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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希望拷问 四野深深 4856 2024-02-22 11:46:17

没有了命令状,段宁就证明不了自己的身份,他的过去不再属于自己,他也不会再有未来,他的一切都被掌握在傅轻决的手中,更不要说什么能离开傅轻决。

从此,段宁和傅轻决的关系,任谁来也是斩不断的了。

段宁看着眼前这一切,仍旧一动不动地站在书房里。他应该接受这样的结果和下场,从有了这样的打算起,他就已经想象到会有今天。他一点儿都没有迟疑过。最坏的境地即便要再经受一次,也可以不用大惊小怪了。

而傅轻决甚至只是举起手又放下,最后让他毫发无伤地站在这里。

他应该庆幸。

他不害怕失败,不害怕绝境,不怕就此陨灭,在生死大义和绝对的立场面前,他对敌人也从不手软。

可段宁的心,不可自抑地,像碎纸机里随重力缓缓下坠的纸屑一样,四分五裂地沉入了泥沼之中。

他宁愿傅轻决扇下那一巴掌。傅轻决可以像对待其他任何人一样对待段宁,让段宁死无葬身之地。在知道自己始终被戏耍、被利用和背叛的那一刻,傅轻决就该把他划入敌人的范畴,彻底厌恶和消灭。

他们真正的关系明明是你死我活的关系,无论做出什么都不用后悔、犹豫和愧疚,也没有谁亏欠了谁,因为权宜之计中其他的都是虚妄的表演。

可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书房里,属于傅轻决的相框和照片反而就那样被丢弃一般散落在桌上。

段宁在原地站到双腿和脊背发麻,浑身攀上了蚀骨的寒意,他眨了眨眼睛,仿佛终于能证明自己还有意识。他拖着脚步走近到书桌旁,又是半晌之后,他伸手去捡起了地上飘落着的一片碎纸片,像清理书房垃圾一样继续送进碎纸机里。

然后他双手颤颤巍巍地,拿起那张全家福照片,一点点装回相框里,摆放回原处。

可相框似乎被摔坏了支架的一角,手松开就倒下,段宁听见啪嗒的响声,紧跟着心头一颤,犹如惊弓之鸟,但他深深吐了口气,更像叹气,强撑着一次又一次地把相框扶起来,最终扶稳,将一切恢复了表面的原样。

至于楼上发生的一切,除了段宁和傅轻决自己,没有其他人知道。

等在楼下的弗雷克和高管家甚至没看清傅轻决出去时的脸色,只从傅轻决全然改变了的气场和冷如冰窟的态度就能看出,情况不是很妙。但傅轻决什么也没说。

弗雷克上了车,才瞥见他忽然之间格外憔悴疲惫的侧脸,刚想询问,傅轻决冷冷转头盯着窗外,一下握紧了拳头,额角暴起的青筋未消,仿佛充满了毁天灭地的恨意,叫人根本不敢出声。

而高管家见段宁一直到中午也没下来,自然也不好多管,只一切照旧,叫人把饭菜热好,送去门口。

段宁回了房间,独自坐在窗边的睡椅上,门外几次提醒和送饭的声音让他对时间不至于没有认知,但每分每秒仍然是这么的漫长,仿若停滞不前了,榕湖里的每一丝涟漪和波澜都镌刻在了他茫然凝望的眼中。

铃兰花持续不断的香气让他更加头晕目眩。

房间里唯一被他养着的这盆确实蔫了,恐怕很快就要走向枯萎。

深夜,他最终起身去门口端了吃的进来,走到床头柜前时却忽然停下来。

段宁拉开抽屉,看向了里面藏得很深的那把用来戏弄羞辱过他的,本要被遗忘和尘封的手枪。

高管家隐隐忐忑忧思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不到天蒙蒙亮就起了,可一直等到上午这种时候,仍然没听见楼上有其他一丝的动静。

她是看惯了段宁和傅少爷三天两头又不对付了的状况的,但左思右想,都不太正常,这种情况近日来几乎已经不存在了,她不知道昨天傅轻决去楼上后发生了什么。她将段宁没再出过房门甚至没吃饭的消息通知了弗雷克,也没有得到来自傅轻决的任何回应。

