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晚上,柳侠虽然为自己被拐带着跑了题,没能劝到柳凌放弃过去而遗憾,但得到了五哥在相亲一事上的承诺,这让他心里倍感轻松。
“相亲”这两个字现在对柳侠都已经快成噩梦了。
春节回家他在荣泽呆了不足四天,被挟持着相了五次亲,逃掉的他没用心记,好像有七八次的样子。
给他介绍女朋友的不但有包括王东平和苏丽蓉在内的各色热心大姐,还有张小田和李吉跃这样的稳重大哥,这些大哥大姐一个个都十分清楚柳侠的现状,他关于自己离婚、已婚或正在筹备结婚的谎言每次都是一开口就被拆穿,而柳川和晓慧对此喜闻乐见,每次都不肯帮他圆场子。
柳侠提前下过决心,打死都不去相亲,但当事情真正发生了,他才知道拒绝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比如张小田,和柳川十来年的交情,跟柳侠也十分熟悉,当初小葳、猫儿和小蕤在公安局搭伙的时候,柳川如果外出,都是马小军和张小田照顾几个小家伙。今年年初柳川调回荣泽市公安局任副局长,主抓刑侦,张小田也终于被任命为刑警大队队长,和柳川继续搭档,两个人到目前为止合作十分默契,他给介绍女朋友,柳侠就是再抗拒,也肯定不能什么都不说,张嘴就生硬地拒绝。
何况,张小田介绍的时候还给柳侠放的大宽大长,他说:“幺儿你不用有压力,最后成不成的都没关系,这是我听家里人说,这闺女人特别好,性子融和,待见小孩,家里人也都有文化,通情达理不爱生事儿,才敢往你身上想。这妞有上边两个姐两个哥,结婚后家庭都很和睦,她两个姐和公婆妯娌处的尤其好,我知道你们家人都看重这个,所以特意托我嫂子帮你牵的线。”
这种情况下,柳侠如果执意不和女孩子见面,会让张小田和他嫂子在中间不好做人。
苏丽蓉、冯红秀、李吉跃基本也都是这种情况。
所以实在推不掉的,柳侠就去见了,平均每次从进去到出来十分钟,苏丽蓉介绍的那姑娘稍长点,十五分钟,出来后两个年轻人礼貌地挥手道别,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几个女孩子可能都喜欢柳侠,但现在这个社会,不缺吃不缺穿,女人又不是必须靠着男人才能活下去,在柳侠明确表示自己十年内都不考虑婚姻的情况下,人家女孩子也没必要搭上自己的尊严强求。
所以柳侠五次相亲的过程其实都简单轻松。
但即便如此,柳侠还是非常非常抵触相亲,几个女孩子都漂亮大方赏心悦目,如果换一种方式认识,柳侠可能和她们都会很谈得来,甚至能成为朋友,就像乔艳芳和那辉那样,但一想到自己是在相亲,柳侠就怄得要死。
孙嫦娥听说柳侠相了五次亲,却加起来都没和女孩子说够一个钟头的话,愁的饭都吃不下了,她揪着柳侠的耳朵,扒拉着柳侠的脑袋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也看不透柳侠脑子里装的都是些啥,为啥二三十(孙氏算法)了,连想媳妇这事都不会。
好在,自从猫儿打电话说他的病完全好了之后,柳侠总是乐乐呵呵的,猫儿生病期间柳侠瘦没了的肉也慢慢长回来了点,这让孙嫦娥操心归操心,却没有像当初柳凌说不结婚时那样心痛煎熬。
孙嫦娥现在身边认识的人,基本没有能给柳侠介绍到条件相当的女孩子的,所以她就把任务下给了柳川和晓慧。
柳川和晓慧现在一想到柳侠傻呵呵没心没肺的样子就压力山大,晓慧甚至都怀念起常帅来了,她觉得要是当初和常帅住一个屋的是柳侠,没准柳石现在都满地跑了呢。
