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霜嗓子眼都冒出鲜血了, 对着对讲机大吼:
“怎么回事?怎么会吐血!那是你们给他的假死药吗!”
那边有人嗫嗫着回应了什么,林霜狠狠按了按钮,给其他组员同样分贝大吼:
“释放!就现在, 快点释放!”
原本完美的海滩婚礼现场, 发生了极为恐怖的海啸,所有东西全部被冲散,人群尖叫着逃到了早就准备好的避难所之中。
庞大恐怖的洋流之内, 某个触手怪逐渐显露身形。
无数人惊惧地看着这一幕, 那触手怪仿佛疯长的巨大植物,原地拔地而起,血肉碎块和无数根触手疯狂颤动着, 变成一坨巨型的、蠕动的, 血肉堆叠的恐怖怪物。
那怪物的触手根部甚至还缠着好几片高级衣料。
触手穿透海洋, 血肉团块比海浪更高更大,海水衬着黏液成了漆黑的颜色,白沫四处飞散。而触手正中央,一具身体被团团围绕起来, 圈裹起来。
林霜差点儿把对讲机咬碎:
“一组!一组你们在干嘛, 快把尸体抢过来啊!”
有人趁着海啸的波浪潜入触手怪身边, 试图抢夺那具尸体,却完全做不到, 那触手怪简直像是要把尸体完全融入体内一般,已经给那尸体上缠上无数根触手,却还在继续往上缠裹。
触手怪根本没有在意任何外界动静, 在无尽海潮冲刷之下, 他从体内发出庞大、恐怖、深沉、低哑的某种叫声。
那是困兽的呼喊,是绝望的呻、吟, 是再强大的力量都绝对无法改变的,对现实的控诉。
那种声音几乎让整个沙滩都在震颤,让所有听见的人类都不由得流下眼泪,哪怕完全听不懂,也会为之哭泣。
世界在颤抖,海啸一波波冲上岸去,婚礼装饰物被彻底弄碎,雪白的走廊完全被卷走,鲜花簇拥的拱门更是成了一团污泥卷入海水之中。
触手怪在一片狼藉中捧着他爱人的尸体,一根触手轻轻搭在爱人的鼻尖上,颤抖着。
没有任何气息。
触手怪沉默了一瞬,忽然几近疯狂地叫喊着,撕心裂肺,身上血肉迸溅开去,像是被什么击碎了心脏。
他好像气球一样萎靡了下去,内部的血肉一块块掉落出来,触手也一根一根被折断,好像他正在自杀。
林霜:
“卧槽,是那一组攻击了他?不是说过不要擅自攻击吗!”
对讲机里都说没有进行攻击。远处伪装起来的林霜看着那比二十层楼还要高的怪物开始崩解,内心忽然感受到一股绝望的痛苦。
他声音也不由得颤抖起来:
“先……先暂停一切行动,想办法把尸体偷出来。”
然而海啸正在逐渐消退,二十层楼高的巨大怪物一块块崩解,掉落,无数血肉正在化成脓水彻底消散。
终于,许多根触手不断掉落,裹在层层触手之中的那具尸体松懈不少,借着巧劲,那尸体被一个瘦小的特调局队员用钩子钩了出来。
海啸非常缓慢地消退,沙滩一片狼藉,到处都是那怪物庞大躯体的碎块。
触手怪终究成了一团狼狈的垃圾,没有人要,被毁了婚礼,毁了爱人,毁了他存在的全部意义。
一朵血色山茶的花瓣颤巍巍随着水流,停留在他掉落的触手之上,又被水流卷走。
可是触手怪从来不会死亡,哪怕失去大部分身体,他还是保持着意识和理智,他无法失去那些可怕的记忆,他只能余生都被那些记忆折磨。
谢望潮成了一团黑乎乎的触手怪物,只有两米高,只剩下几根核心触手,也并不粗壮,只是勉强支撑他的身体。在最初的那阵极具冲击力的痛苦之后,他看向怀中,以为至少还会看见明怀鲤的尸体。
可是没有。就连尸体,他都不愿意留给他。
谢望潮再次碎裂,一次又一次,无限循环一样碎裂开去,逐渐碎成更多碎块,他想杀死自己,可是他甚至被剥夺了自杀的权利,这就是他们这一族最强大者必受的诅咒吗?
