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静谧地盖在一切事物之上,它平等而公正,它掩盖一切隐秘的谋划,它和月亮合谋,共同沉默不语。
而在沉默的街道上,一辆摩托机车正在飞驰。
机车通体漆黑,点缀着银色喷漆,随着飞驰闪烁成一条一条的银线,宛如街道平地炸开的一道道闪电,带着闷声的轰鸣驰骋着,这是速度的化身。
机车的操控者身段修长,如拔节的竹,半长的头发全都被风吹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俊美的五官,身体趴伏在车上,人车一体,变成一头迅猛的野豹,在逃亡之路上狂放地奔跑。
这人正是明怀鲤。他不戴头盔,眯着眼睛,浑身衣衫破烂,到处都有伤痕,可是他眼神极其明亮,嘴角甚至逐渐勾起一丝笑意。
速度本就能带来肾上腺素的飙升,再加上重获自由的喜悦,现在的明怀鲤有点儿释放本性的野,整个人都十分亢奋。
夜风吹在脸上,带来海风咸咸的气息,他不由得对着前方大喊一声:
“啊——!”
他总算是,逃出来了!
今天的一切都顺利到不可思议,他本来只想着见机行事,却没想到连命运都在帮他。
机车是在手机上租来的,让车主直接开到邻居家停车场放着。他本来打算和谢望潮到现场看看,趁着谢望潮和敌人打架的空档,他想办法跑到停车场去开车跑,却没想到房间会塌,他直接给塌到地下去了!
真是连老天都在帮他啊!老天都看不下去他这个给怪物做媳妇的窝囊样了!
明怀鲤恨不得一路大喊,发泄自己好不容易自由的兴奋,但还是尽力压制,把思维都放在逃跑上。
好在他早就记住了这附近的地图,这次是选定了最合理的路线直接开出去,速度又快又不走弯路,没过多久就能远远看见城市的灯光了。
风中都是自由的气息!太爽了!
等他回到城市,他一定第一时间去报警,寻找那种特殊部门去报警,实在不行他就想办法蹲局子里,这样总不会被抓出去了吧?他就不信社会上没一点克制谢望潮的办法!
明怀鲤想哼歌,于是他张口哼了出来,哼了一会儿猛然发现不对劲。
他怎么哼的是……谢望潮做饭时候经常哼的旋律啊?
他甩甩脑袋,集中注意力看路,心思已经不由自主飘走了。
不知道现在……谢望潮在干嘛?那个触手怪,他到底能不能赢啊?看起来是有胜算的,但是怪物之间的事情谁知道呢,也许黏液怪还有后手也说不定。
他发现,自己内心里是很希望触手怪能活下来的。
他真的,发自内心不愿意看到触手怪死亡,大概是因为黏液怪是吃人的,而触手怪看起来……不那么爱吃人的样子。
只爱……吃他。
啧。这样一想,明怀鲤嘴角和下巴那一片皮肤又有点隐隐作痒。
之前谢望潮舔舐、啃咬那些皮肤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气息、温度、口水……鲜明又清晰。希望他逃出去之后,能把这些东西彻底忘掉吧。
真是奇怪啊……明怀鲤总是在想,如果谢望潮只是一个普通的医生,他俩现在或许早就是甜蜜的一对了。
城市灯火越来越近,明怀鲤心情却越来越怪异,他有点开心,又不是那么开心,简直还有些惆怅。
这个假期发生了太多事情,所有一切颠覆性的画面,都让他大脑像一锅粥似的,什么都想不清楚,搞不明白。
机车开进了城市道路关卡,明怀鲤在平凡的城市街道上驰骋,看着道路两边的路灯、民居、店铺和低矮房屋,他简直想流泪。终于回到人间了啊!他得先找个派出所去报警,就是不太清楚最近的派出所在哪儿……
下一秒,机车忽然出了故障,原地不动了。
明明车轮还在发出愤怒的嗡鸣,在地上摩擦出黑色印子,后方排气管还在吐出黑气,却怎么都前进不了半分!
明怀鲤心跳空了一瞬,他没回头,手上加足马力,试图逃离!
然而不管机车发出多大的轰鸣声,车轮在地上甚至磨出了火星子,都依旧原地不动。
与此同时,某种比黑暗更黑的阴影笼罩上了整个世界。
从不知道哪里来的阴影,在天空之上缓缓移动,仿佛一座巨大的黑色云团,遮蔽了半个天空。
路灯光芒变得绵软无力,什么都照不亮,月色被遮蔽,比黑夜更强烈的黑暗盖上了每一个民居屋顶,每一个店铺门前。
这种场景非常怪异。以一辆停滞在道路中间的机车为中心,前方的城市灯火通明热闹万分,后方却是一片黑暗、完全不透一丝光亮的漆黑物体,正在从半空缓缓往前滑动。
往那辆机车及其操纵者身上,缓缓滑动。
几乎看不清楚那是什么东西,只会觉得可怖至极,是噩梦的化身,是恐怖的具象。它庞大、黑暗,携带着强烈的香甜腥味,偶尔路过路灯时,会闪过一些粗糙的棘皮和血红的弧形物。
明怀鲤终究还是忍不住,回头,往自己身后看去。
他咽了口口水,借着路灯微小的光芒,他看得很清楚,无法再欺骗自己。
他当然认识那东西。
那是,巨大到能遮蔽整个天空的触手!
