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陆闻川简单粗暴地上完了药,贴了张创口贴,从房间里走出来。
江昀清就站在门口,看着他无视自己冷漠地走过,几经张口犹豫,眼看陆闻川都要走开了,才出声问道:
“需要我帮忙吗?”
陆闻川刚走出去两步,闻言背对着他停了下来。
他没有说“需要”或者“不需要”,他说:“你到底什么时候能走?”
江昀清一下子又不说话了,好像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勇气再一次被击溃,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来的这一趟是怎样的多余,尽管他真的只是想再见见陆闻川,也还是不可避免地给对方造成了困扰。
见他不回答,陆闻川转过身来,又说:“我以为之前已经跟你说得够清楚了,看来你还是不明白我的意思。”
陆闻川冷淡地注视着他,明确道:“你住在这里,我觉得很不方便,也很麻烦。你到底什么时候能离开?”
兴许是恋爱的时候习惯了陆闻川的轻声细语和百依百顺,陆闻川冷硬的态度让江昀清感觉到了无所适从。他不敢抬头,盯着地板上陆闻川近在咫尺的影子,却很难说服自己去面对陆闻川眼中的冷漠。
很久后,他轻轻开口,说“对不起”,尽管陆闻川可能并不需要,他也再说不出其他的话了。
走廊里的灯安静地亮着,雪白的墙壁反射出刺目的光。
陆闻川看着他,觉得自己好像疲惫到了极点。江昀清忍让的样子没有让他感觉到丝毫的快意,他只觉得心口密密麻麻的刺痛,他迫切地希望江昀清能够赶紧离开,回到青城,离他远远的,不要再作践他那为数不多的感情,更不要再作践自己。
他很无力地说:“江昀清,说实话,我真的很不明白你现在到底是在做什么,你根本就不喜欢我,就不要装出一副想要挽回的样子,你这样只会让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不堪。”
江昀清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说话。他脸色很白,眼眶却有些泛红,以前的陆闻川大概会觉得他这副表情可怜,现在却不想再看。
江昀清小声辩驳说“我没有”,嗓音有些低哑和酸涩。
陆闻川有些嘲讽地问他:“什么没有?”
江昀清说:“我没有不喜欢你。”
兴许已经不抱期望,当以往自己翘首以盼的东西出现在眼前时,陆闻川首先感觉到的不是满足,而是连自己都没有预料到的讽刺和怀疑。
江昀清的花让他觉得愤怒,江昀清的剖白让他有种被愚弄的不满。
他对江昀清说:“你只不过是习惯了身边有个人陪着而已。”
然后在江昀清试图反驳的时候又说:“如果你觉得一个人的日子很难过,可以再找一个新的男朋友。”
江昀清似乎愣住了,睁大眼睛看向他,表情很茫然,像是完全没有料到陆闻川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
那一瞬间,他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痛苦,心脏被揪紧,喉咙仿佛卡住了某种异物。这种感觉让他喘不过气来,哪怕是当初陆闻川跟他提分手的那一刻,也比不上眼下十分之一的难过。
他觉得陆闻川可能是真的烦透了他,所以迫不及待地想跟他撇清关系。陆闻川冷硬决绝,说不要就可以不要,他下定了决心,江昀清就没有办法再去挽回。
春日活动的最后一天,参加活动的房客一起去爬了山。
春天的金桥屿是南清最有灵气的地方,任何这个时节来这边的旅客都不会放过。
陈淞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而江昀清本来不打算去,临了还是被陈淞劝了出来。
自打那晚过后,江昀清有些畏惧和陆闻川同时出现。
他没有退房离开,却也很少再出现在陆闻川面前,为了不引起陆闻川的反感,他时常绕着陆闻川走,只有少数时候会悄悄地站到窗边,偷偷看陆闻川和别人交流的背影。
李灿是这天早上过来的,今天她休息,听说这边有活动,便联系了大伯说想过来看看。
江昀清拉开窗帘的时候,刚好看到院子里两人凑到一块的身影。
李灿还是跟之前见过的一样热情开朗,永远都挂着一副乐观的笑容,只是在面对陆闻川的时候少了份局促,多了份熟稔,两人相处起来很松弛,气氛也更加融洽。
江昀清不是不明白这样的变化对于本身就是相亲对象的两个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只是不敢深想。陆闻川能够轻松地说出要他找新男友这样的话,估计也是做好了要开始新生活的准备。
江昀清不敢再看,却说服不了自己移开脚步,而陆闻川似乎也已经发现他在窥探了,在他注视两人的第三分钟里,朝左边移了下身体,彻底隔绝了江昀清望向李灿的视线。