“小鲤……鱼……”
他发出模糊的呓语,用极其惨烈的手段把自己的意识截断,让自己陷入昏迷。
一小团章鱼形态的怪物栽倒在泥沙之中,脆弱得像小孩的玩具。
可是他的小孩,再也不会出现了。
*
一个月后,北欧某岛国,极夜。
一位资深背包客安德烈,来到一个人迹罕至的荒野上,地图上没有标这片地方,他手机也没有信号,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在雪地里往前走着,心里以为这就是自己的死期了。
然而就在意识即将模糊之时,安德烈仿佛看见一座童话般的小木屋。
那样漂亮,那样好看,壁炉和烛火温暖又跳跃,比起冰冷的极光,这些光芒显得太过温暖,反而有些虚幻了。
安德烈以为自己终于到了天堂,喃喃念着上帝的名号失去了意识。
等他再次醒来,他正披着毛毯,躺在温暖的壁炉跟前,眼前是童话一样漂亮的小屋,里面陈设有种温馨的复古感,很方便,充满日常感。
安德烈浑身都包裹在毛毯中,壁炉里跳跃着金黄的火焰,让他感到极度舒适。
后方传来嘎吱嘎吱的楼梯响声,安德烈回过头,看见一位神奇的人,从木头楼梯上走下来。
那人瘦削清朗,带着东方儒雅的气质,黑头发棕眼睛,面部轮廓柔和优雅,年纪也不大的样子。他看向安德烈,用不甚流利的英语说:
“你不用起来,躺着吧。”
安德烈还是半欠起身子,用英语回答:
“多谢你帮忙,我差点儿以为我死了,是你救了我吗?”
那人点头,端着马克杯走过来,杯子里是温热的巧克力牛奶,他把那杯牛奶放在安德烈面前:
“喝点吧,暖暖身子。”
安德烈端过牛奶喝了一口,浑身都热了,舒服得发出低吟。那个黑发年轻男人则坐在壁炉对面的沙发上,拿起另一个马克杯缓缓喝着,对着炉火不再说话。
安德烈看见他喝的是红茶,是属于东方大国的神秘饮料。他很好奇,就问:
“您是一个人住在这里,还是和家人一起?”
那人说:
“一个人。”
安德烈:
“这里这么偏远,我导航都找不到整块区域,附近也没有任何商业或者村庄,您能靠什么生活呢?”
那人说:
“这边每周会有一辆补给车送东西过来,是个休息的地方。我有一些钱,也有人照顾我,倒是你,以后不要脱离地图乱跑了,不是每个荒野里都能遇到我这样的人的。”
安德烈深以为然地点头,又感谢那人一番,终究还是问:
“可是您一个人住在这里,不会孤单吗?”
那个人看向窗外,深棕色瞳孔中倒映着不断闪烁变化的华丽极光。他叹息一声,轻声说:
“这是我梦寐以求的孤单。”
安德烈听不懂,默默地喝着巧克力奶,只觉得炉火映照之下,那位东方人的侧脸带有一种奇异的哀伤,柔软、凄婉和郁结伴随他太久,几乎完全构成了他特殊的气质。
很迷人。他像是故事里那些饱经风霜选择隐居的神秘隐士。
安德烈在这个家里住了两天,直到补给车到来。
他搭乘那辆补给车,离开之前终于还是问:
“可以告诉我您的名字吗?中国名字!”
那人顿了顿,轻笑一声:
“Ming kun。”
安德烈摸不着头脑地离开了。
回去之后,安德烈辗转许久,还是将这件事发在了网络上,很快他这篇文章就有了一些流量,也算是有点小火。
他又把那个人最后说的那两个音,用各种东方语言来搭配翻译,却还是不知道到底是哪两个字。整个外国网络上的网民都跟着他一起猜测,提出多种组合搭配,但也都只是说说,谁也不知道真实情况到底是什么。
只是这一段奇遇,确实非常符合外国网民的爱好,就像故事里的主角奇遇。大家猜来猜去,获得不少乐趣。
有人把这个事件搬运到华国内网来,大家跟着猜测,嘲讽一番外国人对华国语言文字的浅薄认知,又用自己所知道的语言给那两个读音添加文字,搭配出非常多的组合,围绕这件事展开了不知道多少衍生内容。
不过网络上本就瞬息万变,还没等大家讨论出什么来,下一个热点迅速来到,人们的注意力又被转移了。而在无人讨论这件事之后,更无人在意,所有搬运过这件事的营销号、个人媒体等,全都悄悄删帖了,那些海量的评论也都随着删帖石沉大海。
北欧的风景很好。那位东方面孔的男人轻轻裹紧毛衣,坐在壁炉前,看向窗外变换的极光,再好看的东西,看上一个月也腻了。
他不由得想,补给车下次来时,会不会带上他想吃的川味腊肠,还想要清新一些的香薰,把房间里陈旧的味道熏一熏。
他恍惚地想起来,好像以前那样,那个人会买茉莉香片,桂花香膏,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悄悄涂抹在他的房间,放在衣柜里,怪不得那阵子同事都说他是不是喷香水了,他还很疑惑。
那么那个人是用什么香味呢?
他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