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川合上电话,随手拉上刚刚被他拉开的窗户,转身向走廊尽头的包间跑去。
一推门,残羹剩酒的味道和如有实体的烟气就当头扑来,柳川闭了一下气,径直走向坐在主席位上醉眼迷离却还在挥舞着手臂口若悬河挥斥方遒的男人:“孙局长,我有点急事,必须先走,还得跟您请个假,可能明后两天我都不能上班。”
“昂?”孙局长放下了手臂,眼神也基本恢复清明,“什么事啊?马上就结束了,不能跟大家一起喝个散席酒再走吗?”
“是家里的事,有点急,我回来后再去找您说吧。”柳川简明地叙述着,手上已经开始拿自己东西,皮夹克,文件包。
“家里有事啊?”孙局长马上转成了关切的表情,“那行行行,去吧去吧。”
“还得跟您说件事,我想用一下那辆丰田霸道。”他现在上班办事开队里的车,下班开自己的奥迪,奥迪是他来原城时,弟兄几个在一起商量后决定买的。
孙局长很随意地挥挥手:“你自己队里的车,随便用,只要不耽误正事,我不管。”
“谢谢!那我先走了。”柳川眼睛看了一周,和在座的所有人都有一个眼神接触,同时已经走到了门口。
出了包间门,他马上跑了起来,一边跑一边打电话:“小杨,我柳川,把889开到大门口等着我,还有,我办公室柜子右边最下边一格有双登山鞋,还有我的大衣,一起放车上,把队里的备用雨衣也给我拿几件,快点啊。”
跑出饭店,柳川一边继续拨电话一边上了车:“大哥,是我,川儿……没事没事,大哥你别害怕,我什么事都没有……大哥,是这样,事儿有点急,具体咱们见了面再说,你现在准备一下,穿上厚衣服,最好穿你那件防寒服,鞋子也要防水性好的。
然后,你去火车站那一家土产杂货商店,他们那个店那么大,晚上肯定有人值班,你一定要把门敲开,不行砸也要砸开,然后买那里边最结实的绳子,多买点,可以买一整盘,还有钩子……对,你看着买,大的小的都多买几个,还有……我,我想不起来了,大哥你看着买吧,就是万一有人掉到沟底,救人时需要的东西……好,我大概五十分钟左右到家,你就在那个土产店那儿等我。”
挂了电话,柳川无视了信号灯,把车开得几乎飞起来。
柳川走后,饭店的豪华包间里,一群人都在猜测他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孙局长非常理解地说:“估计不是老人就是孩子,柳川家里的情况咱不都知道?父母年纪大了,好几个孩儿,偶尔有点急事,正常。”
坐在他正对面的秃头大胖子连连点头:“是是是,上有老下有小的时候都这样,柳川家算不错了,兄弟们都孝顺,轻易用不着他。”
“确实确定,男人四十来岁,是家庭负担最重的时候,天天都得提着心过。”
“是啊,不过人家柳川有点啥事,比咱强,人家至少不用为钱发愁。”
“可不是嘛,人家那兄弟们,随便拉出一个,比咱这一群人所有的兄弟加起来都铁。”
……
柳川,现在的原城公安局刑侦支队副队长,他在单位是一个略微有点特殊的人,他可以比其他人稍微超脱那么一点点,而不会被诟病假清高或自命不凡。
年初,柳川是开着自己的奥迪车来原城公安局报的到,到了新单位后,一般都需要填写一张个人基本情况表交给办公室,以方便办公室的日常各项管理,柳川的表格被办公室所在的那一层所有人传看了一遍。
柳川报到一周后,代替长期病假的正队长写了一份工作计划,然后被孙局长叫上去询问,以为原来关于柳川的基本情况核实有误,柳川的父母不是荣泽一个乡的农民,而是学者教授,至少也是中学教师或祖传老中医之类的。
柳川那份计划写的让他爱不释手,不是放在那里都可以用的泛泛之谈,都是工作中的具体问题,没有假大空,条条都切实可行,行文还跟读朱自清的散文一样,干净又舒服。
曾广同到柳家岭的时候,柳川六岁,当时全国正“停课闹革命”,没有停课的柳家岭小学又只有一个张光耀,农忙或他家里有事时就自动停课,一年小学校也开不了多少天,偶尔还得柳长青亲自去教孩子们认字,于是,柳川就和柳魁、柳茂、云芝、玉芝就都跟着曾广同在家上学了。
后来虽然“复课闹革命”了,望宁的学校却快没有老师了,老师们都被打上“臭老九”或其他各种罪名赶回老家种地,很长一段时间,学生们到学校也是玩耍或劳动,柳长青干脆让他们继续在家上学了,这样一学就是三四年。
后来开始认真上学了,望宁的学校就几门主课,他们每天比较早就能回家,回家后继续跟着曾广同学习或跟着父亲练习大字,就这样一直到柳川参军之前。
曾广同在柳家岭十一年,教的最多的就是柳川和柳茂、玉芝,因为曾广同在柳家岭的最后三年,柳魁去当兵了,云芝结婚了。
柳长青因为没有上过真正的学校,自觉知识简陋浅薄,可其实有那么多中国经典篇章烂熟于心,怎么可能真的浅薄?
