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辛托斯对于这种事早看淡了,尤其是之前做了关于宙斯的预示梦,这趟出门不走丢就有鬼。
但他也不好直说“你们别瞎起劲儿,回头宙斯估摸得来捞人”,所以尽管心里吐槽,啧完之后,还是保持着面上的微笑,向出来欢送他的亲人和子民们挥手告别。
“可能真是年纪大了,早三四年前,看这么大的场面我还能新奇一段时间,现在就挺平静的。”
大部队走出城门后,雅辛托斯感慨地对阿卡说:“上一回奥林匹克大赛结束,我和兄长为了赶回来应对内战,没能留下来参加胜利庆典,我那时候还挺遗憾。现在吧……就算留下,也只是兑现对老厄尔的承诺。”
“……”阿卡骑在旁边的高马上,投来的眼神似乎有些无语。
雅辛托斯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阿卡出身自深渊,在阿卡面前感慨自己年纪大那真是班门弄斧。
但他脸皮一向够厚,轻松就能把自己的尴尬转化成他人的:“你到底多大年纪?我从来没问过,你这……算不算老牛吃嫩草?”
“……”“老牛”脸色顿时一黑,一夹马腹把某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家伙甩在身后。
…………
基于这次出行有军队跟随,而且也不是执行什么潜伏任务,雅辛托斯没有选择和上一样,走需要跨越整个阿卡迪亚城邦的陆路。
正好斯巴达的海军实力大为提高,出了卫城之后,雅辛托斯就携近卫军和几位运动员登船,从海路出发,驶向伊利斯。
其实对于绝大多数来自希腊不同城邦的运动员而言,海路才是最常走的。
甚至于每一届的奥林匹克大赛,总有那么几波可怜的运动员,因为海难或是海盗袭击丢掉性命,运气好点儿的就是比赛迟到。
从斯巴达到伊利斯的航线并不长,途中只需绕过曾经的黑劳士们的故乡,越过阿卡迪亚的海岸线,就能抵达伊利斯的港口。
饶是如此,斯巴达的舰队仍然沿途捞了好几波差点被海盗们干翻在路上的运动员们。
运动员们是死里逃生,心有余悸,专门被调来为此次航行掌舵的老海盗倒是兴奋得上蹿下跳。
救完人还不算,非得指挥着舰队追上去,将视线所能及的范围内任何一艘海盗船给祸害沉了,能搜刮的东西搜刮一空。
积极主动“见义勇为”到后来,航程上但凡有海盗船出现,往往老海盗还没来得及喊“冲啊”,海盗船就吓得屁滚尿流,远远地就猛调船头,头也不回地离开。
老海盗虽然有些遗憾,但仍然颇为骄傲:“不错。很快斯巴达舰队制裁海盗的传说就会传遍希腊!”
“……”一旁的艾芝特别想吐槽,难道传的不应该是“斯巴达舰队流氓到四处打劫海盗”?
不管怎么说,一段时间后,斯巴达舰队还是安全地抵达了伊利斯的港口。
负责接引参赛者的祭司们早早等在码头,将几波被救的运动员们接走,留下一位负责引领斯巴达的队伍:“无比荣幸能够迎接您,斯巴达的雅辛托斯陛下。”
“上回来伊利斯,还没有专门的人来接引我和兄长,”雅辛托斯挑眉,“怎么今年你们的招待变得这么周到?”
这件事说起来有点尴尬,但雅辛托斯也是知情者,所以祭司摸摸鼻子,还是道出实情:“上一届奥林匹克大赛,从我们城邦内部选出的裁判居然私下涉赌,奥林匹亚议会认为这件事影响非常恶劣,所以对裁判的选拔、监管制度进行了改革,另外安排我们亲自迎接各城邦的选手——您就当是想给公众展示一个良好的新风貌好了。”
祭司指着不远处:“除此之外,议会还拨款,在比赛场地附近加盖了角斗学校、竞技训练场,有需要的运动员可以前往这两个地方,提前进行训练热身。”
当然了,这是另外的价钱。
雅辛托斯听着倒是点了点头。
时间倒转后,很多事情和前一世细微的不同,好比这两个训练场地。
上一世时,据他所知,所有参加奥林匹克大赛的运动员,在参赛前都必须付费进入这两处进行训练。裁判负责监督训练,并且筛掉不合格的运动员。
这就很容易造成贪污舞弊的情况,所以像现在这样自愿式的挺不错。
这一次的大赛,主办方甚至为运动员们提供了住宿。虽然雅辛托斯带来的斯巴达士兵们还是得另行安排,但诚意也算是足足的了。
送走祭司后,雅辛托斯将士兵们安排在附近的酒馆,回到房间忍不住吐槽:“这时间线一变吧,带来的改变有好的也有不好的。好比这两个训练场地,再有就是上一世参赛运动员比赛时可都得全.裸,这一世倒是能留条裤子。”
留了也不长,最多遮到屁股,雅辛托斯说这话,主要是盯着阿卡的表情,揣摩对方的态度。
说实话,按他的想法呢,大家都是男人,看一眼又不会掉块肉。但之前阿波罗还在院子里“体验”黑劳士生活时,曾经看过一次他的裸背,就被阿卡好一顿呵斥。
就阿卡这醋缸,冥界的小孩想跟他要个拥抱都不爽,鬼知道对方对于奥林匹克大赛的这条规定是什么想法。
“……”他猜得真没错,阿卡的脸霎时黑得像锅底,微抿着唇显然在生闷气。
雅辛托斯随手把门带上,背靠着门板挑眉:“不打算借题发挥一下?”
