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昀清应了陈淞的约,一直到晚上十一点才回来。
江昀清酒量不好,只是象征性地喝了半杯,而陈淞就有点不知道天高地阔,在附近的酒馆把之前没尝过的酒都喝了个大概,被江昀清扶着出门时,嘴里还在胡言乱语。
酒馆离民宿很近,只隔着几百米青石铺就的长街。江昀清没怎么费力就把人架了回去,进门时,刚好撞见院子里正收拾石桌的陆闻川。
石桌上放着茶具和大伯的棋盘,以往这些都只会在下雨前由大伯收进屋里,除了上次大伯住院民宿没人看管,陆闻川一般不会经手这些。
江昀清不清楚夜里是否有雨,只是讶异陆闻川这个时间点居然还没有睡。他扶着陈淞站在门口,月影透过银杏繁茂的枝叶打下来,在地上落下稀落浅淡的阴影。
陆闻川正背对着他站在桌前,将茶具一只一只放到托盘上,又将棋盘上的棋子都收起来。他收拾的动作很慢,在光线并不充足的院子里,留给江昀清一个朦胧遥远的背影。
江昀清原本没打算很快的去打扰他,但陈淞靠在他身上,将大半的重量都压了过来,嘴里轻轻咕哝了一句,发出的声音惊扰了对方,陆闻川很快便回过了头来。
兴许也是知道自己眼下的姿态不妥,他原本也没料到和陈淞的这顿饭会吃到这么晚,视线相触的那一刻,江昀清忽然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心虚,他开始盼望着陆闻川什么都不要讲,能像之前一样一言不发、毫不在乎地走掉。
但他又怕陆闻川真的走了。
好在陆闻川并没有立马说什么,更没有离开,在安静的光晕中微微侧着身看他们,光源在他背后,江昀清看不清他的表情。
几秒后,江昀清才架着陈淞走上前去,他脚步依旧迈得艰难,左右摇晃,陈淞看着瘦,实则很重,两个人根本走不稳。
陆闻川还在看他们,目光让江昀清感觉到了点压力。他不断地做着心理建设,在终于要路过陆闻川时,停下了步子,鼓足勇气对陆闻川说:“还不睡吗?”
陆闻川没回答,视线越过江昀清,看向了旁边垂着脑袋一个劲儿地往江昀清肩上歪的陈淞。
不知道是不是江昀清的错觉,他看到陆闻川好像很轻地皱了下眉,觉得陆闻川可能是不喜欢陈淞身上的酒味,于是把人朝自己身后拉了拉,尽量用自己把二人隔开。
他机械一般主动解释说:“他明天就走了,说最后一次在这边吃饭,想我给他饯行,我不好拒绝……”
说完,他才抬头去看陆闻川的表情,陆闻川并没有因此说些什么,态度跟寻常没什么两样。
这让江昀清感觉到了失落。他觉得陆闻川可能真的没有那么在意,更不会因此说些什么,他跟谁吃饭,吃到几点,有没有喝酒,还回不回来,都跟陆闻川没关系。
陆闻川跟他分了手,就永远都不会再把他放在心上。
悬着的心终于朝谷底落去,江昀清缓慢地眨了眨眼,不想再去看陆闻川,他低声说:“那我先送他回房间,你早点儿休息。”
说罢,他又准备像来时那样,慢吞吞地架着陈淞朝屋内走。
陆闻川却在这时开了口。他问:“你又往我房间送花了?”
江昀清愣了一下,想起来早上拜托大伯往陆闻川房间送的那束玫瑰,可能是突然更换品种,引起了陆闻川的注意。他便解释说:“花店没有茉莉了,只有玫瑰还算新鲜。”
怕陆闻川介意,他又立刻道:“你不喜欢的话,明天我再去别家店看看。”
一直以来,江昀清都是个喜欢躲在自己壳子里的人,需要千呼万唤,感觉到环境无害才会罕见地钻出来露一面。
以前的陆闻川觉得江昀清这个样子就很好,他不想做那个叫江昀清出来的人,只想做保护他的壳,他从没想过有哪一天会见到江昀清这样的一面。
陆闻川心里很清楚,或许以江昀清这种遇事畏缩,喜欢逃避的性格,能主动过来见他,跟他道歉,给他买花,为他做很多以前并不会做的事情,已经实属难得,毕竟江昀清跟“轰轰烈烈”四个字从来不沾边,连爱都羞于表达。
但陆闻川却并不想领情,他觉得自己以往就是考虑江昀清太多,才会有那样不好的结果。
于是他对江昀清说:“你误会了,我不喜欢玫瑰,也不喜欢茉莉,更不喜欢其他别的什么花,你不要再买了,没有任何意义。”
深夜的小院很安静,树叶的婆娑声掺杂在两人之间,江昀清微张着唇看他,表情有种对他的回答并不意外的难过。
他心里其实很明白,陆闻川不是不喜欢玫瑰,也不是不喜欢茉莉,陆闻川只是单纯地不喜欢他而已。
江昀清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声音有些低涩,他说:“我知道了,我会注意的……”
“还有,”陆闻川又看了陈淞一眼,对江昀清说,“现在已经很晚了,很多客人不喜欢被打扰,吃饭也好,喝酒也罢,麻烦自己注意一下,不要影响到别人。”