曾广同童年在京都的私塾里接受中国传统文化教育,少年时期上国立中学接受新思想新知识,青年时代去英国留学,学绘画的同时也学习英国文学,他所拥有的知识和眼界如何,可想而知。
柳川在柳长青和曾广同的共同教育下学习十多年,写文章时就总是带着点古汉语的味道,言简意赅,婉转谦逊,转承启合韵味流畅,然而句式的应用又偶尔会带点翻译腔,让他写的东西如他的人一边,中正端方却不呆板枯燥,甚至还有一种不露声色的时尚洋气。
柳川的笔上工夫在荣泽时如尘垢秕糠无人欣赏,到了原城却一眼就被内心以清流儒仕自居的孙局长惊为天人,只不过上下级关系在那里摆着,孙局长不好表现得太过热切,但他对柳川的欣赏全局的人都看得到。
但柳川的特殊待遇,却不全然是因为孙局长的缘故。
他去法国留学最终定居德国的弟弟,他的博士生弟弟和侄子,他美国M大的堂侄,这些柳川都不曾刻意宣扬,但在一个单位久了,不可能不和单位同事聊各自的家庭,事实在那里放着,柳川总不能撒谎吧?
还有两个小阎王。
这俩货第一次到原城公安局参观爸爸的办公室,是四月份来原城参加全省中学生物理竞赛后,两个黑泥鳅一出现就引起了轰动,看着两个黑不溜秋比狼崽子还皮实的半大小子一左一右一个吹笛一个捏眼儿地跟柳川搞条件,说得了一等奖去美国看他哥什么的,柳川同龄的几位领导眼都绿了,特么,这凭啥啊?
反正,两个皮猴子给爸爸好好拉了一波仇恨,让柳川在单位的处境无形中又有了一点点提升。
有祖荫庇护底蕴深厚的家庭做背景固然让人羡慕,可一个鸿翔鸾起后继有人的家庭一样让人尊敬仰慕。
柳川不缺钱,能力出众,有众多和他一样鸿鶱凤立的兄弟子侄做后盾,当然可以比别人更潇洒一点。
所以,柳川今天早退,没有人觉得他没眼色,不给局长面子,大家自发自动地为他脑补出了足够的理由,每一条都合情合理。
而此时的柳川,完全无心去想他中途离席后领导和同事们的反应,柳凌那个噩梦让他心惊肉跳,恨不得插翅飞到双山去。
他只用了四十分钟就来到了荣泽火车站前的土产商店门口,柳魁正和一脸懵圈的中年男人往外拖绳子,一整盘,还有几十米散的,这是土产店这个型号全部的绳子。
柳魁还买了一盘最宽的打包带。
后备箱放不下,柳川和柳魁把后排座直接拆了暂存在土产店,连店主想让他们帮忙抬进店里的要求都顾不上,立马上路。
——
山的轮廓越来越清晰,虽然因为下雪的缘故还是只有个大致的轮廓,可比晚上黑黢黢的一片好多了。
也可以看见一片一片的雪花了,雪半夜有一阵非常大,现在,又小了一些。
柳侠痴呆呆地盯着远处隐约可见的路,望眼欲穿。
他知道,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天气里,人们出门走动的可能性很小,可是,总比晚上有希望。
他现在已经完全看清楚了自己的处境。
他并没有在半山腰,而是在悬崖边上,车子右侧大概只比路面低三四十公分,因为他在这个位置,都看不到路的边沿,只能看到路那一面的山崖。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如果他能被及时发现,这样的位置方便施救;可如果支撑着二犊子的树不堪重负断掉,他绝对没有生还的可能——离谷底太远了。