阿卡拆着行李的手指微微一动,忍耐了片刻,没好气地把衣服砸在雅辛托斯脸上:“自己收拾。”
某人明摆着是故意的,想激他干点“快乐的事”。
问题是手段过于欠了,他现在只想把对方扯到自己膝头上揍一顿屁股。
然而他也深知,以对方的厚脸皮,根本不在意这点威胁。
雅辛托斯将头上的衣服拉下来,遗憾地叹了口气:“行吧。自己收拾。那一会儿我去拜访老厄尔,你跟不跟我一起?”
阿卡直起身,刚要回应,房门就被人敲响。
几年不见,老厄尔的声音听起来熟悉又陌生,不过语调里的精神头倒是一如四年前:“雅辛?陛下,我没有耽误你们的好事吧?我听说斯巴达的队伍进城了,特地来找你们——”
雅辛托斯拉开门,斜倚着门框笑了一声:“我倒是希望你打扰的是好事。”
可惜某人不答应。
你要说不行吧,也不是不行。
之前在浴间里,他们挤在浴桶里互帮互助了一次。
出浴的时候,他握惯了刀剑的手都觉得掌心发疼。好好的浴桶也被阿卡的手掰断了两块。
但情动到那个份上,阿卡还是牢牢守在更进一步前,大约是记挂着他短暂失明的眼睛,以及金梭带来的疼痛。
雅辛托斯和老厄尔拥抱了一下:“我刚刚才打算去酒馆找你。”
“我就自送上门了,”老厄尔点点头,“你知道城里最近新来了一个巡游表演团吗?他们表演的新戏剧在巡游的几座城邦都大获成功,甚至掀起改编热潮——他们这会儿刚好在伊利斯,过一会就会在露天剧场进行表演。我买了门票,一起来吧,等到巡演结束,还有非常盛大的酒会。”
雅辛托斯可有可无地点头:“行。”
反正快乐的事情干不了了,他现在唯一需要发愁的,就只有关于宙斯的预示梦。
众所周知,奥林匹克大赛是献给众神之王宙斯的盛会,大赛的第一天,所有参赛选手都必须在宙斯祭台前宣誓。
命运那么急切想夺回金梭,宙斯找上门肯定是躲不开的事了,问题就在于什么时候找上门。
他可不希望自己宣誓到一半,或者比赛比到一半,众目睽睽之下被宙斯带走。
那么,唯一的办法就只有赶在比赛开始之前,先想法子搞定宙斯,或者至少让宙斯在比赛的这五天内脱不开身……前者不大好办,但后者,那可就太容易了。
奥林匹斯山上众神恩怨盘根错节,这浑水不用搅就已经够浊。
他所需要的,最多只是一次见面,几句交谈,就足以保证五天的比赛平稳度过,留足精力等待赛后与宙斯决战。
雅辛托斯心里思量着应对宙斯的种种计谋,面上不显,转身叫上阿卡,和老厄尔一同去欣赏那个大受欢迎的表演团的表演。
他是做好准备,打算全程用微笑面对并不怎么感兴趣的戏剧,继续在心里完善各种计划,可惜抵达了剧场后,他的安排就立刻打了水漂。
表演团队虽然还没登场,来自各个城邦的观众们却已经提前入席。
和雅辛托斯这种被拖来的不一样,许多人甚至曾看过一次巡演,再不济也是对戏剧内容有所耳闻。
坐下后,他们三两成群地聚在一块热烈讨论:
“之前的巡演,你们看了吗?”
