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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秋月星华27

旅鸟 山颂 3474 2024-05-14 17:36:17

这个秋天来得不徐不疾, 甚至还带了一丝刻意的温柔,燕鸥也满怀起信心,迎接起下一个阶段的挑战。

早听说化疗不会轻松, 但真当到了实操的时候, 他还是觉得自己低估了它的痛苦。

刚刚搬进新病房的时候, 燕鸥就感觉到了强烈的不安——这是间多人病房,隔壁两张床上躺着跟他一样化疗的病人。

比起燕鸥现在精神十足的样子, 另外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和一个六十来岁的大叔,都跟个皮包骨头骷髅架子一样, 一声不吭地躺在床上, 看不出半点儿活人气。

燕鸥小心翼翼躺到床上不敢吱声, 但是脸上也是藏不住的紧张。他共情力很强,看见别人奄奄一息的模样,便觉得一下下都疼在了自己的身上。

季南风见他大气不敢出的模样, 飞快地拿纸叠了一只小鸟, 拿手捏着,“咻”地一下飞到燕鸥的脑门子前。

燕鸥从恐慌中回过神来, 看见那只精致秀气的纸鸟,立马就被哄好了。

“老婆老婆, 再帮我叠一个小企鹅!”燕鸥求他, “不想要小鸟一个人!”

季南风立刻拿起纸,手指翻转, 叠了一个大只的帝企鹅, 把小鸟搂在怀里。

叠完了帝企鹅, 季南风又叠了一只北极熊、一只北极狐,围在小鸟的身边:“这是老赵和小徐, 是小鸟的好朋友。”

燕鸥乐起来:“这到底是在南极还是在北极?他们怎么遇到一块儿的?”

季南风捏起企鹅,摆到燕鸥面前捏起嗓子配音:“无所谓,小鸟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燕鸥也拿起小鸟,对小企鹅说:“太好了,那你跟我一起去旅行吧!”

幼稚的小游戏减轻了燕鸥的焦虑,但是却削减不了半分化疗的痛苦。

化疗需要植入静脉输液港,表盘大小的底座植入皮下,半根手指长的针头直接扎进锁骨上,麻醉退了之后,整个胸口都闷闷地疼。

燕鸥干巴巴躺在床上,看着自己的胸口,疼得直抽气,想伸手摸摸又不敢动。

“老婆……”他扒拉住季南风的胳膊,悲痛道,“我懂了,这就是心碎的感觉。”

这人是懂苦中作乐的,季南风朝他张开了双臂:“免费收留心碎小鸟。”

燕鸥顺势往他怀里一躺:“小鸟来了。”

然而,小鸟心碎得还是太早了,皮肉的疼痛只是这场漫长征途中,最微不足道的开胃菜。

第一次化疗,是输液配合口服药物。这比起撬开脑袋割瘤子,看上去要温和太多。

输液的那几个小时,燕鸥除了身上有些发烫、心率有些快之外,其实并没有太明显的反应。他以为自己躲过了一劫,直到晚上拔针之前,副作用终于姗姗来迟了。

身体起反应之前,他正靠在床上看季南风画画,忽然就觉得身体没了力气,极度疲劳还有些眩晕。

他本不想打扰季南风画画,但越是忍耐身体的不适感越强,直到实在撑不下去了,他才有些艰难地唤了一声:“老婆……”

季南风一瞬间便从投入的创作状态中抽离出来。

燕鸥本来想说,要不你把床摇下来我睡一会吧,话还没说出口,一阵剧烈的反胃感便翻涌上来——他感受得很明显,这不是头疼带来的那种恶心,是自己的胃开始起反应了。

照顾了他这么久,只一个表情季南风就知道怎么回事,赶紧扶着他去洗手间吐了出来。

手术前的那些破事儿,让燕鸥对于恶心呕吐充满了恐惧,他一下子想起了自己先前半死不活的模样,想起了自己收到的死亡通知,吐着吐着就开始全身发抖起来。

季南风看出来他抖得厉害,一边架着他一边问:“你冷吗?要不要加点衣服?”