左侧和前挡风玻璃没有碎掉,但都裂成了蛛网状,所以他看不清自己究竟离谷底有多远,也看不清支撑着二犊子的树是什么树,有多粗,现在是什么状况。
后窗的挡风玻璃出乎意料,居然裂的不那么厉害,只有几道稀疏的炸纹,他刚才扭着身体看了一会儿,好像后面还有什么支撑着二犊子,不过他不肯定,刚才光线太模糊,他又怕转动身体会给带动车子,所以没看仔细。
如果后面真的像他模糊看到的,是那一截遗留的山体,那就好了。
他来的时候记得,这段东西方向直路前的急转弯处,两边都有阻挡,南面是正面的笔直的山崖,北面只在拐弯处有大约二三十米、中间最高处只比一般的墙高一点的、不规则形状的很小一段山崖。
那一段山崖当初应该是比其他地方向外凸出比较多,开挖这条路时,只要按照计划挖够宽度即可,在不影响路宽的情况下,当然是能少挖一点就少挖一点。
而且,那一段山崖留着其实有很大好处,它就像一道天然的屏障,挡在万丈深渊和山路之间,比人们专门在路边打的安全护栏结实可靠多了。
柳长青在上窑坡临着凤戏河的一面打的石桩子,就是起这种作用。
柳侠举起左手,脸在手表上蹭了蹭:乖猫,我现在准备回头看看,你跟护身佛说说,叫她保佑我看见哩是石头哦,要真是石头,小叔就能多坚持一会儿了。
他说完,双手合十贴在鼻尖,闭上眼睛,又念念有词说了几句,然后睁开眼,一点一点挪动屁股。
他挪的非常小心,每次移动的距离肉眼几乎看不出来,这样挪了快五分钟,他才把上身扭转了大概三十度,这个角度,再扭着头,他就能看清楚后面了。
雪花飘落下来,下面接着他们的物体从远到近,高度慢慢递减,有几个断面没有被雪完全遮挡住,是青灰色的……石头。
柳侠鼻子有点酸。
他吸了一会儿,再次慢慢地把双手合十:“谢谢菩萨!谢谢。伯,妈,乖猫,我肯定能活着回去,肯定会有人来救我,肯定……”
但他仍然不敢乱动。
二犊子不可能后半截身子子全部实实在在停在石头上,最大的可能是屁股在不规则的悬崖臂上挂了一个边,而那片悬崖周围肯定还有不算太小的树或灌木丛,否则,全是石头的话,摩擦力小,二犊子当时就冲下去了。
心里稍微得到一点安慰,柳侠慢慢回转身坐好,重新把自己包上,低头看左腕上的表。
看上去就是很普通的男式腕表,表带是金属的,和表盘一周浑然一体,内部则是柳侠最喜欢的、偏深的海蓝色,十二点刻度的下方,还有一个小小的日期盘,其他就没有多余的功能了,手表的整体结构简洁、大方,是柳侠最喜欢的风格。
毛建勇回来之前,猫儿提前打电话告诉自己会带给他一个礼物,柳侠问他是什么,猫儿说:“看见你就知了。”
柳侠又问:“有啥特殊意义吗?人家送礼物都有寓意啥哩。”
猫儿说:“比如。”
柳侠说:“比如,康乃馨代表,代表……,好像代表祝母亲健康?薰衣草代表等着你回来?大概就是这意思吧,现在送礼物不都得讲究这意思那意思么。”
柳岸说:“哦,我想你。”
柳侠说:“啥?”
柳岸说:“我说我这个礼物的意思是我想你,后头半截你看见礼物后独个儿补充吧。”
柳侠当时有点懵,说:“还兴这样?送半截礼物?”