反过来也一样,柳侠现在看到荣泽的电话号码就想跑,每次和三哥三嫂通电话,都要拉个人垫背,只要柳川和晓慧一提女孩子,电话马上转手。
现在好了,以后柳侠再也不用害怕晚上九点左右的电话铃声了,以后柳凌包圆了,就让五哥和三哥三嫂斗智斗勇去吧。
柳侠越想越痛快,端坐在写字台前给猫儿写信时,他先可着劲乐呵了一通,然后洋洋洒洒一口气写了七八章,高屋建瓴(不着边际)地展望了一番自由美好的未来,他不但为试管婴儿出身的大胖小子柳石做了奶粉和尿布费用的精确预算,连猫儿的五男二女未来的人生规划都有条有理有证有据地做好了。
柳侠被自己的黄粱美梦迷昏了头,兴奋的睡不着,写完信后又对着满床猫儿的照片在脑子里上演以猫儿为绝对主角的电视连续剧,家长里短的电视剧几乎无一例外都会犯冗长拖沓的臭毛病,所以听到鸡叫声柳侠才幡然醒悟,他赶紧收起了照片蒙上头睡,结果就起晚了。
早上的饭是柳凌做的,稀稠合适、熬得泛黄的鸡蛋甜汤和满满一大桌的菜,让全体就餐人员都怀疑柳凌昨晚上压根儿没睡觉。
看到柳侠睁都睁不太开却闪烁着疑问光芒的眼神,柳只好凌解释:“菜都是你夜儿个择好洗好哩,我怕再放营养就都流失完了,干脆就都做了。”
柳侠觉得有道理,就没再多想,只管睡意朦胧地埋头大吃,等坐上车肚子太撑感觉伸腿都受影响,他才想起来,他昨天劳作时没有炸酥肉。
他提出疑问,开车的柳凌呼了他后脑勺一下,让他赶紧闭上眼睛补觉。
柳侠就问小萱:“爸爸几点起来哩?”
小胖子历来是一觉到天亮,所以一脸的茫然。
柳葳从后座扒过来,歪着头看柳凌的脸:“五叔,我觉得你肯定有啥好事发生,说,你是不是偷偷买彩票中奖了?”
柳凌发动车子:“我预感我今儿买彩票会中奖,正打算去买咧,您谁想跟庄?”
柳家人都不信天上会掉馅饼,所以几乎没买过彩票,今儿柳凌忽然这么一说,几个人都很兴奋,柳侠、柳葳、小蕤争先恐后地去翻自己的钱包,一人拿出两块,柳葳又单独给了小莘两块,让他也来一份。
小萱嗷嗷叫:“我也买我也买我也买。”
柳凌指指自己的包:“自己拿十块,小叔跟哥哥哩你也都收着,一会儿的号码爸爸都叫你选。”
“哈哈,老美。”小胖子十分欢乐地把柳侠他们的钱都拿过去,整整齐齐收好,又拿过柳凌的包,开始找钱。
柳侠是去找林培之的,他昨晚上已经和林培之通过电话,今天早上九点在林培之自己的医院大门口等。
从将军路这边走,林培之的医院要比柳葳和小蕤的学校远,和王正维的律所倒是很近,所以柳葳和小蕤、小莘先下车,然后是柳凌和小萱,柳侠最后开车去医院。
小萱站在律所门口,对柳凌摆手:“小叔,晌午记着早点来吃饭哦。”
明天就放假了,京都的“五一”人满为患,他们都不想来市内凑热闹,曾广同请客,今天中午吃烤鸭,晚上吃大排档,明天除了怀琛和冬燕照顾两个店,其他人全体移师老杨树胡同。
柳侠也摆摆手:“小叔记住了孩儿,你搁这儿听话,别乱跑,小叔办完事回来接你去耍。”
“我知啦。”小家伙潇洒地转身挥手,一蹦一跳跟着柳凌进了律所。
柳侠发动车子走人。
柳侠在还是半成品的林培之医院大门口等了二十分钟,林培之和几位精英派头十足的人一起来了。
柳侠估计那是林培之的合作伙伴,他们接下来的行动对林培之应该很重要,所以和林培之点头打了招呼后,他就退到了路边的树荫里,一直等到一个小时后,林培之送那几个人离开,他才从车里拿了东西过去。
林培之有长期在国外进修的经历,英语纯熟,他看M总医院病历和各种检查结果完全没有问题。
“嗯,基本都在正常范围,”林培之看完,笑着对柳侠说,“和我们原来检查的结果一致,这下你不会再疑神疑鬼了吧?”
