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号,马千里他们还在草原上疯玩。
柳家这一天却冷清了,一大早,怀琛过来接胖虫儿,许应山过来接曾广同。
过节了,冬燕家的兄弟姐妹也要聚一聚,因为冬燕和怀琛特别忙,胖虫儿大舅特意把时间定在了假期即将结束的时候。
放假前,曾广同对许应山发了话,他这几天哪里都不去,就是休息,许应山老老实实照办,除了每天一个电话,不敢再有多余的举动打扰。
所以曾教授这几天过的十分逍遥,每天逗逗孩子,去自己的新家和工匠们聊聊天,回来就有可口的饭菜等着。
不过今天,他必须出去一趟了。
傅青九十大寿,在自己家请客,老爷子是当今中国书画界当之无愧的泰山北斗,行为方式却极为低调,每年的寿宴都只是在自己家摆一桌酒席,受到邀请的人,断没有不去的道理。
曾家祖孙俩离开后,柳侠也和柳凌、小萱、柳若虹也收拾收拾,一起出门了。
柳侠今天要去买车,柳凌他们陪同前往。
两辆汽车都不在家,叔侄四人骑自行车去。
柳侠不是给自己买车,而是给自己在京都的队伍买公车。
柳侠现在在京都的两个工程一个在北、一个在东,都离他们租房的锅洼村很远,在北边的公路工程现在已经进了燕胡山区,距离市中心八十多公里,卜鸣、高秋峰他们租了当地老乡的房子,一星期回来一次,每次回来,捷达车的后备箱都被塞得盖不上。
就这,还是只有卜鸣跟着他坐车,其他人全部去搭公交呢。
不是不相信出租房子的老乡一家,实在是仪器都比较贵,万一丢失或损坏,他们不可能真让老乡赔,只能自己麻烦点。
苌景云那边,每次来回都是租面包车,一趟就得近二百。
柳侠想想,苌景云、万建业、高秋峰他们在三大队的时候还都没遭过这种罪呢,现在跟着他,弄得一个个跟民工似的,他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可他原来放心不下猫儿的病,总觉得不再存个百八十万的心里没底,所以,他硬忍着没动。
那天中午和林培之再次确认了猫儿的检查结果,柳侠才下了决心,那天下午,他就让高秋峰去看车了。
高秋峰和郑朝阳一样,在部队就会开车,拿的还是A照,并且还懂点汽车维修。
柳侠让他看大点的车,高秋峰就相中了辆十一座的面包。
王德邻那里专营中高档车,柳侠要买的是低档的国产面包车,也就没麻烦人家再帮忙找熟人。
柳侠和柳凌今天一起去,柳凌是京都户口,车主要写他的名字。
几个人赶到卖车的地方,已经九点多了,来之前打过电话,到了大厅就有人接待。
柳侠只会开却不懂车,而柳凌在重装野战部队十几年,坦克、军用大卡车摸的飞熟,所以就由他开着试车。
价格在那放着,大面包的外观基本也都一个样,没啥挑,而国产车的发动机就那德行,柳凌绕着车展大厅开了几圈,觉得没问题,开始办手续。
买车的手续办起来挺麻烦的,下午三点多才弄好,小萱和柳若虹是在大厅的沙发上睡的午觉。
自行车放在车里,柳凌开车,一家人返航,他们准备去接了楚凤河,晚上一起吃顿饭。
刚上路,柳侠的电话响了,是郭丽萍打过来的。
她说派出所和居委会突击去查暂住证,她开箱去拿的时候才发现,箱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老鼠,把大家的暂住证咬得只剩一堆碎末了,她和马老太太怎么跟人家解释都没用,人家就是接到举报才来的,现在非要见负责人。
放下电话,柳侠骂道:“奶奶的,这都叫啥事啊?”
他们在锅洼村住了三年了,这是第一次查他们的暂住证,柳侠平时都把这东西给忘了,何况郭丽萍,所以没办法怪郭丽萍保管不善,谁让他给人家租的房子里有老鼠呢。
柳凌说:“估计是有人眼红马奶奶家长年有你们这些稳定的租户,想膈应他们一下,你们办暂住证 都有记录,你快点回去,态度好一点,跟着去派出所核对一下就可以了。”
柳侠说:“只好这样了,那,怎么去接凤河哥呢?”
