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到青城的时候已经傍晚六点多了,迎着夕阳又开了半个小时,在日暮时分抵达了市立医院。
下高速的时候,江昀清的母亲还打来过电话,问江昀清还有多久能到。
江昀清不怎么认路,转头看了眼陆闻川。陆闻川便出声告诉他,差不多还有半个小时。
江昀清有样学样,又转告给了母亲,但不知为何,江昀清说完后,电话那头竟忽然沉默了下来,差不多过了得有四五秒钟才又传来声音。
江母对他说“好”,让他们注意安全。
江昀清原以为陆闻川将自己送到后就会离开,但没想到对方竟一直跟到了病房。江昀清觉得过意不去,让他有事先忙,却被陆闻川以不礼貌为由搪塞了回来。
他们就在医院的走廊里见到了正要出门打水的江昀清的母亲,陈清。
其实在来的路上,陆闻川就曾经在心里根据江昀清谈起父母时的口吻设想过对方父母的样子。
在他的想象里,江昀清的父母应该都是比较传统的人。江昀清今年二十六岁,那他的父母差不多也该有五十岁了。这个年纪的人在子女的终身大事上一般都会表现得非常执拗,他们大概率会借着这次来之不易的见面苦口婆心地劝导江昀清回归所谓的正道。
只是现实跟陆闻川设想的有些出入,江昀清的母亲看着要比想象中年轻很多,踩着高跟鞋,穿着休闲西装,头发不长不短刚到肩膀,面容跟江昀清有四五分相似,打扮干练素雅,但给人的感觉却比江昀清要强势许多。
陆闻川站在江昀清身旁,听到江昀清低低地叫了对方一声“妈”,语气里带着非比寻常的冷淡。
而反观陈清就比较冷静了,看向江昀清的眼神里大多是无可奈何,只在看到江昀清还打着石膏的手臂时才轻轻皱了下眉。
“这是怎么了?”不待江昀清回答,她又兀自责怪道,“电话里也不跟我说。”
语气就好像在责备江昀清没有事事与她分享。
江昀清脸上没什么波澜,视线一直落在和母亲之间的地面上,不太想和对方有眼神交流。他说了句“不小心摔的”,又说“不是什么大事”。
陈清便没多在意,又把视线转向了他身边:“那这位是?”
陆闻川目光还在两人之间逡巡,猛然被点到,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
江昀清主动介绍说:“陆闻川,我朋友,昨天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还在南清,是他带我回来的。”
陆闻川礼貌地颔首,称呼了声“阿姨”。然而陈清却没有应声,脸上更看不出几分热情,沉默地、无声息地从头到脚仔细打量着他。
那目光称不上多么友善,陈清的脸色也不是很好。陆闻川觉得有些尴尬,猜想对方之所以会这样,大概率是因为江昀清提到了南清,而南清是宋淮之的故乡。
似乎也是察觉到了氛围的局促,江昀清没有详细解释分毫,不怎么耐烦地说了句“我去看我爸”,便绕过母亲进了门。
病房里,江父正靠在床上看书。
他昨天刚做完手术,腿还吊着,跟站在门口,手臂打着石膏的江昀清面面相觑,场面冷肃,甚至还带着点儿滑稽。
病房是双人间,隔壁床的病人还在休息。几人没弄出太大的动静,陆闻川跟着江昀清走上前,将手里在对面超市买的水果和礼品放到了床头柜上。
“叔叔好。”
估计是刚才听到了三人在门口的谈话,江父没有多问江昀清他是谁,点头不尴不尬地应了一声,客套了几句,而后便跟江母一样,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陆闻川察觉到了,不明所以地向江昀清投去目光。
他很想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做得不对,至于这二老都对他如此挑剔。
江昀清没有回应他,只在陆闻川感觉到不适之前,及时出了声。
他没靠近,和病床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比陆闻川还像是前来探望的客人:“您感觉怎么样?”
江父是在楼梯上失足摔伤的,右腿骨折移位,只能靠手术复原。昨天做完手术后,陈清就立刻给江昀清打了电话,期间并没有经过江父的同意。
也正是因为这样,江父才会在面对江昀清时有诸多难以克制的意见:“之前那样气都气不死,现在还怕这点儿小伤吗?”
“老江!”
陈清在后面走进来,低低地警告地叫了他一声,将手里的水壶不轻不重地搁在床头柜上。
江昀清自然不觉得母亲叫自己回来真的是因为手头事情太忙应付不过来。她只不过是找了个借口哄他回家,就像两年前宋淮之刚去世时一样,把他叫到跟前,一遍又一遍地劝他相亲、结婚、生子。
哪怕现在不提,迟早也会回到这种烂俗的话题上来。
江昀清并不感到心伤,只觉得无力和疲惫。这么多年他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家庭氛围,父亲的一味指责和母亲的冷暴力是他最熟悉的配方。宋淮之或许是他和家里断绝联系的导火索,但却绝对不是唯一原因。
江昀清依旧冷淡:“之前医生说您肝不好,有些事既然生气没用,倒还不如保重自己的身体。”
“你——”
手里的书页被抓出了几道褶皱,江父身体朝前倾了倾,被江母一把按住了肩膀。
陈清倒还算得上得体,先对陆闻川客气说:“不好意思陆先生,让你见笑了。”
又说:“谢谢你今天带昀清回来,奔波一天应该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改天再请你到家里来吃饭。”
陆闻川早已如坐针毡,自己也觉得自己在这边待着不合适,听到这句话后点了点头,客气地说了句“改天再来拜访”,便转身要走。
然而江昀清却在这个时候拉住了他的手:“我跟你一块回去。”
江昀清的手有些凉,比陆闻川之前想象过的要柔软一些,带着点力道阻止了他离开的脚步。
而对于他的这一动作,陆闻川的第一感觉是有些惊讶,他一直认为,江昀清应该是很避讳和他人有肢体接触的。倒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单纯只是指江昀清的脾气,不是那种可以轻易和别人熟络起来的性格。
可如今对方却毫无芥蒂地抓着他,甚至还别有深意地捏了捏他的掌心。
陆闻川下意识看向病床边,江父江母一坐一站,全都因为江昀清的这一动作拉下了脸色。陆闻川瞬间明白了今天这两人看到他时异样的眼光究竟缘何而来。
饶是陈清再怎么有涵养,眼下也不得不冷下了声音,她盯着江昀清,对他说,“你留下,我还有话要跟你说”。
江昀清却还在看着陆闻川,眼神里带着执拗。他比陆闻川要矮上半个头,抬着眼注视着别人的时候,眉心轻轻皱着,眼神很容易就能勾起大多数人的恻隐之心。
毫无疑问,陆闻川是那大多数人之一,也并不掩饰自己被触动的事实。
于是,他反握住江昀清的手,微微用力将对方朝自己这边拉了一步,对他说:“我在外面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