“没有!拜托别告诉我具体的内容,我就等着今天来欣赏呢。不过我倒是粗略了解了一下大概,这是雅典的表演团吧?听说还是执政官尼刻大人亲自出资资助的,讲述的是当初斯巴达出兵援助,帮他斩除迪西亚的反叛势力时发生的事。”
“……”雅辛托斯缓缓转头。
老厄尔在旁边脑袋低垂,似乎对玩手指产生了极大的兴趣,还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吹了几声不成调的口哨。
因为出门前,老厄尔特地以“不要引起不必要的注意”为由,特地让雅辛托斯换了一身普通的衣服,这会儿坐在雅辛托斯旁边人,完全不知道自己身边的正是他们正热烈讨论的正主。
大约是为了表达对戏剧的支持,这些观众们甚至还带了各式各样的面具,再有狂热一点的,甚至自制了红衣服红披风,雅辛托斯简直怀疑自己就算没换衣服,坐在观众席上都不一定能被认出。
旁边的观众对于雅辛托斯的凝视毫无觉察,扶了扶脸上的面具兴奋道:“岂止?听说这出戏剧,是那位爱好文学的执政官亲自执笔的。”
其他人应和点头:
“我必须要承认,那位大人在戏剧方面的造诣的确深厚。事实上,在雅典表演团巡游之后,那几个欣赏过巡演的城邦里,有不少表演团或者游吟诗人想要改编这个故事,都无法达到和这出戏剧一样的水平。”
“我尤其喜欢里面那段——战神为了年轻国王一怒掀飞整座城池,天哪,空中飞城,太浪漫了。”
“噢!该死!我就说不该和你们坐在一起!别再聊任何跟具体内容有关的话了!否则我就和你们断绝友谊!”
雅辛托斯:“……”
他现在挺他妈想和老厄尔断绝友谊的。
带故事主角的原身来看戏剧,这是什么在雷池边缘蹦跶的骚操作?
还有,尼刻改编故事好歹经过了他的同意,还交了钱的,那些改编尼刻改编的故事的家伙,经过他同意了吗?交钱了吗?
旁边的观众还有话聊:
“我倒是觉得吧,再改编也没有那位国王殿下真正的经历传奇。你们听说了吗?近段时间,波塞冬和战神的神殿也传出神谕啦!说波塞冬和阿瑞斯同样不爱金银铜铁,更偏爱洁白无瑕的大理石做神像。”
“哈!阿瑞斯就算了,我觉得战神指不定真不在意这些玩意儿,用个黑铁铸神像说不准更符合他粗犷的审美,但波塞冬不爱金银铜铁?”
“嘘……小声点。跟你们说,对于这件事,我跟好几个朋友探讨过。我觉得,这个戏剧里的一个设定,很可能就解释了这个问题。你们想啊,为什么在此之前几百上千年,那些神明都没跳出来说金像铜像有什么不好,现在突然改喜欢白色了?思考!往深里想!谁喜欢白色?”
“嘶……你要这么说,好像在这个戏剧里,雅辛托斯陛下真正喜欢的那位,就总是穿着一身白衣?”
“没有错了!这是尼刻大人亲自写的剧本,尼刻大人又是雅辛托斯陛下的挚友,他写的剧本能有错吗?我觉得这些神明,说起来是愿意退一步做朋友,指不定心里还是多有不甘,这才特地自己在人间的形象都更换成通体雪白的。”
“哎呀……那,那不就是在他们心里,宁愿做替身?”
雅辛托斯:“……”
替个毛线球。
谁啊,逻辑这么优秀。这结论到底是怎么七扭八歪得出来的?