他们买车的地方偏北,柳侠从这里直接去锅洼村,不走市中心的话,能节约一半时间。
柳凌说:“没事,正好小萱有点不舒服,到前面那个路口你把我们放下来,我骑车先去找凤河,你办完了事咱们再联系。”
“那好,我尽量……”
电话突然又响了起来,打断了柳侠的话,他一看,戴女士的,赶紧接起来。
戴女士说,那天她给小莘和小萱照的照片洗好了,她现在在她弟弟买的四合院那边,问柳侠方不方便过去拿。
柳侠犹豫了,看着柳凌。
柳侠就坐在柳凌身后的位置上,柳凌能清楚地听到他手机里的通话,他稍微停了一会儿,对柳侠说:“你得赶紧回去办那事,你问一下戴大姐,如果她不着急,我代你过去拿。”
小萱正被新车里皮革的味道呛得有点想吐,马上附和说:“就是小叔,你叫俺下车吧,爸爸带着我跟虹虹去拿相片,俺再找个地方等着你跟楚伯伯。”
柳侠觉得也只有这样了,戴女士是京都土生土长的,这次回来肯定有很多亲戚和朋友同学要应酬,不可能老惦记着给他们送照片这点事,所以今天他们能把照片拿走最好,于是他就按照柳凌的话跟戴女士说了。
“你五哥?”戴女士好像很吃惊,“呃——,其实……,如果你忙,换个时间来拿也没关系,我平时也就是带带思危,别的没什么事,不,算了……就今天吧,让你五哥过来拿吧。”
柳侠说:“那,您弟弟的院子在哪儿?”
“小柳巷二排21号,很好认,门口有棵大槐树。”
……
放下电话,柳侠高兴:“这么巧啊,也在小柳巷,二排21号,好像咱们还去看过呢!”
柳凌轻轻点点头:“是,好像,去过。”
——
小柳巷2排21号大门前。
洋槐树葱茏的树冠在微风中摇摆,洁白细碎的花朵洒落一地。
小萱被抱下自行车,歪着头看了一会儿,惊喜地叫道:“爸爸,我,我认识这儿,我,我来过这儿呀!”
“是吗?爸爸咋不知?”柳凌把前面的柳若虹也抱下来,淡淡地说。
“爸爸你忘了?就是,就是我跟宁宁一起去游乐场那一回,叔叔带着俺来哩,叔叔还给俺做了可多好吃哩菜么。”
“哦,爸爸想起来了,你是跟爸爸说过,那……咱进去吧?”
“中。”小胖子拉着爸爸的手往前拽,“爸爸、虹虹,快点,叔叔肯定搁家咧,我可长时间没见叔叔,都想他了。”
大门是敞开着的。
站在门外,就能看到影壁墙前一片盛开的牡丹,那一簇簇艳丽欲燃的洛阳红,妖娆得几乎灼伤柳凌的眼睛。
他走进大门,仓皇地把眼睛转到别处,可是,西边原来那一大片菜地,此刻也是姹紫嫣红的牡丹园。
他把目光转到了西厢房山墙边那棵果子树,心里却依然是牡丹缤纷的姿态和芬芳的味道。
那棵树现在已经挂满了拇指肚大小的果子,围绕这棵树,下面用青砖铺成了直径大约三米的圆形活动区,还放上了一套石桌石凳。
东边被改成了一片修剪得非常整齐的草坪,从东墙到东厢房山墙下呈“L”型,栽着一溜枝叶肥硕、但尚未结花苞的烧饼花。
烧饼花前边还有一溜已经结出粉色花蕾的、柳凌不认识的花。
草坪正中间栽了一棵树,柳凌觉得很像榆树,但他最近见过几种叶子和榆树很相似的花树,所以他不敢确定。
院子中间的柿树依然枝叶繁茂。
此时,柿树浓密的凉荫里,一个女子左臂斜抱着一个婴儿,右手晃着一个奶瓶,正在绕着一个漂亮的婴儿床和躺椅转圈,“嘴里还“哦哦”地和小婴儿说着话。
小萱看到树下的人就跑了过去:“爸爸虹虹,您快点,姨姨跟弟弟搁家咧。姨姨,俺来啦。”
“喔——,真哩是篮儿呀!”柳若虹看到柿树另一边的小桌子上放着的婴儿提篮,也跟着小萱跑了。
陈忆西抬起头:“呀,小萱?你们这么快就到了?”
“嗯,爸爸骑车可快了,”小萱跑到陈忆西身边,高兴地说:“阿姨,你上回不是说,过两天还去我们家玩吗?为什么这么多天都没去啊?”
“对不起啊宝贝,”陈忆西放下奶瓶,摸着小萱的头,“阿姨这几天都有事,所以就没去看你。”
“我可想弟弟了,”小萱说着,伸手摸了摸小婴儿的脚,“天天都可想。”
“我知道,谢谢!”陈忆西又摸摸柳若虹的头,微笑着对柳凌说,“你是……柳侠的五哥,柳凌吧?这是虹虹?柳若虹?”
