元常常为这种“精神病患者的喜欢”感觉到头疼,苦恼如何在不挨揍的情况下,劝说恭俭良别学他哥哥们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阿洛伊,说,哥哥要回来了。”
禅元满手泡沫,坐在小板凳上给恭俭良洗头。他手法老道,先梳顺恭俭良那一头秀发,再打上泡沫,末了还要涂上护发素、精油,仔细擦干烘热。恭俭良被伺候得舒舒服服,边哼哼唧唧边和禅元闲聊。
“哥哥说,我真的考不上,他就帮我走军部的后门。”恭俭良感觉到脑袋上的手停了停,困惑抬头,“怎么了?”
禅元呵一口气,道:“阿烈诺能给你走什么后门。”
恭俭良这位蝶族哥哥没什么政治脑袋,在禅元看来是一把好刀,只不过是谁的刀还不好说。
帮恭俭良?算了吧。
“这么想做警雄呀。”禅元用热水轻轻冲刷恭俭良头上的泡沫。他娴熟地控制水温,保证一滴泡沫和热水都不会溅到恭俭良眼睛和耳朵里。
恭俭良舒服得好一顿哼哼,懒得和禅元解释什么理想,什么梦想。
“不许把我锁在家里。”恭俭良道:“电击和打断腿想都不要想。”
他现在有事情做,还能时不时暴揍变态,精神状态可稳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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