燕鸥半天说不出话来,只能艰难地摇摇头——他现在已经感受不到什么冷热了,只知道耳朵又开始嗡嗡地叫,整个人都没了力气。好不容易等这一阵子过去,他才漱漱口,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了一句:“没事儿,不冷……”

怕他担心,燕鸥还是把自己没说出口的后半句咽了回去——不冷,但是有点儿害怕。

燕鸥这辈子都没怎么生过病,光是剧烈的呕吐,就足以将他的意志击溃。他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人的身体能遭受这么多匪夷所思的痛苦,比如把吃进去的东西全部吐出来,比如把脑袋凿开又填补上。

他几乎是瘫着被季南风扶回去的,躺到床上的一瞬间,他看见旁边两具干瘪的骷髅,瞬间理解他们为什么会这个样子了——也许不出几天,自己也就成了这样一具枯骨。

一具不能下床、不能移动,除了在床上等死什么也做不了的枯骨。

太恐怖了,燕鸥害怕地闭上了眼,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季南风赶忙过去帮他擦眼泪,又把他搂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哄起来。

季南风身上淡淡的香味,永远都是燕鸥最好的安神剂。在他的臂膀里,燕鸥很快找回了安全感,被疲惫拖曳着,很快就昏睡了过去。

但化疗这样的事情,总不会让他好过。

他大概只在季南风的怀里睡了不到十分钟,又皱着眉爬了起来,这回他明显感觉胃里没什么东西能吐了,但还是忍不住趴到水池边,吐出一口苦水来。

季南风扶着他,想关注他的情绪,但很显然,他这一次醒来精力差到连情绪都没法有了——他只是无力地对着水池发懵,然后半句话都没力气说,就又被季南风抱回床上。

呕吐、瘫倒、昏睡、惊醒、呕吐……燕鸥一整个晚上就在无限循环这个痛苦的过程,季南风着急地询问医生,那边给的结果却是,呕吐是正常反应,输液前就已经给他打过止吐针,但看起来效果并不明显。

再到后来,燕鸥连睡都睡不着了,明明身子疲倦到了极点,却只能在频繁的生理反应下,无奈地睁着眼,一边叹气,一边抵抗着强烈的不适。季南风看得心疼,又实在没有更好办法,只能一直帮他按揉手臂上能止吐的内关穴,希望能好一点算一点。

在这层楼里,遭受痛苦的永远不止燕鸥一人。在他零星的清醒时间里,灌进他耳朵里的,除了季南风温柔耐心地安抚之外,只有一遍遍无孔不入的呻|吟、哀嚎、哭泣……

昨天他做基础检查的时候,就和一个大哥聊过天,说他的父亲化疗之后整个人直接不行了,说是后悔,至少在化疗前还有个人样。

但他又听另一个姑娘说,她已经是第六个周期的化疗了,生存期比预计已经超出了好久,说化疗是她做过最正确的选择。

此时,燕鸥无力地躺在床上,胃里反酸烧得他胸口难受得要命。

他不知道该怎么劝服自己,接受化疗是一件对身体好的有益的事,他只知道,至少那瓶药水吊进自己身体里之前、在自己吃下那粒胶囊以前,他还能好好地跟季南风聊天,吃季南风喂给他的牛排。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坚持不下去了——他再也不觉得自己有多么的坚强勇敢了。

这个折磨的过程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早上,呕吐的反应要好一些,但是浑身都没有力气,头还昏昏的,全身开始发冷,早餐更是一点儿都吃不进去。