然后,他看到了这块表,表盒里面放了一张小纸条,上面就仨字:我想你。
柳侠把表从手腕上取下来,一点一点抚摸着:“我也可想你,天天都可想……”
他靠在椅背上,把表贴在唇上,闭上眼睛。
好久之后,他睁开眼,把表重新带回腕上,眼睛在车厢里寻找。
他一直都有随身带纸笔的习惯,不过他总是放在文件包里,现在,文件包没有了。
他的目光忽然停在副驾的储物盒里,他的捷达里,储物盒里随时都放着几根签字笔和铅笔,打火机和铅笔刀也必不可少。
他缓慢地、深深地呼吸,然后,慢慢地把纸箱移开,不让自己的衣服待会儿沾到雪。
储物盒在右侧,在高处,抵在悬崖上那一侧,他的身体也一直在尽可能往这边靠,减轻支撑的树的压力,所以,他可以试试。
五分钟后,柳侠拿到了两根签字笔和两根铅笔,储物盒里还有好几根。
没有纸,他拿出钥匙串,剪下了几块纸箱。
重新把纸箱盖好,柳侠看了看表,8:50,他又进行了一轮呼救后,拿起一块纸箱片,开始写:
伯、妈:
我是小侠,我现在在双山县的大山里,我出了一点事,我会使劲努力活下去,但是,也许最后不成功,如果我回不去了,您别想我……
——
中北省和中原省交界处的一个小县城,小县城东侧的城乡交界处。
雪在空中飞舞,洁白轻盈,宛如精灵,下到地上却转瞬化为污泥浊水。
柳岸看着两边各占据了三分之一道路的各种货摊和行人,再看看前面龟速移动的大货车,终于忍不住了,他扭头对郭晓峰说:“停一下,我下车。”
郭晓峰扭头看着他,无奈地说:“没用的,这种地方,警察来都没用,除非工商局来。”
柳凌也从后边拍拍他:“孩儿,你别着急,别着急孩儿,过去这一点就好了。”
柳岸扭头看着外面飞舞的大雪,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知道他下去也没用,他在望宁见多了这种情况,这些都是当地人,他们做点小生意养家糊口,不容易,可是,可是……
小叔怎么办?他现在在哪儿?在干什么?如果他正躺在某个山坡下缩成一团等着人去救,自己却在这里束手无策。
柳凌也是心急如焚,可是,这种情况,谁都没有办法。
柳岸昨晚上和卜鸣打了电话,让卜鸣去双山县公安局报警,卜鸣八点多和吴顺林一起去了,人家不受理。
国家对人口走失报警有明确的时间规定,柳侠这种情况,如果报警也得48小时以后。
卜鸣说,他觉得,就算明天他们的报警被受理了,估计也没什么用,他怎么看那些人也不会冒着大雪进山找人,何况,所有听说柳侠是去卧牛乡的人都认为,柳侠肯定就是被雪隔在罗喜平家里了,走到旮窝村那样的地方,神仙也得歇三天才能动弹。
连了解情况的吴顺林和于二柱都是这么认为的。
其实,也包括卜鸣他们。
陈震北曾想过使用其他途径,然后自己放弃了。
柳侠处于危险中,这只是他们一个没有任何事实依据的判断,他们这种危机感带有太大的主观情绪,根本说服不了别人。
最重要的是,陈震北知道,陈仲年和陈震东不可能因为这事动用部队,而且,那附近也没有部队。
电影上动不动出动直升飞机那都是国外,直升机动用一次耗费很大,中国还没富裕到那种程度,就算他能在附近的部队找到人,直升机也不是什么部队都有的。
而且,直升机因为是低空飞行,受天气和地形条件的影响很大,这种大雪天,再是山高林密的地区,正常的部队领导都不可能让自己的兵做这种无谓的牺牲。
陈震北攥住了柳凌的手,他想说点什么安慰一下柳凌,但他不知道说什么,而且,柳凌也不是需要别人安慰的人。
柳凌扭头看着陈震北,轻轻说:“我没事。”
车子终于通过了那个集市,因为下雪,路上车也不算多,但他们依然不可能高速行驶,这里已经进入了中西部山区,不少本地车都已经装上了防滑链,他们是因为车子本身的轮胎抓地性足够好,没有装防滑链,还敢比其他车子跑的快,柳川刚才特地打过电话,让他们绝对不能冲动开快车。
——
正常情况下六个小时左右的路,柳川和柳魁走了快十个小时,他们刚出荣泽界,进入尚武县,天上开始飘雪,柳川他们只用了四个多小时就进入山区,然后就开始了艰难的爬行。
他们没想到,只是隔着二三百公里,这边的雪会下那么大,他们进入界山山里后,一直到双山县城之前,路上没有一辆车。
双山和附近地区除市内公交以外的所有公共运输工具全部停运。
柳川和柳魁中午九点到双山,卜鸣他们都等在招待所。
柳川和柳魁快速吃了两大碗面。
九点二十,他们带上袁黎明、张秋峰和于二柱一起上了开往卧牛乡的路。
