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赫安和江昀清的相识源自于宋淮之。
那时候他们大学还没毕业,宋淮之和江昀清谈恋爱的事没有公开,唯一知道内情的,就只有宋淮之的室友,赵赫安。
江昀清不是爱社交的人,对于赵赫安的第一印象平平无奇,之后也没什么交集,除了偶尔能在宋淮之身边见一面,基本没什么瓜葛。
包括现在也是这样,宋淮之死后,江昀清对于和宋淮之有关的人或事都抱有一种不愿提及的态度,和赵赫安的偶遇也并没有多少热情。
但作为熟人,晚上他还是和赵赫安一块,在民宿旁边的饭馆吃了顿饭。
餐桌上,两人相对而坐,等餐的时候,赵赫安笑说:“毕业之后就没怎么见过了,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
他抬头打量了江昀清一眼,又说:“看着瘦了不少,最近还好吗?”
江昀清不怎么走心地“嗯”了一声,给他倒了杯啤酒,问:“你不是在青城有工作吗?怎么突然跑这边来了?”
“还能有什么,工作压力大呗。”赵赫安不是很愿意提起,“整天被当驴使唤,一年到头却挣不了几个钱,挣扎了很久才狠下心来给自己放个假休息休息的。”
“你呢?之前听说你在服装设计公司,平常应该也挺忙的吧,怎么……”
“我辞职了。”
江昀清倒是很坦诚,他不知道第多少次提到这件事,而同样的,也不知道是第多少次换来诧异的目光。
赵赫安哑然片刻,问:“为什么?”
江昀清不想说,便有样学样:“工作压力大,被当驴使唤……”
赵赫安笑了起来。
笑完后,他感叹一声,又说了一遍“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
“当初淮之说你画画很好,以后可能会当个小有名气的画家,没想到也还是成了社畜。”
赵赫安连说两个“没想到”,说完,敏锐地察觉到了在他提到“淮之”二字时,江昀清目光的变化。
他似乎也想起了往事,稍稍敛起笑容,有些同情地看着江昀清,问:“你来这边,有去看望叔叔阿姨吗?”
这回,江昀清没有立刻说话,他垂眸盯着木桌上的花纹,不由自主地浮想起和陆闻川第一次见面那天。
见他犹豫,赵赫安便又换了一种说法:“我已经准备好过两天去看他们了,到时候你想跟我一起吗?”
但江昀清依旧显得很为难:“再说吧。”
赵赫安理解他的顾虑,点了点头,没再问了。
聊到宋淮之,餐桌上的气氛免不了会有些僵滞。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江昀清双手紧握着杯子,又陷入了久违的困顿。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好像还是没有办法坦然地面对和宋淮之有关的人或事,聊起日常的时候再怎么轻松,最终也还是绕不开那个已经死去的人。
他的逃避第一次失去了作用,宋淮之成为了他的例外。
老板上菜的速度很快,端菜过来的时候,认出了江昀清就是上次跟任远他们一块来吃饭的外地人,热络地跟他攀谈。
老板提到了上次来吃饭的事,又问他现在住哪儿。当江昀清回答在槐序民宿的时候,老板又提到了陆闻川。
“之前听说你和小陆一块回了青城,还以为得有段时间不来了,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江昀清没说什么,只说:“大伯身体不好,过来看看。”
老板自然而然又问了几句大伯的状况,招呼他们吃好,有需要就告诉他,之后又马不停蹄地钻进了后厨。
赵赫安的目光重新落回江昀清身上。
他问:“你们说的是今天见过的那个民宿老板吗?他看上去跟你很熟,是你朋友?”
赵赫安的语气很平和,跟问江昀清“最近好吗”的时候没什么两样。他礼貌,有分寸,但江昀清还是听出了细微的不同。
江昀清并不是很喜欢他这副窥探的样子,他明白赵赫安话里的意思,也觉得赵赫安完全可以直截了当地问他跟陆闻川是什么关系,或许那样他还能主动承认和陆闻川恋爱的事实,如今这样拐弯抹角反而让他无所适从。
他其实很想实话实说,但不知为何,就像决定和陆闻川在一起的那晚一样,后面的话他怎么都说不出口。
对于他而言,赵赫安不仅是他一个关系普通的旧相识,还代表着和宋淮之有关的过去,这种特殊的象征意义无形之中给了江昀清压力,也剥夺了他的勇气,到最后,他也只是徒劳地“嗯”了一声。
赵赫安礼貌地笑了笑,很识趣地没说什么。
晚上,赵赫安在槐序民宿住了下来。
十一月份的南清并不多冷,赵赫安睡前有运动的习惯,他从外面散步回来,站在屋檐下点了根烟。
陆闻川走过来的时候,赵赫安的烟已经抽了一半,他站直了身体,在明亮的院灯下冲陆闻川打了个招呼。
“这么晚了还不睡?”他熟稔地将烟盒递过去,“来一根吗?”