“没有疑神疑鬼,”柳侠不好意思,“我就是被吓怕了,总是不放心,总害怕只是巧合,这份结果我也对着书看了好几遍,还是不踏实。”
“放心吧,”林培之说,“一年了,柳岸在没有用药的情况下都感觉良好,再加上这份检查结果,你如果还不踏实,那真是神仙也没有办法了。”
“可是,你刚才说,基本都在正常范围,为什么是基本?是不是还有不正常的?”这份检查太专业,柳侠自己在书店买的医学书籍涵盖不了所有检查项目。
“如果都按教科书上的标准诊断,我估计全世界都找不到一个健康的人。”林培之把检查单装回档案袋,“放心吧柳侠,除了血色素稍微低一点,就是你我现在做这么一整套检查下来,结果未必就比柳岸的好。”
柳侠点点头:“谢谢您,我知道了。”
林培之是个实实在在的大忙人,能抽出十几分钟时间帮忙看检查结果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何况还是其他医院的。
柳侠拿回档案袋,把一份装在小小的木盒子里的礼物双手送到林培之面前:“我们家的一点心意。”说完马上转身告辞了。
林培之看着简单朴素的小木盒,楞了一下,打开,里面是两个包裹着明黄色缎子的小小长方体。
他的两个助手正好过来,帮他拿着盒子,他拿出其中比较大的一个,打开缎子。
“喔,真漂亮。”更年轻的助手先发出感叹。
林培之把黄中泛红、似乎带着温润油脂光泽的印章拿在手里仔细端详,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确实漂亮。”
那是一块田黄石的印章,柳长青刻的。
曾广同给柳长青的适合刻章的石头,刻二十个普通的私人印章都用不完,柳长青给曾广同刻了三个,给最近为了在同行面前提高逼格开始苦练毛笔字的怀琛刻了两个;曾广同的朋友请他刻的,基本也都是二送一,也就是够刻两个章的料,要一个章,剩余的料是刻章的费用,所以柳长青手里有几块颇为金贵的石头。
林培之教授以那样的身份,不但愿意为猫儿推荐其他医生,后来对猫儿的治疗也一直关心,对柳侠近乎于神经质的很多做法也表现出非凡的耐心,这份心胸让柳家人一直心存感激。
但他们只是生活在中国最底层的农民,全部的身家,用微薄不足以形容其寒酸,所以,他们能表达感激的方式非常非常有限。原来给林培之送的垛子肉和粉条、杂粮,其实每次他们都觉得拿不出手,但对柳家人而言,那已经是他们能拿得出的最有特色最好的东西了。
年前偶然有一次,曾广同提起,林培之因为工作压力大,决定培养一个能清心静气放松神经的爱好,他听从朋友的建议,选择了写毛笔字。
而且,柳侠记得曾广同好像说过,他两次送林培之画,林培之都对他那个小手形状的印章表现出特别的喜爱,林培之信佛,他说那个小手是拯救众生的莲花佛手。
柳侠就决定送林培之个印章,他把他的想法跟柳长青一说,柳长青马上就答应了,还给刻了两个。
两个都是曾广同给的最好的石头,和怀琛两个印章的材料一模一样。
虽然印章的材料很贵重,柳侠心里却有点不安,车子都开车二里地了,他还在纠结。
印章和字画一样,都讲究个来源出处名人效应,印章尤其如此,柳长青的手艺再好,也只是没落深山的一介老农,曾广同和他的几位同事朋友请他刻章,完全是因为曾广同名气够大,他们也都是内行,能看得懂柳长青的手艺,林培之可是个外行,也许他更愿意要京都雕刻名家的作品呢。
好在,柳侠这份纠结没有持续太久,车到律所门口,他的呼机和手机同时响了,他边从包里往外拿手机边往律所里走。
电话是马鹏程打的,马少爷说最近气温走高,他老人家一时不适导致身体清减,肚子上的肉都没了,请柳家叔叔们可怜可怜他,过节期间给他搭几天伙,然后一口气点了十几个他想吃的菜,全都是肉。
最后,马少爷捎带着告诉柳侠,他和楚昊的法西斯家长们集体到京都过劳动节,问柳侠明天早上能不能接个站。
柳侠说:“能。”
“切,拍领导的马屁,一点都不高风亮节。”马少爷批评完,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柳侠龇龇牙,恨恨地把电话放回包里,拿出传呼机。
柳凌已经看到了他,站起来,拍拍坐在他旁边专心画画的小萱的头,牵着他走了出来。
柳侠摁开传呼机,笑了。
柳凌问:“什么呀,这么高兴?”
柳侠把传呼机伸到他脸前,小萱也要求看,柳凌把他抱起来,小萱一个字一个字指着念:“谢、谢,非、常、漂、亮,非、常、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