可一旦真的出了问题,高管家非常清楚,没有人能承担得起后果,也没有人想看见事态发展到不受控制的地步。

佣人一如既往端着早餐要送去楼上的时候,高管家拦了下来,自己亲自来到二楼,把早餐放下后却没离开,反而轻轻扣门叫了段宁一声。

没有回应。

直觉令她当机立断地拧下了门把。

窗口吹来的风扑了满脸,房间里已经空无一人,只剩下随风飘动的窗帘和叶片翻飞、无人再照看的一支铃兰花了,淡淡的晨光笼罩下来,却直让人后背生寒——段宁不见了。

段宁是在天还未亮的时候走的。

尽管时间早得吓人,但有17号开车来接,安全局内因为最近的事又一直在通宵达旦,最重要的是傅轻决早就下达过命令,段宁拥有自由进出的权利,因此段宁梳洗过一番,看起来西装革履,面容冷淡肃穆,他光明正大地乘车经过岗哨亭,然后离开了榕湖。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段宁仍然在中央街的咖啡馆里和江牧擦肩而过了一次。

天刚亮的中央街道上路灯还没熄灭,空气中仿佛散发着清凉的水汽,段宁在短暂的擦肩中读懂了江牧的意思,双手捧着一杯无需排队等待的热可可出来,然后让17号跟上了江牧开在前方的汽车。

他们最终在一处靠近市区但又十分隐蔽的安全屋内见了面。

楚晃代表联合党已经得到了军部无形中的默默支持,和军部之间建立了初步的合作意向,而他们行动的第一步,就是启动重审李铎遇刺案。

当初那把格洛克手枪的证物一直还在军部手中,段宁很快也会恢复身份,再加上楚晃与联合党在危机中反而更上一层楼的势力范围的压制,让联邦从这三年的战后阴影中走出来,让真正守护着这片国土的人安息长眠,让一切重回正轨,一定不会再是痴人说梦了。

“没有命令状了。”而段宁像是有些畏寒,进到安全屋的时间还不够长,仍然觉得冷,他握着那杯热可可,头也不抬地平静地说道。

江牧一顿:“傅轻决他还是不肯吗?他把您怎么样了吗?手怎么这么冷——”

段宁默了片刻,小幅度地收了收手,往旁边撤开:“没关系。”

江牧是见段宁唇色淡得几乎透明发白,才下意识地去探了一下段宁的手背。

“您不喜欢甜食,以前不喝热可可的,”江牧做过段宁的助理,当初在前线的衣食住行都是由他安排,“刚刚在咖啡馆是太着急了,我这杯没喝过,换一下吧。”

“直接转告楚部长吧,”段宁任由他换走了热可可,“之后军部内部可能会出些岔子,苏纳必然也会反击,但只要李铎总统遇刺案重见天日,大势所趋之下,有没有段斯其实也不重要了,我会把所有我知道的细节都告诉你们,足够了。”

回到正题,江牧的脸色跟着沉下来:“宋渊的行踪出现在首都特区了,楚部长在处理这件事,我会第一时间联系。”

“万事小心,”段宁站起了身,抬手在半空停顿了一下,然后搭在江牧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我先回安全局了。”

江牧拧了眉:“为什么还要回去?没有命令状就没有了,您跟我回军部,无论如何,有冯诺将军在,陆军总部永远不会对您关上大门。”

他不甘心,他替段宁不甘心,他不知道有谁能坦然接受这种现实:“你不需要证明自己是谁,你就是段斯啊!这个世界上不可能再有第二个段斯,只要你站出来,就不可能没有人记得和相信!傅轻决他有什么资格阻止这一切?!”

