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在野说过的话，林在野没忘。

那个漫长雨季里的雨，一开始只下在山里，后来直往林在野身体里下，一个雨季他身体里攒的雨，足够让他潮湿一辈子。

许如青当年说让林在野给他当模特，给他三万，林在野不要钱，但也没少占许如青便宜，他看他在山里没事，拉着他跟他一起去工作——

商场里的服装模特。

大少爷大部分时候都是板着个脸，从来不会卖笑，穿着西装站在店门口揽客，一句话也不说，除了余光往店里瞄一眼眉飞色舞努力给人推销衣服的林在野之外，眼神都不变一下。

林在野穿着店里销售的衣服，白衬衫往腰下不断收紧，最后束在黑色西装裤里，黑色皮带裹出细窄的腰线。

许如青画过一次穿着衣服的林在野，因为看过没穿衣服的林在野，所以画的时候曾无数次想象过衣服下的轮廓，更知道他身体的比例跟线条到底有多完美。

许如青站在那发呆，在心里又忍不住用手指开始描摹，但他默默试了几次都没成功，每次脑子里的线条一到林在野屁股上最饱满的弧度再往下勾的时候，就会被来来往往的人打断。

许如青这个模特不笑没关系，他的硬件条件实在是太好，一米九身高，长腿逆天，天生的衣架子，不管什么衣服只要上了他的身，都会变得修长挺阔。

他身上的衣服是店长按照许如青的尺寸精心挑选的，所以非常合身，剪裁精巧，面料质感都提高了一个档次。

许如青深邃立体的五官配上冷酷的外表，意外站出了一个高贵清冷的人设，冲着他进门买衣服的人没断过。

独自来买衣服的男人，看着他展示的上身效果，不犹豫就进。吸引的更多的还是小姑娘跟大姑娘，冲着许如青都会进去瞅两眼。

凡是进门的人，又都拜倒在林在野的嘴皮子功夫底下，临走之前都会买两身衣服，不管有没有需求。

许如青吸引顾客进门，林在野跟上去推销衣服，完美配合。

但几个小时可以，下午的时候许如青就不愿意了，林在野用快磨破的嘴皮子哄他。

“青哥，青哥哥，我的好青哥。”

林在野实在是太累了，嘴一秃噜舌头也有点儿涩，那声“青哥”硬生生被他喊成了“情哥”。

“情哥，情哥哥，你再坚持坚持，今天结了账我们回家分，之前说好的三七，我再给你让两个点，直接对半分，咱俩一人一半，行不行？”

许如青不差钱，林在野也知道，他就看上了许如青的那张脸，知道他站在门口是什么效果，所以忽悠着让他过来，现在看他不想干了，只能努力稳住他。

但他发现了，提钱不如提“情哥”好使，多喊几声“情哥哥”，许如青就不再说要走的话，乖乖站在门口。

林在野摸到了规律，趁着缝隙时间就凑到许如青耳边喊他一声，这是他独特的，给许如青快速充电的方法。

每次林在野叫完“情哥哥”，许如青都不看他，低头理西装袖口或者领带，同时睫毛垂下来，盖住了眼里的情绪。

“情哥，你耳朵怎么红了？”

林在野又一次凑过来，低着头，眼睛就要碰到许如青耳垂了，确定自己没看错，确实是红了，而且红了一片，还有在逐渐蔓延的趋势。

林在野的呼吸喷在他脖子上，许如青抬手摸了摸衣领，用手臂挡开越靠越近，鼻尖就要贴到他皮肤上的林在野。

林在野盯着他耳朵研究了半天，许如青耳后偏里的地方有一颗很小的痣，平时正面看不到，耳垂下的肉现在是粉红色，看起来很软，他很想捏一下感受下到底是什么手感。

他这么想着，也真上手捏了，拇指跟食指捏着许如青耳垂，轻轻摩挲了几下。

热乎乎的，软软的，耳后有汗，林在野指尖捏湿了，他当时的第一反应是，淋了雨的彩虹应该就是这个触感了。

林在野这个动作猝不及防，许如青懵在原地，整个身体都僵住了，耳朵被人捏着，好像把他整个人都捏住了一样，咽喉，心脏，还有迈不动的腿跟突然消失的力气跟意识。

等许如青彻底缓过来，往后退了一步，用手捂着被林在野捏过的耳朵说：“你干什么？”

林在野还盯着他耳朵：“捏起来手感不错，软软的，肉乎乎的。”

许如青：“……”

林在野：“老人说，耳垂大有福气……”

“是吗？”许如青反问一句。

林在野眼里都是认真：“是。”

他又说：“你可真招小姑娘稀罕，是不是被她们看得脸红了？我看她们都找你要电话号码，你给她们了吗？”

许如青：“没给。”

林在野又问：“肯定有不少人追你吧？你有女朋友了吗？”

许如青没回答，又有人进门买衣服，林在野在许如青肩膀上拍了把，转头进店继续推销。

“姐，想给谁看看衣服？”

“想给我儿子买一套，他马上十八了。”

“我的天，一点儿都看不出来，您都有儿子了？还十八了，我这一打眼儿以为您还没结婚呢……”

林在野一通夸，许如青听着店里女人咯咯的笑声：“小伙子你可真会说话，这个跟这个，这两套帮我选个尺码吧，185的。”