许多根触手密密麻麻缠绕在一起,缓慢又沉重地往前。其中一根触手早已细长地卷进机车深处,将机车牢牢困住,无论多大马力都完全无法挣脱!
明怀鲤全身血液都瞬间聚拢回流,面色煞白,大脑剧痛。他没预料到,谢望潮居然来的这么快!
他急中生智,对着那些触手大喊一声:
“你还好吗!”
触手们仿佛停顿了一瞬间,但很快继续前进,所到之处,高一些的树木、路灯、屋顶招牌等等,全都被破坏殆尽,还好现在是夜晚,看起来暂时没伤到人。
明怀鲤怕出事,接着大喊:
“你冲我来,别伤害别人!”
但他看不见那怪物的全貌,怪物也不回应他,两方沉默对峙。
明怀鲤看着那些触手缠绕在一起,扭曲着、移动着,漆黑的棘皮,血红的吸盘内部……突然之间,触手上睁开了无数只巨大的眼睛。
血红的瞳孔,紧紧盯着明怀鲤,数不清的血色眼睛盯着他看。
场景极度掉san,但明怀鲤反而隐约意识到了……怪物在生气。
因为生气,所以迟迟不用触手抓住他带走。又因为生气,也不愿意放他离开,或者直接吞噬他。
这是一种……在期待回应的愤怒。
明怀鲤抬起眼,看向那些血色的、漂浮在空中如同星球的眼睛,他忽然勾起一丝微笑:
“我以为你不会追过来的,没想到我在你心里,分量这么重。”
先回应期待,稳住它。
“你带我回去吧,我手受伤了,你看。”
双手展开,对着那些眼睛,露出交错纵横的擦伤。这是示弱,也是诱惑,挑起它的控制欲。
“你想怎么样对我都行,但是不要在这里,也别伤害别人好不好?我知道的,你不想给孩子留下坏印象,对吗?”
孩子。一击必杀。
明怀鲤脸上的笑意脆弱而柔软,他轻柔地抚摸上自己的小腹,眼里自然地出现一丝泪花,看起来果真十分的……英雄母亲。
触手停滞在半空中,血色瞳孔一眨不眨,仿佛遍布天际的摄像头,观看着、分析着明怀鲤的表演,怪物的脑回路与人类不同,可错就错在,怪物拥有了人类情感。
怪物对他,拥有着人类的情感,或许可以称之为……爱。
明怀鲤并不确定那是不是怪物的一种模仿,他只能暂且利用一下,先保命要紧。
他展开双手,把自己最脆弱的身躯全部展露在触手面前:
“还不过来吗?”
一根粗壮触手弹了弹,似乎按捺不住。很快,好几根触手变得细长,变成藤蔓一样,带着血色眼珠伸了过来。
那些血色眼珠紧紧盯着明怀鲤的眼睛,似乎在从他眼中找到什么。而明怀鲤并未和它们对视,他只是任由触手将自己拦腰卷起,动作有些粗鲁,却又小心翼翼避开他腰上的伤口。
触手将明怀鲤卷起,高高带到半空之上,放在其他触手堆叠成的平台上。另一根触手还顺便把那辆机车卷起来,跟着一块带走。
触手组成的巨大云层飞快后退撤离,撤出城市,夜晚重归宁静,只留下被折断的树木和不断闪烁的半截路灯。
明怀鲤仿佛坐在直升飞机上,被风吹得眼睛都睁不开,只好靠在一根触手后面,体验感很是新奇。
他不由得对着触手问:
“这就是你的本体吗?真的好大啊!”
触手没有回答,似乎还在生气。明怀鲤坐在一个巨大吸盘上,那吸盘像陨石坑,他恰好坐在边缘那些暗红色凸出的皮肤上,那里触感还挺柔软的,他不由得摸了几下。
下方巨大的触手一阵颤抖,似乎这吸盘边缘挺敏感的。
明怀鲤立刻又摸又抠又捏,从吸盘边缘摸到吸盘里面去,触手仿佛开了震动模式,一直在颤抖。
明怀鲤心里缓慢呼出口气。允许自己这样乱来,看来谢望潮的气也没有那么大,应该很容易就消气了……吧?
他忽然发现谢望潮在往他没见过的地方飞,早已越过了那别墅区,还在飞,不知要到哪里去。什么情况?
“你要带我去哪儿?”
没有回答,海天之间只有他和巨大的怪物,而怪物沉默地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