段宁等他说完了,微微叹了口气,声音平和地和他解释:“你不明白,楚晃现在虽然看起来春风得意一呼百应,但她根基不牢,联合党内依然各有各的想法,在联邦内部更是危机四伏,她要面临的困难和压力数不胜数,想要成事,就必然会有妥协。她希望我离开傅轻决,是在以为我想走就能走的前提下的希望,因为她一定更不希望和傅轻决交恶。没有傅氏这些所代表的雄厚资本的支持,楚晃就是在国会大厦再演讲一百次,胡安都倒不了台,更不要说登上总统之位。“

这些道理江牧理应是明白的,可段宁知道,他们都不明白的是什么。

可段宁自己越明白,就越觉得冷,冷得快要喘不上气来。

咖啡喝在嘴里,苦涩之味却像滔天巨浪般把他卷进无边的苦海。

江牧阻止不了段宁,他送段宁回17号的车上时,注视了段宁良久,最终伸手一把按在车门上,然后说:“那等一切结束,真真正正的结束,我们再见面,好吗上校?”

段宁乌黑的眼珠看向了他。

“还有……宋渊现在是头号危险人物,狗急跳墙很可能想要鱼死网破,您一定要注意安全。”

段宁只说了一声好,然后便与江牧告了别,让17号驱车前往市区。

赶上早上的高峰期,车辆在进入市中心前的马路上走走停停,段宁似乎不太舒服,神情一直不好,就又让17号在一个路口停下,说他想一个人静静,下去走走,自己走去安全局算了。

17号欲言又止,显然有些犹豫——任谁都能看出段宁今天的状态不对劲——可他知道段宁不会做冲动的毫无把握的事,更不会拿性命开玩笑。

17号看着段宁下了车。

段宁朝他点了点头,像是表示谢意,然后才转身走进人行道的人潮之中,17号不放心地跟了一会儿,却不得不看着段宁消失在人群里。

段宁往安全局的方向走去,途中经过了一家曾经常去的面包店,他还没吃早饭,便进去买了只牛角包,一路边走边吃,看起来那些人所有的担心都很没必要。

而宋渊现身了也是真的,面包店里播放的新闻仍然回荡在段宁的耳边。

安全局昨晚通宵达旦的工作里就包含了抓捕宋渊这一项内容。

要问宋渊现在最恨谁,又最需要谁,回首都最可能去哪里,要怎样垂死挣扎,段宁还没有回到安全局参与他们的讨论会议,就已经隐隐有了种强烈的预感。

他知道有人在跟踪他了。

段宁没能吃完手里的那一小只面包,只是捏紧袋子拍了拍手,刚拐进岔路想抄近道走到安全局的后门入口,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就从身后逼近而来。不等段宁反应,段宁眼前瞬间一黑,头上被黑色的布袋给笼罩,一记手刀跟着狠狠地劈下来——段宁被抬上了那辆一直在跟踪着他的面包车里。

再醒来的时候,段宁已经是在室内。

他醒来得远比宋渊预想中的要快,宋渊见他睁眼在动了,便从床上翻身坐起来,很快朝段宁走了过去。

段宁躺倒在地上,双手被反剪着绑了起来,入目是深红色的木质地板,暖气不偏不倚地就在他头顶,把他吹得喉咙发干。这里是宋渊曾经强行收来的一处无名住宅,未曾过户,位于城郊附近,房子底层没有窗户,很不显眼,宋渊的所有资产都被冻结监控了,但他还有这里落脚。段宁现在被他带来了这里,可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宋渊蹲下身来打量了段宁一会儿,然后伸手拽住段宁被捆死的双手,往上提起,再揪起段宁的衣领,终于见到了段宁那张脸。

他挑了挑眉,冷不丁地抬腿一踢,让段宁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像是为报当初段宁抓着他和他那位干儿子作践的仇:“段长官怎么也有今天,傅轻决为什么这么不小心,敢让你一个人走路在首都晃悠?不知道我回来了?”

“段斯长官,从前是我眼拙了,”宋渊如今已是穷途末路,而他如此轻易地逮到了段宁,免不了狂喜,“听说他们打算让你做回段斯?回来了干什么?去做他们宣传的工具,然后让你再去一次西区,再上一次’前线’,再成为叛国者被万箭穿心一次吗?”

段宁头皮发痛,微微喘息着说道:“你想要我怎么样……”

宋渊笑了笑,冷冷地说:“让傅轻决来见我。”

“傅轻决不在首都。”

“少给我找借口!”

