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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春日负暄89

旅鸟 山颂 2943 2024-05-14 17:36:17

虽然比医生料想的结果好太多, 但其实燕鸥的预后还是蛮糟糕的,整体状态可以说是相当之差。他每天有一半的时间都浸泡在无边的苦痛之中,剩下的一半, 要么昏睡, 要么睁开眼睛, 看季南风画画。

但其实,对于现在的燕鸥来说, 任何思考和回忆都是一种超负荷的消耗, 每次一聊完,燕鸥就会难受头疼, 效果几乎立竿见影。

季南风原本并不太想让他看这些, 但自己只要藏着不给他看, 这家伙就要哼哼着跟自己发脾气。

到后来,季南风也有些急了,他看着一边疼到呕吐, 还一边执拗着要看画的燕鸥, 实在是心疼得很,劝道:“我们先养好身体, 再去看这些好不好?”

燕鸥只能趴在床边,边吐边掉眼泪, 直到稍微缓解一些, 才小声说:“我好着急……”

季南风一边轻拍他的背,一边难受道:“你着急什么?我们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把病养好了, 头不疼了、不想吐了, 之后像看什么都能看。”

但燕鸥却摇摇头, 噙着眼泪说:“我感觉我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必须要想起来……”

季南风一听他说这话, 喉头便哽住了——他知道燕鸥说的那件重要的事情是什么,但即便这样,他也不愿意主动告诉燕鸥。回想起这一切,对于燕鸥来说,只会带来比现在更加致命的痛苦。

他现在只希望燕鸥可以彻底忘掉一切,忘掉要去北极的执念,哪怕再想不起和自己的从前也罢,他也不想看见这人因为卧病在床、无法继续旅程而怨恨悲伤。

但现在,这家伙的情况已经有点不受控制了。

见到好声好气提要求没效果,燕鸥就开始靠着发脾气,强迫季南风跟自己说从前的事、强迫他帮助自己回忆一切。

于是他的头疼就更严重,到了夜晚,他疼到用脑袋去撞床头的铁栏杆,疼到心态彻底崩溃,哭着喊着说:“好想死,太疼了……”

季南风一次又一次抱住他的脑袋,任他抓着自己的胳膊发泄,就算他把自己抓得鲜血淋漓,季南风都不会有一句怨言,不会说他一句不应该。唯独每次听到他说想要去死的时候,季南风的眼底才被哀伤和痛苦彻底包裹——他真的听不得燕鸥说这样的话。

几次之后,燕鸥发现从季南风口中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就忽然顺从地放弃了。

那天早上一睁眼,季南风以为他又要张口找自己要漫画看、又有一大堆关于过去的问题想要问自己,但燕鸥只是张了张嘴,疲惫地说了一声:“早上好,南风。”

这样的开场白,让季南风有些意外,他以为这人没睡醒,脑袋还是昏昏沉沉,于是没有太放在心上。

直到他吃完早餐、照例全部吐掉、打完针、做完检查,依旧没有再纠缠关于过去的事情,季南风就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了。

照理说,这是一件好事,但他看着燕鸥的眼睛,总觉得他眼神暗沉沉的,便担心起来:“你还好吗?崽崽?”

燕鸥抬起眼,看着他,有些无力地笑起来:“今天身体感觉还可以。”

但他应该知道,自己说的不是身体。季南风一沉默,燕鸥就绷不住了,本来正伸手玩着手背上的胶带,忽然眼睛一红,眼泪就顺势滴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季南风赶紧伸手帮他擦干,还没等他问,那人就伤心道:“我好难受,我觉得我想不起来了……”

季南风抬头,看着他通红的眼睛,心也跟着揪在一起。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想让我想起来,但我知道你一定是为了我好,所以我今天早上就决定放弃了,我觉得,想不起来就算了,也许不是那么重要的事情……”燕鸥低着头,眼泪“吧嗒吧嗒”继续往下掉,“可是我作出决定的那一刻,就感觉心里好像空掉了一块,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好像一个对我来说意义非常重大的事情,就这样被我丢掉了……”

“我刚刚忽然觉得,好像活着都没有什么意思了……南风……”燕鸥一边哽咽,一边说道,“我觉得这样很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一直陪伴我、照顾我,但是我一想到,之后的日子里,每天都像是今天一样,吃下去的东西没有味道、喝下去的水都能吐得一滴不剩、一睁眼就是病房,一闭眼就是奇奇怪怪难受的梦,到半夜就头疼、把你吵醒、把你的胳膊抓破、让你难受,并且这样的日子大概率不会结束,我就觉得,好像真的没有必要坚持了……”

这样的话,就像是一把钝刀子,让季南风的心脏破了个大洞。他害怕燕鸥继续说下去,他想要挽回些什么,但是他的嘴就像是被黏住了,发不出半点声音来。

但燕鸥还是说话了,那一瞬间,季南风觉得自己掉入冰窟一般,整个人都陷入了极致的恐惧。

“南风……挪威的安乐死是合法的吧……?”燕鸥微笑着问他,“等我哪天真的撑不住了,帮帮我好不好?”