柳川开车,他必须开,否则,他和柳魁带来的东西根本带不上。
刚出县城,坡还不那么陡,柳川只用了不到四十分钟,已经过了柳侠昨天被驴堵住的地方。
从那个最陡最长的大坡下来,已经十二点半了。
走到卧牛乡,他们用了将近六个小时。
——
柳川和柳魁他们的车下去那个最险峻的大坡时,罗安垛村口的茅草屋,严秀妮老太太的家里。
只有南面墙上有两个很小的窗户,糊窗的还是旧报纸,所以屋里很暗,只有土灶台里的余火发出的一点光芒,眼睛适应了后就会发现,这个家,真的是家徒四壁。
墙角的床和吃饭的一张木头桌子是全部的家具,破破烂烂的锅碗瓢盆都放在靠墙土台子上,这个家里唯一像样的东西,是床上那条近乎于破棉絮的被子上放着的一件草绿色大衣。
罗春菊一边喂一个两岁左右的女孩子吃面条,一边对揣着手坐在床沿上的男人说:“你快点呀,娃这就吃完咧,吃完咱就走了,你再肉肉,天黑就走不到家咧。”
那男人是她的丈夫景永强,性子特别软塌,万事不着急,这会儿也一样:“妈想让你多住一天,那咱就明儿走呗。”
罗春菊瞪他:“猪要饿死咋办?咱来时我让你跟你妈说,叫她帮咱喂两顿,你不敢去说,咱要是今儿还不回去,就三天咧,猪真会饿死。”
景永强往墙上靠了靠:“不想走,我妈,我妈也许会帮咱喂,咱过年杀猪,她也想占点便宜呢。”
罗春菊喂完了孩子最后一口饭,用袖子给孩子一擦嘴,站起来,瞪眼看着景永强:“你说这话你自个儿信吗?你好歹是个男人,咋这么死性咧?你到底走不走?”
景永强缩头垮腰地站起,把一个破了洞的黑绒线帽子戴头上:“走走走,你吵啥嘛,我还不是想叫你孝顺妈。”
罗春菊走到床边,一边往头上围围巾,一边骂:“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啥?你叫我孝顺我妈?你是想躲在我家,你是怕看见你妈,你还想要那个大衣。”
景永强脸上讪讪地说:“我想要咋了么,妈恁瘦,又矮,她穿着可惜了嘛。”
一直没有任何存在感地坐在土灶台前的老太太说:“春菊,永强想要,你就给他拿走吧。”
“妈走咧,你听姥姥话,妈过几天就回来了,哦。”罗春菊把小女孩抱到床上,哄了两句。
孩子听话地点头,爬到床里头,用破被子盖住了腿。
罗春菊拉起男人往外走着,才回应母亲的话:“想死他,那是人家城里的好心人给你的,你就好好穿着,他看见啥都想要。”
她说着,已经打开了门,雪花飘在她脸上,她回头又说了声:“妈,我走咧啊,过几天我还来看你,到时候多住两天。”拉着男人就出了门。
——
柳侠写了十一块纸箱片,柳长青和孙嫦娥的,大哥大嫂的,三哥三嫂的,二叔和二哥的,四哥的,五哥的,六哥的,小葳几个晚辈的。
还有猫儿的,猫儿一个人的,他写了三片。
写完,他的手有点僵了,他看了看表,已经快三点了。
这次他竟然一口气写了三个多小时,怪不得手会冻僵呢。
不过,这样,好像时间过的快多了。
他从纸箱板上捏了一小撮雪放进嘴里,然后,慢慢地把那块大纸板拿起来,把上面的雪尽量往后排座倒。
后排座下面已经堆了一小堆,因为冷,雪不会化,他倒在哪里时是什么模样,现在还是什么模样。
他把纸箱重新在毯子上盖好,嘴里的雪也化完了,他开始呼救:“哎——,有人吗?救命啊——,我被卡在悬崖边上了——,救命啊——”
喊完,他不抱任何希望地又包上了毯子:这种天,如果必须出门,人也会尽早出,中午没有人,下午就更不可能有了。
可是……
他,他好像听到了人声,一个女人的声音:“哎——,有人吗?是有人喊救命吗?你在哪儿咧?你再喊一声——”
柳侠激动得差点一下坐起来,左腿刀割一般的痛让他清醒了过来,他把手放在嘴边大叫了起来:“我在这儿呢——,拐弯的地方——,崖边有一段石墙的地方——,救命啊——”
四十分钟后,罗春菊骂着景永强,自己往卧牛乡的方向跑去。
她婆家在再往前面转一个弯,再下一个大坡的地方,她要回村子里找人,这个地方距她婆家更近一点,而且,她婆家的村子比较大,有三十多户,罗安垛只有十几户人家。
柳侠看不见人,但有个人说话已经让他高兴的不得了了,虽然这个人说的话有点奇怪,但柳侠不介意:“大哥,你只要能找人把我拉出去,我车上还有三件大衣呢,都给你,要是不够,等我出去,带你去双山买,你要多少件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