“好嘞，您眼光真好，您儿子穿着肯定帅。”

客人一走，林在野又跑过去喊“情哥哥”。

店长听到了还打趣他们：“你们俩可真肉麻，情哥哥长情哥哥短的，小许是情哥哥，那谁是情妹妹？”

许如青听着，懒洋洋地掀了下眼皮，看一眼站在自己身侧，胳膊一抬一收间蹭着他袖子的林在野。

林在野赶紧接住话头，笑着说：“情妹妹是我，我我我，行了吧？”

林在野说完，冲着许如青笑眯了眼。

服装店里的灯都开着，是最显肤色的色调，林在野站在亮堂堂的灯光下，笑得也亮堂堂的，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人的时候会吸人，得十分警惕才能防止自己被卷进去。

许如青不再看他，站好继续当没有感情的人体模特。

两天的时间，林在野的业绩翻了十几倍，店长看着他们来钱，想让他们留下来。

许如青是林在野带过去的，店主想要留住许如青，提出多给林在野10个点，林在野乐呵呵地直接替许如青答应了。

许如青不知道林在野已经把他卖了，一天天被他一声又一声的“情哥哥”叫得浑身难受，痒，很想挠一挠。

第三天晚上一结束，许如青提出要回去，当初他答应林在野的也只有三天时间而已。

林在野当时口快，已经答应了店长，承诺至少让许如青在这边干半个月，这才三天许如青就要走，赶紧拉着他胳膊。

“别啊，再干几天吧。”

“我不想干了，站在门口跟个傻子一样。”许如青进了换衣间，脱了身上的衣服，换上自己的运动服。

林在野隔着门继续跟他谈判：“当帮我个忙，行不行？回头我请你吃饭。”

“不行。”门里只有一句话，毫不犹豫地拒绝。

店长正在清点今天的账面，看着上面的营业额乐得合不拢嘴，听到他俩的对话，等许如青从试衣间一出来就问他：“小许，你不是答应了会干半个月吗？”

“我什么时候答应的？”许如青皱着眉问，嘴角往下压了压，看起来已经十分不耐烦了。

林在野本来就理亏，想去捂店长的嘴，但来不及，只好努力给店长使眼色，冲着店长挤了半天眼，但店长根本没理解林在野的眼神，还问他眼睛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林在野叹口气，说自己眼睛很好。

“是小林说的啊，”店长继续跟许如青说话，“他答应我说，你会在这里干半个月。”

许如青转头看正在抓头发的林在野一眼，冷着脸问：“林在野，你凭什么替我答应？”

林在野结结巴巴找了个借口：“我当时……想着你可能……会想要继续做。”

“是你自己想多拿提成吧？”许如青毫不留情面，直接戳穿林在野的蹩脚借口。

许如青一步步往前走，林在野被他逼着一步步往后退：“你真的看不出来吗？我站在那里很难受，三天已经是我的极限，没走的原因是我答应会帮你三天忙，所以我坚持做完。”

“青哥，你别生气，你如果不想干就不……”

“你是我什么人？”许如青生起气来浑身上下裹了一层冰，离得一近，林在野就冷得一哆嗦，只得继续往后退。

他没让林在野把话说完：“你答应之前有跟我商量一下吗？是不是为了钱，你什么都能答应啊？”

“够了，许如青你什么意思？”

林在野脑子里嗡的一下，像是被人凿了一锤子，不再后退，塌下去的肩膀突然挺了挺，他推销了一整天，嗓子早就冒烟儿了，说话沙沙的，很像秋天里干枯的树叶，下一秒就会被风吹出一个大窟窿来。

“没完了还，不想干就不干，你扯那么多干什么？你是不是也想说，我为了钱什么都能干，之前脱衣服，现在又他妈出来卖笑是吧？”

林在野努力让自己冷静一点，但他做不到，胸口一起一伏，这种话他从小就听，没什么稀奇的，更难听的他也听过，许如青说的压根儿不值一提。

但他听不下去，他很不想从许如青嘴里听到那些话，只能打断他。

店长看出他们是闹矛盾了，怕他们打起来，赶紧从柜台后面出来打圆场，一手拉着一个，把他们拖开了。

“有话好好说，”店长一手拍一个，想让他们消消火，“刚刚还情哥哥长情妹妹短的，怎么一下子就脸红了呢？别生气别生气。”

林在野深吸一口气，不再梗着脖子，掏出烟盒出去了，找了个吸烟区抽了根烟。

许如青走了，提成没要，走之前跟店长说他的那部分提成都给林在野就好。

店长第二天才把这话重复给林在野听，林在野正蹲在地上吃盒饭，一手拖着饭盒底，一手拿着筷子，往嘴里快速扒拉米饭跟菜叶子，没怎么嚼就咽下去了，嘴角沾了两粒白米，他伸出舌头舔了舔，看了眼店门口。

昨天许如青就站在门口，现在空空的，他今天不在状态，嗓子也哑了，业绩不怎么样。

盒饭很难吃，又油又腻，林在野嘴里还包了一大口，往下咽的时候太快，噎了一下，闷得他胸口疼。

他以为他跟许如青已经是朋友了，想到这，林在野很快就嘲了自己一句，他这样的人，怎么跟城里的大少爷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