“况且,”陆闻川靠近一步,沉声说,“你要是真舍不得他,与其在一起吃饭聊天,倒不如跟他一起离开。”
兴许是受了陆闻川的话影响,江昀清这晚并没有睡很好,翻来覆去总想到在院子里陆闻川看他的眼神。
陆闻川跟以前有很大的不同,至少在对他的态度上总让江昀清觉得讶然。
他怀念以前还和陆闻川在一起的日子,怀念陆闻川落在他眼角的第一个吻。
那是他们刚在一起的第一个周末,后续各种各样潜在的矛盾还未曾出现,陆闻川挑了两人都有空的周六,陪江昀清看了场电影。
虽说是周末,但影院里并没有太多人,两人找到自己的座位,在荧幕忽闪的光亮中各自干坐了一个多小时。
电影是某个新上映的文艺片,是江昀清最喜欢的那种,但对于陆闻川来说就很枯燥,他不敢一直盯着江昀清看,影院里其他所有的存在就都成了他打发时间的消遣。
陆闻川无聊的时候会数电影里女主角叫了几次男主角的名字,第几次开始叫亲切的昵称。等他数不清或者已经数完的时候,他又将注意转移到他们前方坐着的一对情侣身上,数他们第几分钟喝了可乐,第几分钟吃光了爆米花,第几分钟开始牵手。
在他们开始接吻时,陆闻川移开了目光。
江昀清是电影播到三分之一的时候注意到陆闻川的心不在焉的,陆闻川所有的小动作都被他收进眼底,他觉得陆闻川可能是真的很无聊,想着这部电影迟早也会被投放到各大视频平台,不想再耽误陆闻川的时间,借口说自己有些困了,想回家休息,和陆闻川一块离开了影院。
十月份的青城天气还不是很冷,只是因为临海,夜里风有些大。
陆闻川送他回家,将车停在小区门口,步行一直把他送到了楼下。
江昀清楼下的路灯前两天坏了两只,有一小段路上的光线很暗,两边的绿化丛里传来风的沙沙声响。
江昀清有些畏寒,哪怕穿得很厚,也还是觉得很冷,他将半张脸埋进围巾里,本想问陆闻川是不是真的觉得电影不好看,这时,半缩在衣袖里的右手忽然被人握住了。
手背上传来的干燥的温度让江昀清愣了一瞬,他转头看过去,只瞧见了晦暗光晕里,陆闻川棱角分明的侧脸轮廓。
陆闻川没说什么,像是也觉得不好意思,握着他的手紧张兮兮的。
江昀清没有愣太久,善解人意地反手握住了他,试图让他松懈下来,但不知道为什么,陆闻川的手腕更僵硬了。
他便企图开口说些什么,让气氛缓和一下。
他问陆闻川陪自己到这么晚,酒吧那边会不会有问题。
陆闻川摇了摇头,说:“不会,有周逾安在。”
怕江昀清已经忘了周逾安是谁,他还补充了句,“就是你上次见过的那个人。”
江昀清不可能忘记,却也没多说,点了点头,又问他今天的电影怎么样。
陆闻川一下子变得局促起来,电影他根本就没认真看,情节也几乎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他想了很久,眼看已经走到江昀清楼下了,才略显尴尬地回答江昀清说:“嗯……画面挺漂亮的。”
江昀清没说话,氛围又安静了下来。
陆闻川不确定是不是自己说错了话,有些后悔自己的走神,想要穿回一个多小时前,强迫自己一帧一画全都认认真真看下来,最好能记住每一个人物的每一句台词,然后再回到现在跟江昀清畅所欲言。
但现实是电影已经散场了,他也回不到过去,这只能成为他一点微不足道的遗憾,深埋在他和江昀清走过的这条昏暗的路上。
不过好在当时江昀清并没有挑剔什么,事实上也没什么可挑剔的,走到楼下的时候,他很认真地对陆闻川说:“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可以拒绝任何你不想做的事,比如这场电影,你不喜欢可以跟我说,我们一起挑我们都喜欢的片子。”
陆闻川当时看了他很久,最后轻轻笑了笑,对他说了声“好”。江昀清低了下头,本想跟陆闻川说再见,陆闻川却在那个时候上前抱住了他。
跟陆闻川手心一样温热,却柔软很多的触感落在他的眼角,江昀清微微一怔,忘记了反应。
路灯投射出的光路里,很多细小的尘埃在肆意飞舞,江昀清看到那束光亮落在陆闻川背后,把他的发丝照得闪闪亮亮。
江昀清觉得很温暖,身上的寒冷一点都没有了,心底缓慢地升起一丝渴望,在他变得贪婪,想要回抱的前一刻,陆闻川松开了手,维持着一个礼貌的社交距离,对江昀清说了句“晚安”。
月光在蓝黑色的夜空里越发明净,窗外树影婆娑。江昀清缩在床上,努力回想着当初陆闻川对他说“晚安”的语气和样子,回想陆闻川拥抱他时温暖的体温和身上干净清爽的味道,终于在三月二十日,陆闻川生日这天的黎明,艰难而又疲惫地进入了睡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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