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静了几秒,让人有种已经挂断的错觉。
直到陈穆再次开口:“你说什么?”
林殊止眼皮猛地一跳。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他跳的是右眼。
定了定心神,他说:“我的意思是,我们不合作了。”
并不是冲动做下的决定,在此之前他已经想了很久,甚至可以说是那晚从林家出来时就已经想好了。
那晚其实有很多次他想开口,但无一不以失败告终。
他无法开口,就只能选择远离。
陈穆:“理由。”
“就是突然不想了……”他没什么底气道。
陈穆话里暗藏着火气:“你一句‘突然不想了’,我就该为你的行为买单?你让我去哪临时再找一个?”
“对不起。”林殊止感到惭愧,可他没什么办法,一手好牌被迫打得稀巴烂。
“成年人该为自己的承诺负责,你为什么这么——”
“对不起。”他还是道歉。
“幼稚。”
陈穆终于找到了合适的词。
林殊止眼眶发烫,深灰色的家居服上出现两团被染成深色的区域。
他知道陈穆一定很生气。
这与平常普通的放人鸽子不同,这是正事。
他无法应约,只会道歉。确实幼稚。
“我相信您不难找的,会有很多人愿意与您合作。”
林殊止话没说完鼻头已经发酸发胀。
电话那头的陈穆急速地喘了几口气,竭力压制着什么,又重复了一开始的问题:“你人在哪?”
“你别问了,”林殊止坚持道,“找别人吧。”
说完便挂了电话。
他或许胜在了“好感”这两个字上,才成为了陈穆的选择,但还会有更多有好感的人出现。
他不会是唯一一个的。
今天是工作日,小区里没有平常小孩的刺耳尖叫声,屋里也显得更安静,静得甚至让人心慌。
林殊止挂了电话起身进了房间,不多时便换好衣服出了门。
他不打算待在家里,虽说出门也不知道去哪,但这儿就目前来说是个不太“安全”的地方。
万一,万一陈穆就找过来了呢。
可能性很小但不是没有,他暂时无法面对陈穆,只能一直躲出去。
白天的筒子楼也没什么人,不过倒是没有半夜看起来那么阴森可怖。
林殊止依旧是漫无目的地到了这儿。
这里明明承载的痛苦居多,可他就是走过来了。
一条路通到这边人越来越少,他越过夜市的后门,从前贴着后门的摊位是卖糖葫芦的。
他踩过那片空地,沿着地上摊位留下的经久不变的划痕一路往前,直到来到筒子楼楼下。
夜里看不清楚,如今光线充足的时候他才发现楼面的墙皮都发黑干裂,小广告也都被风化得所剩无几。
那道比狗洞大点的小门还是轻易就被推开,林殊止猫着腰便轻松潜了进去。
他一路沿着楼道往上,筒子楼不高,老式建筑最高不超过九层,他没多久便抵达了天台。
这里阳光好,以前这里经常有租户拎着衣服上来晾晒。
夏兰琴不爱收拾家务,被套床品一年一换,他家算是这天台上的稀客。
林殊止对这里没什么印象,只记得这儿从前有些铁板,玩闹的小孩会踩上去,整栋楼都能听到铁板震动的声音。
还有就是夏兰琴让他上来收床单。
他家经常是散发着地下室的霉臭味的,乍一闻到那些衣物上独有的阳光暴晒过的香味时还有些觉得陌生。
五岁的小孩个子矮,够不着那枕巾就只能搬了砖头来踩着收。
不远处有其他收东西的租户,朝他喊了一声。
“怎么又是你上来啊?你妈呢?”