“是。”柳凌微笑着点头,“戴大姐好,小侠临时有事来不了,我替他过来拿照片。”
“既然来了,坐一会儿吧,”陈忆西指着一把马扎,“我去给你倒杯茶,小萱,虹虹,你们想喝点什么?”
“我们刚喝过矿泉水,不渴,谢谢阿姨!”小萱说,“阿姨,那个,那个叔叔没在家吗?”
“啊?”陈忆西愣了一下,不过随即就好像想明白了小萱的话,笑着说,“没有,叔叔在外地上班,星期天才能回来。”
“哦——。”小萱有点泄气地看着柳凌,“爸爸,叔叔没搁家。”
柳凌没说话,揉揉小家伙的头聊做安慰。
“虹虹,要不要喝饮料?阿姨家有很多种。”陈忆西赶紧转移话题。
“我也不渴,谢谢阿姨!”柳若虹还小,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多少有点胆怯,不过她还是学着哥哥的模样,完成了所有的礼貌。
“我们确实都刚喝过东西,您不用客气。”柳凌说,“我约了朋友一起吃晚饭,拿了照片就得过去。”
“这样啊,那,我去给你拿照片。”陈忆西笑着说,又拍了拍小萱的头,“我还想让小萱和思危多玩一会儿呢,我们家的孩子都大了,没有能和思危玩的,没有兄弟姐妹从小一起长,小孩大了后性格很容易出现问题。”
柳凌心中一动,正想解释一句,小萱跑过来拉着他的手晃:“爸爸爸爸,楚伯伯不是六点才下班么,咱等一会儿再走呗,我老想跟弟弟耍一会儿啊。”
“咱们和楚伯伯约好了,迟到不好。”柳凌温和地对小萱说。
“就一会儿,一小会儿,中不中?爸爸~~”小萱抱着柳凌的腿开始撒娇,“你来看看,弟弟可胖可乖,可好玩儿。”
柳凌揉着小萱的头,抱歉地说:“现在已经五点了,咱去楚伯伯那儿还得走一会儿,走到差不多正好六点。乖,过两天有时间了,爸爸再带你来看弟弟,好不好?”
“可是,我明儿就该走了啊!”小萱抬起头,十分委屈地看着柳凌。
爸爸这句话提醒了他,他明天晚上就要走了,晚上就不能再跟爸爸睡了,小家伙突然有点想哭。
柳凌楞了下,然后,他强迫自己忽略小萱的情绪,直接和陈忆西要照片。
但在他开口之前,陈忆西先开口了:“就是啊,刚刚五点钟,我听柳侠说过,楚凤河的工地就在翠林街,从我们这里过去,步行二十分钟足够了。”陈忆西依然微笑着说。
她的语气神态并不过分热情,但给人的感觉非常诚恳:“坐一会儿吧柳凌,喝杯茶,看一下照片,正好让小萱、虹虹和思危玩一会儿。”
“戴大姐,我们确实……”
“咔,咔咔……”陈忆西怀里的小家伙突然哭了起来。
“哦哦哦,不哭不哭,来来来,喝水喝水。”陈忆西顾不得柳凌在说话,赶紧把奶瓶塞进小家伙嘴里。
柳凌这才发现,奶瓶里装的不是奶,而是水。
“咔咔,哇……”小家伙吸吮了两下,扭着头吐出奶嘴,更大声地哭了起来。
“哎呀,姨姨,弟弟咋着了?”小萱紧张地踮起脚,扒着陈忆西的胳膊看。
“孩儿是不是饥了?”柳若虹也着急地问,她看见这个又白又胖的小家伙,就油然升起了一股做姐姐的责任感,“姨姨你赶紧叫孩儿吃奶呗”。
“是,弟弟是饿了。”陈忆西有点手忙脚乱,抱歉地对柳凌说,“没有母乳,喂的孩子就这样,我想按照医生的交待,两个小时给他吃一次奶粉,可他总坚持不到。”
“呃——”柳凌迟疑了一下,还是说,“其实,不需要那么机械,每个孩子都不一样,这么小,饿了就应该让他吃,我们小萱和虹虹小时候就是这样,并没有养成什么不好的习惯。”
“我也是这么想的,”陈忆西说,又拿起了奶瓶,然后她好像忽然发现不对,扭过身把抱着孩子的胳膊转向柳凌,“麻烦帮我抱一下,我去给他沏奶,要不一会儿该哭得呛了。”
柳凌浑身僵硬地托着小婴儿,伸平的胳膊一动也不敢动。
他觉得自己应该委婉拒绝、赶紧拿了照片走掉的,可好像是被陈忆西理所应当的态度带的,他的胳膊在他无意识的时候已经伸了出去。
小家伙好像被这个转换的动作转移了精神,居然一下就停止了哭闹,黑黑的眼睛茫然地看着柳凌,好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柳凌大脑一片空白地和小婴儿对视,直到小萱踮着脚要求他坐下,想亲自抱抱弟弟,他才回魂。
“弟弟……太小,你……不会……抱。”
