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又在床上躺了两天, 好好吃饭,乖乖喝药,想让自己好得快些。棠时哥哥自然一直没有出现, 他不问, 爹娘和金水、银水也都绝口不提,互相欺瞒。
第三天, 扶桑自觉恢复得差不多了, 在晌午最暖和的时候洗了个热水澡,将这段日子积攒的污垢统统洗去,而后换上洁净馨香的衣裳,从头到脚收拾得妥妥帖帖,跟金水说去太医院瞧瞧, 便独自出门了。
约莫两刻钟后,扶桑出现在翊祥宫门口。
直接求见蕙贵妃的话, 守门太监可能不给通传,扶桑迂回道:“奴婢柳扶桑, 求见锦斓姐姐。”
守门太监问他所为何事, 扶桑只说有样东西要交给她,守门太监果然进去传话, 不多时回返,让他进去。
扶桑在游廊上和锦斓迎面相遇,他作势要行礼,锦斓忙伸手阻拦,笑吟吟道:“咱们都是奴婢,无须多礼。有日子没见, 你瞧着有些清减了,近来可好?”
“劳姐姐挂念, 我一切都好。”扶桑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我今日冒然过来,其实是有事求见贵妃娘娘,能否劳烦姐姐代为通传?”
锦斓仍旧面带微笑:“我能问问是什么事吗?”
扶桑左右看看,低声道:“太子的事。”
锦斓神色不变,道:“你先在此稍待片刻。”
没等多久,扶桑瞧见锦斓站在殿门口朝他招手,他快步过去,随锦斓入内,进了一间暖阁。
凛冬已至,主子们的寝殿早在月初便烧起了地龙,暖阁里温暖如春。扶桑穿得厚,加上紧张,额上很快沁出一层细汗。他下拜如仪,恭敬道:“奴婢柳扶桑,参见贵妃娘娘,娘娘金安。”
蕙贵妃扫他一眼,道:“都退下罢。”
包括锦斓在内的侍女们鱼贯而出,顷刻间,暖阁里只剩下扶桑和蕙贵妃两个人。
“抬起头来说话。”蕙贵妃道。
“奴婢遵命。”扶桑挺身抬头。
从前,他都是规规矩矩地垂着眼帘,不敢直视主子的颜面,可今次,他斗胆与蕙贵妃四目相对,视线相接。他蓦然发现,蕙贵妃和太子长得略有相似,具体哪里像一时也说不清。
不等蕙贵妃询问,扶桑率先开口,一字一句道:“奴婢柳扶桑,师从太医院左院判赵行检,修习按摩之术。奴婢的干爹柳长春,是仁寿宫总管太监,奴婢的干娘袁雪致,是乾清宫掌事姑姑,想必娘娘都熟悉。奴婢还有一个干哥哥,名叫柳棠时,先前在东宫当差,现如今和太子殿下一起幽禁东宫,听说不日即将随同太子殿下流放嵴州。”
靠着这颗笨笨的脑袋,他用了一天时间做决定,又用了一天时间思考怎么做,这些说辞已在他的脑海中过了许多遍,因此出口成章。
蕙贵妃注视着那张过分漂亮的脸,平静道:“接着说。”
扶桑便继续道:“奴婢专修按摩之术已有五年,虽还未出师,但也算学有所成。太子殿下饱受头疾困扰,以致难以成眠,奴婢曾为太子殿下按摩过三次,其中两次都让殿下成功入睡。太子殿下还曾命奴婢每隔两日去一次东宫,为殿下按摩助眠,可惜奴婢在十月底病倒,这两日才康复,因此错过了服侍太子殿下的机会。娘娘若有疑虑,可以询问五皇子殿下,五皇子殿下曾亲眼见过奴婢为太子殿下按摩。”
听他拉拉扯扯说了这么多,蕙贵妃也没流露出丝毫不耐之色。
谁让他长得好看,声音也悦耳,对着这样的人,自然而然就比平时更有耐心些。
“太子殿下流放嵴州,不可能有擅长按摩之术的太医随行,那么奴婢便是跟随太子殿下的最佳人选。奴婢是个太监,既可以照料太子殿下的衣食起居,又可以为太子殿下按摩,消解头疾和失眠之苦。”说到这里,扶桑再次躬身叩拜,字字清晰地道出自己真正的意图:“奴婢柳扶桑,愿意代替柳棠时,追随太子殿下流放嵴州,求贵妃娘娘成全。”
话音甫落,扶桑暗暗吁了口气,他感觉自己毕生的勇气都用在今天了。
暖阁内陷入寂静。
须臾之后,只听蕙贵妃轻声细语道:“他已不是太子殿下了,他现在是废太子。”
废太子……
只是在心里念出这三个字,扶桑都觉得胸口隐痛。
蕙贵妃悠悠道:“所以,你想让本宫把你和柳棠时调换位置,是吗?”
“娘娘圣明,”扶桑道,“求娘娘成全。”
“是柳长春和袁雪致让你这么做的?”蕙贵妃又问。
“不是!”情急之下,扶桑直起身来,再次直视着蕙贵妃,“是奴婢自作主张,爹娘并不知情。”
蕙贵妃轻挑眉眼,似乎觉得很有趣,不紧不慢道:“嵴州远在西北边境,乃是偏远苦寒之地,一年之中有一半的时间都在下雪。如你这般娇花似的羸弱之躯,去了那儿恐怕活不下去,更有甚者,你很可能就死在半路上了。纵使如此,你也愿意吗?”
扶桑不假思索道:“奴婢愿意。”
他仓促地笑了下,故作轻松道:“不瞒娘娘,奴婢自幼体弱多病,前阵子才刚大病一场,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险些就没了。奴婢注定是个短命之人,与其长留爹娘身边,让他们有朝一日白发人送黑发人,不如提早走得远远的,等几年后奴婢的死讯传回京城,想来他们就不会太过伤心了罢。柳棠时不一样,他身康体健,几乎从不生病,而且机敏多智,精明强干,他比奴婢更适合生活在皇宫里,也比奴婢更适合陪伴在爹娘身边。所以,奴婢心甘情愿代替他,流放嵴州。”
扶桑不晓得蕙贵妃会问些什么,这番话当然不是提前准备好的,但就这么顺顺畅畅地说出来了,说到最后甚至有些哽咽。
蕙贵妃轻笑道:“你这份孝心倒是挺别致的。”
扶桑听不出这话是褒是贬,不敢贸然接话。
却听蕙贵妃又问:“本宫与你毫不相干,你为何会来求我?”
扶桑真心实意道:“奴婢虽与娘娘毫不相干,但奴婢以为,在这座皇宫里,在当前这个节骨眼上,还能设身处地为太子殿下着想的,唯有娘娘一人,所以奴婢才斗胆来求娘娘。”
蕙贵妃凝视他片刻,道:“本宫知晓了,你且回去罢。”
扶桑也拿不准这事是成了还是没成,他稍作犹豫,鼓起勇气道:“奴婢还有个请求。”
“说罢。”
“这件事,奴婢不想让爹娘知晓。”
“怎么,怕他们不放你走?”
“手心手背都是肉,奴婢不想让他们面临如此痛苦的选择。”
蕙贵妃轻叹一声:“本宫会帮你保守秘密的。”
扶桑再次俯身:“奴婢柳扶桑,叩谢贵妃娘娘大恩大德,愿贵妃娘娘永享康泰,福祚昌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