宋渊大声一喝,紧接着又按住段宁说道:“不过不要紧,现在你在我手上,傅轻决迟早都会来的,傅轻决现在看似得到了一切,却落了个众叛亲离的下场,不仅因为段长官焦头烂额,还要受到楚晃和军部的牵制,我会说服他的,段长官实在不必做回段斯了,不是吗?想必傅轻决一定会很满意我的办法,也能给我留条活路啊。”

他感觉到段宁的手在颤个不停,反而更加用力地掐住了段宁的十指:“原来你连指纹都被毁了,胡安那个老东西当初确实够狠,连我都自愧不如。”

段宁的肩膀抵着地板,身上的衣服已经全乱了:“连你都能知道这些么,看来胡安的保密工作做得实在太差……”

“连我都能知道?我当然知道,我什么不知道?!”宋渊顷刻间像被点着了火,随手抄来旁边桌上的小刀就往段宁脸上比,“李铎死的时候都得给我磕三个,没有我找来的人,能让他死得那么痛快吗?”

段宁安静地以一种无法动弹的狼狈模样趴跪在地上,只有胸腔在随呼吸一起一伏。他好像完全被宋渊制住了。

“是不是对我恨得牙痒痒,但冤有头债有主,往上了找胡安找苏纳找他们姓傅的去,我们只是狗腿子办事的啊,段长官。”

宋渊看段宁的双手还在发抖,简直令人发笑,他的神色更为讥讽,慢悠悠扯了扯段宁身后的绳子,像特别可怜他,特地给他松绑松绑:“现在就是把刀给你,你能用吗?傅少爷真是会调教,当初还凶神恶煞地来抓人,几个月不见就这样了,就你这样的废人,还挣扎什么……”

然而宋渊话音刚落,肋骨上骤然遭受一记重击,他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咚地拽倒在地,段宁一只手已经挣脱了麻绳,拿起宋渊手里的刀就往宋渊的后背捅去。

银白冰冷的利刃在空中一闪而过,手起刀落,段宁看着鲜血从宋渊的身上流出来,一股接着一股。

宋渊张着嘴,对上段宁了无生气的宛如死神般的双眼,眼神中满是错愕和惊恐,脸色也越来越痛苦和苍白。

屋外突然传来越来越响的脚步声,枪械随步伐运动发出的声音也落入耳中,有人包围了这里。

段宁站起身,不再看躺在地上痛苦哀嚎的宋渊,鞋底径直踩过那滩缓缓涌出去的鲜红的血泊,然后往门口走去。

傅轻决率先闯了进来。

他从没有这么焦急心慌过,看见段宁手上都是血,白色的衬衣上是血,苍白的皮肤上也溅着血,他顾不上段宁的陌生,连忙握着段宁的双手,上上下下飞快地把人检查了一遍。

段宁手上仍然紧握着刀,傅轻决说:“我们回去。”

他从段宁手中扯出刀柄,却觉得段宁的手比冰冷的尖刀还要冷。

牵扯之中,滴着血的刀从空中坠落,响声格外惊心。

“我不爱你。”段宁忽然开口说道。

傅轻决顷刻间愣在了原地,但很快,他像没听见一般冷冷看着段宁,又笑了一下,低声地颤抖地说:“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们先回去,那些我都能给你,所有的都能给你。”

“我想要你放过我,”段宁说,“你给的,我不要了。”

他看着傅轻决,四肢百骸已经变得麻木无比,眼底所有的情绪也都褪得一干二净,他机械式地继续对傅轻决说:“我不爱你。”

血同样染在了傅轻决的身上,他连颤抖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了,而他产生了错觉。

刀好像还在段宁手上。

段宁拿刀一下又一下地捅进了他的心脏。

“那你把刀捡起来,”傅轻决双目发红,开口时哑得几乎像窒息了过去,“现在就杀了我。”

段宁一动不动,只是看着他,缓缓眨了眼,仿佛面带微笑地轻声问他:“还不够么。”

要杀死傅轻决,不用把刀捡起来,应该也已经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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