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殊止又把陈穆电话挂掉了。
他以前总对陈穆抱有一种崇拜恭敬的态度,总是小心翼翼的,甚至连电话都不敢挂,现在却一挂一个干脆,原来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人也是会变的。
劣质的窗帘不够遮光,外头烈阳刺眼,林殊止再也睡不着,便起身走到了阳台上。
他站在阳台处往下看,房东喜欢养花,又担心高空坠物,便在阳台上围了一圈铁丝网,现在这些铁丝网全都生锈了。
林殊止记得他刚租下这套房子时还没有生锈的。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会儿他还在读大学。
他讨厌与林正安共同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因此从大学时开始就自己一个人搬出来住了,这里房租低廉,靠他兼职的工资勉强能供上。
陈穆第一次送他回家的时候就说过这里眼熟,林殊止知道原因。
因为陈穆在很多年前就送他回过家。
有次假期前夕,学生会组织去游乐园团建,结束后陈穆送了他一只兔子玩偶。
第二天他乘坐绿皮火车回到洛城,那只兔子的长耳朵被他绑在行李箱上,他一路拖着箱子向前,突然有车停在路边朝他摁喇叭。
是陈穆的车。
陈穆让他上车,又问了他家的地址,最后让家里的司机将他送到了家。
这对陈穆来说是举手之劳,林殊止却记忆深刻,因为那是一次很尴尬的经历,他在陈穆的车上睡着了,人一失去意识就朝着侧边倒去。
他把车后座的车窗撞得砰砰响。
最后因为陈穆的一声轻笑惊醒。
……
林殊止醒来后陈穆也觉得这声笑很不礼貌,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他行李箱上绑着的那只兔子玩偶上。
“这是昨天去团建拿的?”陈穆指着那只兔子问他。
车里安静,林殊止小声地开口:“嗯,寝室放不下。”其实是有人嘲笑他玩小姑娘喜欢的玩意儿,他讨厌被以此打趣,所以把它带了回来。
陈穆没有深问,而是“嗯”了一声后把头偏向了窗外。
盛夏的艳阳从窗外打进来,林殊止觉得有些热。
他心跳声剧烈,外面的车水马龙都不足以掩盖。
林殊止趴在阳台栏杆上,今天的太阳一如昨日热烈,但他已经没有那时喜欢陈穆了。
他与陈穆的故事说来话长,故事往往拥有许多节点,他与陈穆初识在五岁那年,第一次分别在九岁以前。
林正安将方氏变作自己的资产后经营不善,在林殊止九岁那年举家搬离了富人区,小孩不懂搬家的含义,只知道再也没见过隔壁家熟悉的哥哥。
时间一直来到他十七岁那年。
那年林殊止高考结束,苦哈哈地打了大半个月暑期工后决定拿着那点微薄的工资穷游一番。
他去了当年的网红城市瑞城,到了目的地后却并没有什么很想去的地方,大部分景点都需要收取门票,只有一种地方不要钱就能进去参观。
瑞城当地的高校。
瑞大是全国知名的大学,林殊止趁着每月一次的开放日顺利进入,他人生地不熟,在有路牌指引的情况下还是迷了路。
兜兜转转也找不着东南西北,他只能凭借着感觉向前走。
天边乌云密集,没一会儿雨滴就大颗大颗地掉下来,随机砸在灰白的水泥路面上。
林殊止没有伞,只能加快脚步寻找能遮雨的地方。
有一处建筑大门敞开着,他没想太多,拍拍身上的雨水就钻了进去。
那里面像在举办什么唱歌的活动,只有舞台灯聚集着,周遭都是一片漆黑。
林殊止随便找了个角落蹲下。
台上的伴奏鼓点震耳欲聋,观众席上隐隐传来激动又压抑的呐喊声,他躲在观众席的后面,看不真切台上的人。
台上的人踩着某一个节拍开了声,没有技巧也没有感情,就像是活动人数不足,那人被逼迫过来凑数的一样。
但林殊止却意外地觉得好听。
可能是因为他没什么见识,也可能是台上人真有什么天赋。
他看着台上人背后的大屏幕,上面有本次演唱的曲目。
《葡萄成熟时》。
好像是一首粤语歌。
林殊止学不会歌词,只能跟着哼个调调出来。
外面的雨声隐隐约约变大了,但盖不过四周环绕的音乐声。
瑞大的礼堂刚建好不久,不知是哪方面出了问题,投入使用的第二年就有好几个地方开始漏水。
平时看不出什么,雨天的时候就比较明显一些。
林殊止站的角落就是漏水的一处。
他听得入神,雨水一滴滴落在他脑门上都毫无所觉。
一曲毕,主持人缓缓走到台前,念出了早已准备好的串词。
“感谢陈穆为我们带来的……”
林殊止听得有些怔愣。
那两个字组合在一起发音他已经很久没再听过。
那是十几年前就认识的哥哥。
林殊止是从不相信一见钟情的,可从瑞大出来回到宾馆的那天晚上他就梦到了陈穆。
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小时候他无人可依也常常梦见陈穆,陈穆的形象伟岸,总在他极度需要的时候出现。
他只觉得是与故人重逢所致。
可是与故人在梦里亲嘴……这也是重逢所致的吗?
林殊止终于觉得扯淡。
是因为一首歌一见钟情吗?