这一刻,季南风的情绪也彻底崩塌了。他曾经以为,像他们这样选择离开医院、踏上旅程,会避免非常多临终病房里的折磨和痛苦,他们会更轻松快乐地结束这段相逢,但此时,他终于知道,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轻松的死亡,正如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愉快的分别。

他的喉头骤地绷紧,眼睛瞬间爬满了红血丝,他甚至想痛骂一顿燕鸥,但却找不到立场和理由。

拳头握了许久,半边身子都开始剧烈颤抖,季南风终于倏地站起身来。

燕鸥埋下了头——他显然也已经做好了被季南风指责怒骂的准备。

但出乎意料的是,季南风没有对燕鸥怒吼,也没发脾气,只是深吸了一口气,等眼里的红血丝褪去些许,才转过身:“抱歉,我出去一下。”

燕鸥就这样愣愣地看着他出门,有些自责地瘪了瘪嘴,他知道自己这些话对季南风的伤害实在太大了,但他没办法——他实在找不到支撑他走下去的那个点了。

十来分钟之后,季南风重又回到了房间,他显然是去平复了情绪,额前的发丝还被冷水打湿着,眼睛的红血丝也褪干净了,整个人显得有些疲惫,但是情绪看起来稳定了很多。

真正吸引燕鸥目光的,是季南风手中的一台相机。那人端着那相机,走到他的面前,坐下。

“我刚才想了一下,生命和生活都是你自己的,如果你真的很痛苦,觉得完全坚持不了、不得不结束这一切,需要我帮忙的话,我一定会帮你的。”

季南风这句开场白完全出乎了燕鸥的意料,他以为作为自己的爱人,季南风一定会千方百计地阻止他离开,但听到这一句话,燕鸥忽然觉得有些酸涩、又有些感动——他真的有被好好地尊重,又被认真地去爱。

其实这句话,已经让燕鸥打消了一半的念头——有这样一个爱着自己的人在,他不应当轻言放弃的。

“但是我还是想自作主张,最后再争取一下。”季南风伸手递给了他那台相机,“这些是你以前拍下来的照片,我之前怕你看完了会多想、会难受,现在我想让它替我再努力一把,我真的好希望好希望,它能把你留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燕鸥看见那台陌生相机的时候,心口就开始猛烈跳动起来,这不是情绪波动或者紧张,他能感觉有一些炙热的东西,在自己的心口处悄悄融化了。

拿到手的时候,燕鸥有些手足无措,如果没记错的话,季南风告诉过他,自己曾经是个摄影师,但此时此刻,他连上面的按键都看不懂,更不知道如何操作——他怕季南风失望。

但季南风很娴熟地帮他打开相机,还跟他讲解每个按键的作用。燕鸥看着他行云流水的动作,夸赞道:“你也是摄影师吗?感觉你好厉害。”

季南风笑了笑,说:“这都是你教我的。”

燕鸥有些惊喜地凑过去,就像一个等待拆礼物的孩子,兴奋地心脏咚咚跳。

季南风帮他挑回了很久很久以前的日期,是他们从皖省到上海就医的路上——

“看,这是你拍的巢湖。那天是个大清早,是你第一次晕倒住院之后的一个早上,我们开着车从皖省出发,决定去上海看病,途中你拍下了这张照片。”

燕鸥看着屏幕上的白帆与金辉,一瞬间被画面中明朗的色调震撼住了,他睁圆了眼睛,感觉心胸都被打开了。

等他看完,季南风又往下翻:“这是华山医院门口的一只小斑鸠,那天我们办完住院,你在里面待不住,就拉着我出去拍鸟——大概因为你是燕鸥,所以你特别喜欢拍各种各样的飞鸟,喜欢看它们飞上蓝天的样子。”

燕鸥看着眼前可可爱爱的小肥墩,也跟着笑起来。

季南风还在一张一张往下翻着,这是一张燕鸥自己,那时的他还没有现在这么瘦,头发也是自己的,看起来非常帅气又阳光。他倚着栏杆,站在一汪碧水之前,朝着镜头自然地笑着——

“这一张是我拍的,你做手术的前一天教会了我怎么拍照,但我跟你不一样,你喜欢拍景,我喜欢拍你。”

自那以后,照片的时间有很长一段空缺,季南风告诉他,这时他去做手术了,他的脑袋瓜子第一次被打开缝上,但这只是一切的开始。

眼前的这台相机里,藏着他们这一路的旅程。到最后,还是遂了他的心愿。这人可真是狡猾啊,季南风无奈地心想。

他不知道燕鸥会不会想起这些属于过去的事情,他也不知道,这些照片能不能回转燕鸥的心意。但季南风还是忍不住在心中祈祷——

请让这窗外的世界留住你吧。

求求你留下来吧,至少不要再想着提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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