雅辛托斯在面具下猛翻白眼,但想想这些人似乎说尼刻的这部戏,暗示的还是他跟阿卡才有真感情……他还是没掉头走人,而是耐着性子安安稳稳地坐在原处,盘算着等表演结束,一定要找那些未经同意胡乱改编,还不给钱的表演团所在的城邦好好谈谈。
戏剧很快开演,雅辛托斯不得不承认,诚如旁边的这位朋友所说,尼刻的剧本确实写的不错,演员的演技也足够精湛,几次剧情发展到高潮,都相当能带动场内观众的情绪。
但带动的都是真正的观众,像雅辛托斯这种当事人本尊,就只能看着“战神一怒掀飞一座城”、“斯巴达国王正义凌然呵斥”保持礼貌微笑。
尴尬说不上,但确实挺想揍点什么东西帮忙平复一下心情的。
尤其是戏剧落幕后,尼刻居然跟着演员们一块从景屋走出来,兴奋地冲着观众们挥手谢幕,他差点当场把腰间的刀鞘摘了丢尼刻脑袋上去。
阿卡倒是对戏剧相当满意,甚至在表演结束后跟着鼓几下掌,看着尼刻的眼神也称得上和缓。
雅辛托斯看着鼓掌的阿卡无语凝噎,台上的尼刻则一眼认出了阿卡的模样,冲他们的方向打了个手势,示意有话要说。
庆祝表演成功的酒会并不在露天剧场,尼刻特地申请使用了奥林匹亚的公会堂,这里平时只在为奥林匹克大赛的胜利者庆祝时开放。
观众们拿着票和面具,意犹未尽地离开,前往酒会场地,雅辛托斯则好气又好笑地感谢了老厄尔的邀请,请他在此稍作等待,他要去见一位旧友,才带着明摆着心情愉悦的阿卡一块去见景屋见尼刻。
“我的剧本怎么样?”尼刻一看到雅辛托斯,就兴致不减地大步过来拥抱了一下两人,“按照我和奥斯陛下做的约定,我可是把你的形象塑造得非常高尚。”
雅辛托斯点头:“是挺不错的。”
这演员要是不穿红衣服戴红披风,恐怕就算是让乌纳陛下坐在观众席看一百遍戏剧表演,都不敢肯定那是他满肚子坏水还不要脸的小儿子。
阿卡却很赞赏:“不错,很写实。”
“……”雅辛托斯无语又好笑地斜睨了他一眼,心想这剧本除了感情戏说对了个角色,通篇鬼扯,有哪里写实?
尼刻还有脸点头附和:“我也觉得非常真实,人物形象饱满。”
好在尼刻一向知道见好就收,大言不惭地自夸完,就直接岔入正题:“你们来的路上,有没有经过阿卡迪亚?”
“?”雅辛托斯略微收敛了一下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我们走的海路,没从阿卡迪亚境内过。怎么?”
“我这次来伊利斯,是跟着我们雅典的运动员队伍来的。我们走的是陆路,途径阿卡迪亚时,总觉得那里的气氛有些诡怪……”
尼刻微微压低声音,从腰间摸出几枚银币:“然后我就派线人去市集上打探,阿卡迪亚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市集上的商贩都说没有,但线人将商贩换给他的钱带回来,我却看到了这样几枚银币。”
雅辛托斯接过银币看了看:“这银币怎么了?”
“你知道铸币的流程,一般来说,每一年——甚至每几个月,模子都会更换样式。不同的城邦,不同的时期,银币的样式都不尽相同。”
尼刻指了下雅辛托斯手中的银币:“你手上的这几枚,就是我们雅典在几十年前铸的银币,币面非常崭新,很明显是被保存很久没动过,最近才拿出来使用的。”
这不能不让他想起之前从雅典逃走的那些老牌贵族,总觉得这些银币的出现不可能纯粹是巧合,指不定就是那些逃走的贵族流窜到了阿卡迪亚,将匆忙逃走前从家族金库里携带的银币拿出来使用。
“我只希望奥林匹克大赛期间,他们别闹出什么幺蛾子,雅典的声誉已经因为迪西亚变得岌岌可危,我可不希望再有人火上浇油。”
尼刻的表情颇为郁闷,雅辛托斯安慰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黎明到来前,黑夜总是漫长的。鬼祟势必在黑暗中潜伏,你总得经历过几波阵痛,拔除干净身上那些毒瘤痼疾,才能迎接彻底的光明。”
他们没再多说,按照原定的计划,离开景屋叫上等待多时的老厄尔,前往酒会的举办地——公会堂。
这座大殿平时都是神殿祭司们的休息处,也是大赛期间,主办方人员的临时住所。
整座大殿装潢得并不如奥林匹亚圣殿宏伟,但胜在足够宽敞,能够容纳下人们的狂欢。
雅辛托斯虽然更换了衣物,但尼刻的存在很快暴露了他的行踪,眨眼间他就被激动的人群淹没,不过这回阿卡倒是没像以前一样,总像个局外人被挤在包围圈外,而是凭借着自己的一身白衣,迅速被人堪破身份,跟着雅辛托斯一道被人潮淹没。
人流汇聚的不远处,某张摆满各式水果的长桌旁。
一道高大雄健的身影伫立在桌边,平日总是握着闪电长矛的手擎着斟满葡萄酒的金杯,望向人群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