“我会,”小萱骄傲地说,“上回搁咱家,姨姨都叫我抱了,我还抱着弟弟照了好几张相咧,不信一会儿你看看相片。”
柳凌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姿势,把婴儿换成陈忆西刚才抱着的模样,然后在小凳子上坐下。
小萱和柳若虹马上扑了过来:“啊,弟弟弟弟,弟弟真胖,真乖。”
柳凌低下头,再次对上小婴儿的眼睛。
“呀……”小家伙把拇指塞进自己嘴里,一条小腿翘起来,蹬在柳凌的胸口。
“不、不能吃手。”柳凌慌乱地把小家伙的拇指拿出来。
小家伙趁机握住了他的食指:“啊啊。”
“哦……知道……你……饿了……”柳凌回忆着柳侠当初逗猫儿的样子,笨拙地回应着小婴儿,“已经去……给你……沏奶了。”
“嗨嗨,孩儿咋这么聪明咧,还知自个儿饿了咧。”小萱趴在柳凌膝头,小心翼翼地戳了下小家伙的脸蛋儿。
“呀,这么软,捏着可美。”柳若虹捏着小家伙的屁股笑。
柳凌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小婴儿的脸……眉……鼻子,最后,他的一根手指停在小婴儿的眼角……
陈忆西晃着奶瓶过来:“哎,今儿怎么不哭了?平时都是不把奶瓶塞嘴里不罢休的。”
“弟弟待见跟我们玩,我们一逗他,他就不哭啦。”小萱十分得意地说。
“那,以后你经常来跟弟弟玩好不好?”陈忆西逗着小萱,弯腰把奶嘴塞进小婴儿嘴里,然后又问柳若虹,“还有你,虹虹,喜欢弟弟吗?”
“喜欢,可喜欢可喜欢。”柳若虹是个胆子大的,一会儿工夫已经适应了,说话声音都大了。
“戴大姐,”柳凌站起来,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我们必须走了,要不凤河该等急了,麻烦您把照片拿一下好吗?”
“那好吧,”陈忆西说,心里有点懊丧,后悔自己把小家伙训练得已经会自己抱着奶瓶喝奶了,更后悔自己怎么就忘了今天不让他抱,如果自己一直喂他,就可以把对面的青年多留下一会儿,“在上屋,我去给你拿。”
柳凌很快拿到了照片,厚厚的一摞,装在一个大信封里,他甚至顾不得礼貌性地拿出两张当面赞美一下摄影师的技术,只是道了声谢,就马上牵了柳若虹的小手往外走。
陈忆西跟在旁边送他们。
在大门口,柳凌把自行车钥匙丢给小萱:“去乖,把车子打开等爸爸。”
小萱接过钥匙,和柳若虹跑到大槐树下开车子。
柳凌转身,面对陈忆西:“大姐,我知道……明白……您的意思,但是,我们幺儿,就是柳侠,他的世界非常简单。
他现在为了赚钱,工作得十分辛苦,我希望,他能一直保留自己简单快乐的世界。”
“可是,他终究有一天要面对的。”陈忆西说,“并且你和震北之间,并不是肮脏和不体面的。”
“是,我们之间的感情本质上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柳凌看着陈忆西的眼睛,目光冷静而坚定,“但是,现在中国的法律和世俗都把他打上了比杀人放火还见不得人的罪名,如果有一天我和他能够站在一起,我会亲自把这件事告诉小侠,但在这之前,我不希望他的世界因为我而变得复杂无奈。”
“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陈忆西说,“抱歉!是我太过急切,给你和柳侠带来了困扰。”
“没有,”柳凌说,“小侠心思单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想到我……和他……身上。”
“这就好,”陈忆西说,“我不会再在柳侠跟前暗示你和震北之间任何事了。”
“谢谢!”柳凌说,对已经打开车锁、试图把自行车调头的小萱招了下手,“你们如果再见面,和他多谈点猫儿就好,他对猫儿挂心的厉害。
至于我……,我了解我家里人超过了解我自己,请您告诉他……他永远不用担心我和我家里人。”
“谢谢你!我会告诉震北。”
柳凌转身接过车子,小萱对着陈忆西摆手:“阿姨再见,等叔叔回来,你跟他说,我可想他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