也许是,也许不是。
他对陈穆的感情,或许要远早于与陈穆重逢的那一年,只是未曾知晓罢了。
初恋的定义有很多,比如第一次喜欢的人,又比如第一个在一起的人。
林殊止更倾向于前者。
他过了十八岁就不算早恋,他决定试着直面对陈穆的喜欢。
瑞大是全国知名大学,每年录取分数线都居高不下,林殊止将其作为第一志愿报考,只有百分之三十的几率能够被录取。
他得到了那百分之三十。
如他所愿,他以本专业最后一名的分数擦线进了瑞大。
听上去十分侥幸,但林殊止为之激动了快一个周。
他也有过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时候,陈穆是学生会主席,他就在新生入社团时面试了学生会。
陈穆偶然间透露出自己喜欢看刺激的恐怖片,他就盯了小半年当地影院要上映的电影,最后终于被他找到一部。
他兴冲冲地买了两张电影票,想好了请陈穆看电影的理由后打算交给陈穆一张时,陈穆却直接拒绝了他。
那是他最勇敢的一次。
后来他发现了一个事实 ,陈穆追求者无数,他只是其中不起眼的一个罢了。
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主动过。
这种不主动一直延续到他与陈穆的第二次重逢,也就是两年前。
往日经验还刻在记忆深处,绝大多数时候他与陈穆相处时都是不主动的。
很偶然的时刻他也会冲动一下,比方说那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跑到了陈穆的公司里。
陈穆责怪他,他又不敢那么做了。
他尽力任何事都配合陈穆的节奏,陈穆对他不闻不问爱答不理他也面上不显只在心里蛐蛐,即使到了这种程度也没有得到一个好的结局。
当初与陈穆重逢他固然感到幸运。
但好笑的是他与陈穆重逢过许多回,却没有哪一回得以善终。
往事都以遗憾结尾,兜兜转转,遗憾也终成往事了。
*
林殊止从那间租了很多年的房子里搬了出来,房东是个年近七十的老太太,当初林殊止租她房子时她才刚满六十不久。
老太太问他怎么突然搬走得那么着急,林殊止不好直说,只能推脱是去与朋友合租了。
新的租房地址他除了万黎谁也没有告诉,尤其是一切与陈穆有关的人。
他比较念旧,除了地理位置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南,新家和旧家的布局基本上差不太多。
这块属于洛城不太繁荣的片区,这回还是别人住了很多年的二手房。
这一带的房子大多是上世纪末的产物,租金低廉,适合他这种一年一开张,开张吃一年的人。
他比较认床,住到新房的第一天晚上就失了眠。
老房子大多有些毛病,比如厕所门锁扣是坏的,厨房的墙皮也都因为油烟掉得七七八八。这些他在租房前都已知晓。
但房东没有告诉他房间里的天花板会漏水。
漏水的地方在他床边,一小块床单都被溅上来的水洇湿。
现在换房间不现实,他租的是个两室一厅,另一间房用不上,他索性就没有收拾。
如今他只能暂时找个盆接着从那条裂缝里滴出来的水。
窗外蝉鸣声不如从前的清脆,空调制动的声音也与从前大有不同。
加了个盆更好了,水滴砸进塑料盆底的声响变得格外刺耳。
林殊止强迫入睡三小时无果,最终认了命,从床上爬起来,找出了那份当初从别墅带出来的离婚协议。
这半年里这份离婚协议都一直放在一旁落灰,他刻意地不去在意,却在前几天收拾行李准备搬家的时候又翻了出来。
最近他想起陈穆的次数越来越少,原以为能够不那么在意,但自从把离婚协议找出来后他每晚都在失眠。
从原来住惯的地方搬走需要极大的决心,他的决心建立在要远离与陈穆有关的一切人和事上。
可他现在名义上还与陈穆有关。
虽然好像还没有和陈穆谈拢,但他依然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
他打算明天一早就将这份签好字的协议寄给陈穆,但光有协议是不够的,他又在手机上给陈穆发了信息,约了个时间办手续。
消息发出去了才发现不该在半夜打扰别人休息。
陈穆是别人。
这么久以来他从没告诉任何人自己要与陈穆离婚的事,在把离婚协议签好后他总算下定决心告诉了万黎。
万黎有些恨铁不成钢,不断催促他赶紧将手续办好与陈穆斩断联系。
林殊止看着万黎义愤填膺的模样都有点恍惚。
车到山前路就开了,真正来到这个节点上,他对要与陈穆结束竟然没有什么大悲大喜的感觉。
可能是时间太久感觉淡了,也可能这段感情的结束是某种意义上从少年到青年时期构筑起来的信念的坍塌,需要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来治愈。
无论是哪种他都能够接受。
与陈穆约时间的那条信息得不到回复,陈穆只不停地逼问他人在哪儿。
神经。
事情得不到解决他不可控地焦虑,眼不见为净,他不想继续过着每天睁眼醒来就看到陈穆满天飞的未读信息,索性将陈穆的所有联系方式全部拉黑。
万黎建议他可以出趟远门去散散心,林殊止算了算存款余额,觉得计划可行,第二天便收拾了行李离开了洛城。
和高考后那趟独自一人的毕业旅行一样,这次他依旧一个人,依旧漫无目的,依旧走到哪儿就算哪儿。
他用中规中矩的预算去了很多地方,也见了很多人,不止一次地设想未来若是离了婚,一定会选择个跟陈穆完全不一样的的类型。
那么多人里一定会有他能够接受,也能够接受他的类型。
可他不擅长同人交往,那么多人均是泛泛之交。
某天夜里他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照平时他不会接,但那天他点了当地风评最佳餐馆的外卖,他以为是送餐员的电话,所以他接了。
接通后对方安静了好一会儿,林殊止有一刻直觉变得强烈,下意识就要挂断。
对面的人却在此时开了口。
“你要离婚,放在我家的东西也都不要了吗?”
作者有话说:
这章写下来……小林在努力找回自己,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