“不用了,我不抽烟。”陆闻川微微抬手推拒,南清的昼夜温差有些大,他拢了拢衣襟,跟赵赫安站在一起,看院子里那棵巨大的,已经完全变黄的银杏树。
“你跟昀清是怎么认识的?”陆闻川问。
他有些猜测,但不太好直说。而赵赫安完全可以简单地说自己和江昀清是校友,但他没有,诚实道:“昀清的前男友跟我同一间宿舍,偶然见过几次,就认识了。”
陆闻川没什么反应,又听到赵赫安说:“那你呢?你跟他是怎么认识的?”
陆闻川望着夜色里若隐若现的树冠轮廓,回忆说:“五个月前,我从青城回来,路上碰上了他。那天下着大雨,他浑身湿透,没处可去,我就把他带到了这里。”
陆闻川身上有和江昀清很像的沐浴露的味道,不是民宿里统一使用的那种。赵赫安闻到了,但却没点破。他说:“那他倒是挺跟你合得来的,不然不会在这里待这么久的时间。”
赵赫安偏头瞥了陆闻川一眼,又说:“你应该知道他之前的事吧?”
陆闻川也看向他,眼神直接:“如果你是指他之前有过一个男朋友的话,那你刚刚已经说过了。”
赵赫安笑了笑,叹了口气,说:“昀清这个人吧,其实挺奇怪的,看着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实际上比谁都在意。就拿谈恋爱这件事来说,每次只要淮之跟我们出门很久没回消息,昀清就会打电话给他,但又不好意思直接问,每回都旁敲侧击地问他去了哪儿。”
陆闻川不明白赵赫安为什么突然要跟他讲这些,但他没打断,这些都是江昀清不会告诉他的,他很想听听。
“但同时呢,他也是一个很没有自信的人。其实他的条件很好,但不知道为什么,谈起恋爱来,总是小心翼翼的。”
陆闻川问:“他们就没吵过架吗?”
“怎么可能,他们在一起那么长时间,光我见过的就不下三次。”赵赫安说,“不过昀清这个人虽然比较慢热,但倒不会过于执拗。你应该很难想象吧,他居然也会主动找人求和,就是方法有些一言难尽……”
接着,赵赫安像是要论证自己观点一样,拿自己见过的例子做了解释:“就比如大三那年,两人不知道什么原因吵了一架,谁也不理谁,我原本已经料定了,以淮之的性格,一定忍不了几天就又会巴巴地跑过去。但没想到,两人上午吵架,晚饭都还没吃上,昀清就先一步找过来了。”
赵赫安笑道:“看淮之当时的样子,他应该也觉得挺惊讶的吧。试想,一个那么内敛的人,连喜欢都不好意思说出口,吵了架居然也会别别扭扭地跑来求和,还笨拙地带了一束毫无新意的玫瑰花,不管是谁,看到那一幕,应该都会心软的吧。”
陆闻川没说话,他想起了江昀清过来找他的那一天,想起了餐桌下对方讨好的触碰,深夜里对方纵容的吻。
江昀清是感情上的矮子,总是把对方想象得过于高大,把自己变得格外渺小。
陆闻川其实并不想让江昀清这样,江昀清不该对任何人产生情感依赖,他最该倚仗的,是他自己。
“我原以为他们会一直在一起,但没想到……”赵赫安烟没吸几口,烟灰倒是弹了不少,香烟的火光在寂静的夜里明灭,“淮之刚去世的那段时间,我们还见过一面,那时候的他,说实话,非常不好,跟现在差别挺大的。”
“可能是时间长了吧,再怎么遗憾也都成了过去。就拿你来说,放在以前我是绝对不会相信,那么内向、难以敞开心扉的江昀清,只是出来旅个游,居然就能交到朋友。”赵赫安摇摇头,“真是匪夷所思啊。”
“朋友?”陆闻川敏感地捕捉了他话里的字眼,继而问,“他是这么跟你说的?”
赵赫安一脸茫然地看着他,微笑说:“有什么问题吗?”
夜已经很深了,楼上最后一缕灯光熄灭,院子里就只剩下了檐灯洒下的那一小片光辉。
陆闻川站在光晕里,看着被屋檐的阴影遮住了半张脸的赵赫安,许久后,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没有。”
他抬起下巴指了下赵赫安垂在身边的手,转身走时,提醒说:“你的烟要烧到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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