林殊止认出那租户与他家不甚相熟,便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声如蚊讷,站得近的都未必听得见,更遑论这种隔空喊话的。
那租户见他没声响也就不再与他对话。
下楼的时候林殊止又碰上了那人。
没有正面碰上,小时候的耳朵都好使,他清楚听到了那户在与人对话。
“夏兰琴用剩的床单又叫她儿子上来收喽。”
那些声音全部落入他耳中,但他那时实在太小,抱住一团床单被套已经很吃力,自然也做不了什么。
那回林殊止印象如此深刻,并不只是因为无意中偷听到了租户背后的闲话,事实上这些话他听过无数,要是都记得清楚,那脑容量势必要比现在扩大不少。
而是因为他忘了将晾衣服的电线收回去,隔天再上来一看便被人偷走了,夏兰琴因此责怪了他一通,还罚他一天不许吃饭。
往事如云烟,回想起来也轻飘飘的,林殊止甚至有点想笑。
他其实有点恐高,但还是没有犹豫地扶着矮护栏坐了上去。
冬日午后的暖阳不灼人,生锈的矮护栏吸热变得烫手。
这筒子楼里并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他在这儿过得并不好。
可事实是,他在哪儿过得都不好。
从前不好现在不好,以后好不好尚未可知,但大概率也是重蹈前二十几年的覆辙。
因为不快乐所以擅长幻想,林殊止选择演员这条路,无非是想更多尝试不一样的人生。
现成的剧本注入一点情感,就短暂地成了他的人生。
而更多时候他还是拥有自己的人生。
他又想起陈穆,顺便在脑中为陈穆编造了往后二十年的光阴。
意外相交的平行线在二维空间里扭曲,在三维空间中折叠,最终还是要回到永不相关的轨道上。
*
陈穆毫无防备地被挂了电话,一时间气上心头,他尝试又拨了几个回去,无一不是无人接听。
他面部有一丝扭曲,手机被紧紧攥着马上要变成一块废铁。
心脏突突跳着,连喝几口冷水都缓不过来。
原来林殊止也是说反悔就能反派,拍拍屁股就走人的人。
不过还好,他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被人毁弃承诺的事,不会表现地如同曾经那样不理智。
手中茶杯的液面轻颤,是他的手在抖。
这是焦虑发作的表现。
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有焦虑情绪,陈穆的焦虑表现尤为明显,主要体现在对事情的掌控上。
所以他一直都将局势掌握在自己手里,只有这样才不会随时都保持一种对于失去的恐惧。
千算万算没料想到林殊止临时反口,现在打他好一个措手不及,这才骤然引得并发。
秘书小周进来时他已经冷静大半,小周来向他今日接下来的事务。
陈穆手中事务繁多,今日上午是百忙之中空出的时间,目的就是和林殊止把事办了。
他午后有两个会要开,还有一堆合同等着他过目。
思索片刻他还是将吴律师叫进来,告知今日行程取消。
吴律师罕见地脸上露出错愕。
了解前因后果后吴律师重新恢复了不苟言笑的模样,向陈穆提出更优质的解决方案,最优选是另择联姻对象。
陈穆却摆摆手,让其出去。
林殊止耽误了他一整个上午的时间,现在是工作时间,他不能受其影响。
除了上午以外一整天都很顺利,会议没有人员迟到,并且在规定时间内结束,甚至有新的合作方来电咨询。
下午六点,陈穆驱车来到了林殊止家楼下。
林殊止背弃承诺,白天没时间处理这档子事,他现在来讨要一个说法。
他在楼下一层层顺着楼层数上去,到达指定楼层时却发现那小小的窗子里一片漆黑。
他不死心地又数了几遍,还是同一个楼层,还是同样的黑暗。
也许是方向不对,这是对面的住户。陈穆依旧不死心,上楼敲了门。
很好很好,是真的没有人。
林殊止不在家会在哪里?
或者说,是为了躲他,去了哪里?
陈穆想到一个地方。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第一反应是这里,走到那栋筒子楼楼下时也没想明白。
沿着楼层上去,每一层都空空荡荡,希望逐渐落空,陈穆终于认为自己难得一现的直觉出现偏差。
打道回府之前,他还是选择将整栋楼都看一遍。
终于上到顶层的天台,看清护栏边缘的那粒人影时,陈穆猛地回了回神。
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一下,一方小小的区域塌软下去久久未能恢复原状。
下一秒不好的预感一闪而过,林殊止站在护栏边要干什么?
深植入血肉的第一反应是轻生。
脑子的转速远跟不上下意识的反应,他已经朝着那粒人喊出声。
“林殊止。”
作者有话说:
今日有感:小林真是在充满恶意的世界中长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