这种带有维护意味的动作让江昀清心头酸了一下,江昀清明白了他的意思,又重新拉上窗帘,失魂落魄地坐回床边,在昏暗的房间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想刚刚李灿看向陆闻川时明媚无害的笑容。
江昀清不得不承认,其实李灿和陆闻川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陆闻川跟自己在一起时没能得到的快乐和幸福李灿都能给予,他们会有最纯洁的爱情,会有最美好的回忆,他们很般配,会有令人艳羡的未来和家庭。
江昀清脑袋有些胀痛,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去猜测。
他一会儿想他们在外面会说些什么话,一会儿又想他们今天会做些什么事。
以往陆闻川还喜欢他的时候,曾对他说过,觉得自己跟李灿不合适,所以不可能在一起。那时候的江昀清沾沾自喜,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真的能和陆闻川走到一起。
然而现在看来,那只不过是陆闻川的一次错看罢了,如今才算是真正回到了正轨。
陈淞就是在这个时候来敲他的房门的。
他告诉江昀清,今天民宿安排参加活动的游客一起去爬金桥屿最高的那座山。虽说天气不怎么样,但难得来一次,他过两天就要离开南清去下一站了,希望江昀清能够陪他一起。
江昀清对金桥屿的高山河谷没什么美好的记忆,本能地不是很想去,陈淞却在这个时候突然提起:
“对了,陆老板说他也一块去,他还带了个女孩,不知道是不是他女朋友。”
队伍比较松散,本就不多的旅客走走停停,少部分因为拍照被落在了后面。
李灿和陆闻川走在最前方。
李灿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南清,之后很少回来,她在这边没什么朋友,自己一个人不敢贸然来山上,以至于哪怕金桥屿的山如此出名,她也从未有机会登上这里。
李灿体力不错,能紧跟陆闻川的步伐,他们一路上聊了很多,李灿说自己原以为这边很难适应,但没想到山清水秀,生活节奏也慢,很适合自己。
又说自己最近终于有了点儿真正属于自己时间,突然很想养一只宠物,但没有经验,问陆闻川什么动物比较好养。
陆闻川说不上来,只说自己小时候养过一只猫,但后来送人了。
“那你什么时候有空,能陪我去市区的宠物店看看吗?”李灿问。
陆闻川随口说“可以”,转头查看队伍情况,发现除了一路吵吵闹闹但还算跟得紧的任远孟识,以及两位没怎么说过话的房客,就只剩了陈淞和江昀清赘在后面。
原本爬山就是为了放松,上山前陆闻川也给不熟悉地形的人发了路线图,让大家自便,队伍松散陆闻川也没管,觉得时间尚还足够,在后半段放慢了脚步。
但陈淞还是觉得很累。
他第一次爬这么高的山,还背着相机,坡比较陡,再加上并非所有路段都有台阶,有时候隔着鞋底都能感觉出来路石的坚硬。
江昀清虽然也很少锻炼,但因为轻装简行,比他要好一点。
今天天气比较阴沉,山里潮湿,风吹过来的时候有些寒凉。
陈淞已经完全放弃跟随了,慢吞吞地走在后面,跟江昀清谈天说地。
他喘着粗气说:“我之前听说金桥屿的河谷里有很多蝴蝶,也在网上看到过不少照片,还以为这次来能碰上,问了才知道,居然还不到时候,那到底什么时候能有?”
江昀清的注意力都放在最前方,对于陈淞的问题,也不是很清楚,模棱两可地回答说:“五六月份吧。”
“那哥之前来的那几次有见到吗?”
江昀清说:“没有。”
陈淞便又问“为什么”。
江昀清其实也很想知道为什么,就好像每次他和陆闻川约定要一起做点儿什么的时候,总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意外。
他想了很久都没有想出个结论,但还是执着于寻找一个答案。到最后,他给出了一个很牵强又有点无奈的原因。
“大概是运气不好吧。”
陈淞好像没听懂,又好像没理解,但因为很累,所以没有细问。
几人中途休息了一会儿,陈淞喝了半瓶水,坐在石头上休息。不远处,孟识他们在合影。
因为走得慢,江昀清并不是很累,坐在陈淞旁边,远远地看着陆闻川和朋友们说笑。
此时任远已经帮孟识拍完,又指挥着李灿走去陆闻川身边。他颇感自豪地说自己为了给孟识拍照,苦练了数月,眼下一定要大显身手,又调侃陆闻川长这么大还没和女孩子单独拍过照,称要借这次机会帮陆闻川破破例。
李灿笑容大方,十分自然地挽住陆闻川的手臂,陆闻川偏头看了她一眼,没把手臂收回来。
江昀清远远地看着,突然觉得有点难过,因为他和陆闻川没有过合影,也没有在众人面前这样亲密地挽过手臂。
他原本就是为了补偿遗憾才来这里见陆闻川的,本打算偿还完就走,但到头来却发现,原来他们之间的遗憾有那么多,自己都还没有开始努力,就已经对那条不知不觉中已经存在了很久的沟壑产生了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