季南风帮他换了床厚被子,给他喂了点热水,念他之前一直在追更多小说听。念完了最新章,又覆在他的耳边,单方面地跟他说了很多话,从认真的到好笑的,想起什么就说什么。

燕鸥蔫蔫的不想开口,但季南风说的每个句子他都听到了心里——他太喜欢听季南风跟自己讲话,永远慢慢的,温柔又有条理,不论什么时候听,都会让他感到安心又舒服。

他握住了季南风的手,轻轻用指腹摩挲着他的指关节,终于在辗转反侧了许久之后,季南风掌心的温度驱散了寒意,遭了罪的可怜小鸟再次昏睡了过去。

季南风看着他眉头紧蹙的睡颜,心也跟着碎了满地。

中午,燕鸥的化验结果出来了,白细胞下降得厉害,不得不打了升白针。

这一针下去,副作用倒也很快就来了。好不容易睡着的人,硬生生被全身上下的疼痛扯醒了。

“肌肉疼,骨头疼,胸口疼、腰也疼……”燕鸥病恹恹地躺在季南风的怀里叹气,本来扎针都害怕的家伙,此时被各种各样形色各异的痛感惹得没了脾气。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不忘调戏一下季南风:“就跟我第一次跟你上完床的感觉是一样的。”

季南风猝不及防地笑起来,问他:“我有这么猛吗?”

燕鸥苍白地举了个大拇指:“你就是这个。”

很快,比上床更猛的后劲儿接踵而至。下午,燕鸥就开始发起烧来,但他却没法安心躺着,因为新一轮的频繁呕吐又开始大驾光临了。

这一次,全身上下所有的不适像是约好了一起来似的,一股脑儿把燕鸥直接整蒙了。他脑袋嗡嗡地发白,眼泪更是控制不住地疯狂往下淌,有一瞬间恍惚觉得自己好像快要死了。

“好、好难受……”他颤抖着缩进季南风的怀里,咬着牙忍了好半天好半天,这才气若游丝道,“老婆……我要坚持不住了……”

一听这话,季南风眼睛又忍不住红了起来——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拔掉他身上的针管儿,抱着他一走了之。

这他妈不想再看他受罪了。

化疗的这几天,燕鸥喝不下一口水、吃不进一粒饭,闻到一点点饭菜的味道都狂吐不止,季南风准备的满满一手机菜谱更是无处安放,更糟糕的是,燕鸥似乎对升白针不太敏感,一顿副作用熬下来,白细胞水平还是低得吓人,身体的免疫功能几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高烧不退,还开始止不住地咳嗽。

医生也拿他的状况有些头疼,如果白细胞再低下去,化疗就要被迫暂停了。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燕鸥反而悄悄松了口气,经过这几天的折磨,他甚至觉得脑瘤带给他的痛苦也不过如此——没有什么是比当下更难熬的了。

半夜,燕鸥浑身上下难受得又睡不着,只能哀哀地睁着眼,看着窗外初秋的月亮。

今晚的月牙儿很亮,弯弯的一道上飘着些云,像是勾住了一层浅浅的薄纱。

燕鸥看着月亮出神,想起上次出门其实也就不过是一周之前,但是却漫长得像是度过了一个世纪。

好想出去。他轻轻抓住了身下的床单。

他想起了自己前不久才跟老赵说,自己不想留下遗憾,他希望剩下的日子想要尽可能圆满,但他又看着病房里另外两个似乎被永久定格住的身体,想起这段时间几乎要被抽干了的痛苦和煎熬,忽然一阵恐惧漫上了胸口——

自己真的要这样痛苦地在病床上度过剩下的日子了吗?

他想起了自己的旅行清单上,还有很多地方没来得及打卡,想到还有很多必须要跟季南风做的事情没来得及做,想起自己念叨了很多年也没有机会拍成的北极燕鸥,泪水瞬间决堤一般涌出了眼眶。

那一刻,一个任性却又坚决的念头从他的胸口燃起,宛如落入荒原的一粒星火,只在顷刻间燃烧成了一片沸腾的火海——

不想治了。

哪怕肿瘤会快速复发转移,哪怕寿命会减半打折,他真的不想再这样无意义地延续自己的生命了。

他想出走,旅行,摄影,和爱的人相拥,然后再平平淡淡地死去。

——飞鸟宁可在旅途中坠亡,也不能被折断翅膀无法飞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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