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正在逐渐变得深邃和冰冷。谢望潮化成人形, 和明怀鲤并肩往回走,没有打车,因为他俩谁都没开口提出来。
首都的秋天很短, 这时候已经很冷, 绿化带上挂着瑟瑟的黄叶子,和路灯的黄光芒并肩在一起挂着,像许多个萧瑟的人静静盯着他们。
既然已经说开了, 明怀鲤心情就没那么复杂了, 只剩下失望,一句话也不想说。
谢望潮也罕见地没再说话,陪着他在深夜里走在陌生街道上, 手臂和身体一摇一晃, 带着点怪物的诡异姿态, 好像不想掩饰什么。
直到走到酒店附近繁华的街道,一些酒吧里跑出来的年轻男女彼此揽着肩膀,在路上拎着酒瓶子大笑大叫,更衬得他们这边寂寥安静。谢望潮忍不住了, 还是开口:
“你要是生气, 可以骂我, 别为难你自己。”
明怀鲤半晌才开口:
“我没生气啊。”
谢望潮看他,忍不住有点想笑:
“这可是经典回答, 我才不信呢。你还是骂我或者打我吧。”
明怀鲤摇头,加快脚步往前,脸上是死灰一样的平和冰冷。他有点想说什么, 又觉得没必要说, 和这怪物有什么好说的。
他忽然换了一个话题,轻声说:
“要是查出来, 我没怀孕呢?”
谢望潮干脆地说:
“那就是他们仪器有问题。宝贝你放心,我绝不会怀疑你,因为我愿意给你这份信任,我也觉得你值得我这样信任。”
明怀鲤冷笑一声,没有回答,也没看谢望潮的神情,无非都是一些精装出来的虚假表情,他都不用看就知道。
谢望潮又轻笑一声,没话找话一样说:
“要是实在胎儿有问题,那很简单,我们再做几次,总会怀上的。”
明怀鲤突然就很生气,他转过身来,一巴掌扇到谢望潮脸上,非常狠的,打得他自己手立刻嗡嗡地疼。
这时候正好到酒店门口,几个客人从酒店走出来,恰好看见这一幕,顿时都愣在原地,犹豫着要不要帮忙报警。
谢望潮被打了,眼睛一亮,非常乖巧地又凑上去:
“宝贝,就是这样,你打我,打完就好了,就不生气了好不好?”
他拉着明怀鲤的手,放在自己脸上:
“来,打吧。”
明怀鲤抽回手,愤怒到了极点就是反过来的平静,他突然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算了,一开始不都是我的错吗,我这个蠢货,我这个笨蛋……我自作自受!”
他笑得逐渐歇斯底里起来,笑声传出好几米远,大半夜的十分诡异,吓得那几个客人全都绕到街道对面去,远远地绕过他们走了,还时不时回头看一眼。
谢望潮慌了神,他凑上前去:
“宝贝你别笑了,你怎么……笑得我有点害怕。”
明怀鲤痛痛快快地笑了好久,笑得眼泪全都流出来,挂在脸颊和下巴上,笑得整张脸肌肉抽搐,整个人也跟着有点扭曲,终于笑够了。
他轻声说:
“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放过我呢?”
这句话接近于哀求,带着哭腔,听得谢望潮心里生疼。
谢望潮上前,将他抱进怀中,温和地拍抚他的后背,低声说:
“宝贝……我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你,我会让你过上任何你想要的生活,任何东西我都可以帮你弄到手,而且离开我,你不会过得更好的。所以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明怀鲤说不出自己想要什么,他觉得自己大半夜的可能是发疯了吧,有点矫情。他只想要谢望潮别把自己当做生育工具,而是……当做,爱人。
可他自己下意识忽略了这个想法,他连对自己都很难坦然承认这种情感。
要是以前他没有情感的时候,面对这些事只要解决就好了,那时候多么单纯,可现在他产生了不该有、不正常的情感,他便有了软肋,显得像个疯子。
他的情绪被谢望潮捏在了手上,因为他对他产生了……
明怀鲤克制自己,没有再想下去,他不愿意想到更多东西。反正想了也没用,事情不会有任何改变,触手怪也不会为他而变,还不如别想,没什么意义。
明怀鲤转身走向酒店:
“回去睡觉吧,明天去医院。”
谢望潮跟在后面,目光哀伤忧郁。他也不愿意看明怀鲤这么纠结痛苦,可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很难再改变,他也很想和明怀鲤一起看到孩子的模样,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谢望潮觉得人类真的很好懂,身体结构、生理构造、大脑沟回、内部器官,什么都明明白白摆出来,能解剖出来能看到。但是人类又太难懂了,那些解剖不出来、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让他非常困惑,又为之着迷。
谢望潮开始想,等到检查之后,他要好好带着明怀鲤去吃当地特色美食,去特色景点,再加倍地对明怀鲤更好,也许这样就能让明怀鲤渐渐忘记这件事,就不生气了吧。
希望如此,明怀鲤那么好的人,一定会很快消气的。
当晚,两人在两间套房里分开睡的,至少表面如此。
第二天一大早,明怀鲤睁眼时,谢望潮又正在自己身边躺着,在他睁眼的一瞬间摆出一个帅气的手肘撑床姿势,把那张极英俊的脸对着他,微微一笑:
“宝贝,早安!”
明怀鲤懒得理他,冰着脸起身下床,穿上衣服,走进卫生间洗漱收拾。谢望潮在外面充当AI助理,模拟着AI语气说话:
“今天首都气温18°-26°,秋风怡人,适合做身体检查,了解您的身体,走上幸福人生。您的专属小助理提醒您,不要忘记您的爱人还在等候您的宠幸哦!出门时和您的爱人来个甜蜜的拥抱,化干戈为玉帛,幸福的心情从此刻开始!”
明怀鲤刷着牙看出去,卫生间磨砂玻璃门外,一个人影张开双臂贴在门上,摆成“大”字型,仿佛真的在等待拥抱的样子。看起来有点渗人。
他没理,继续在脑子里梳理当下的情况,准备自己的计划。
之前他已经做过好几个方案,正好都过一遍。反正体检肯定是查出来没怀孕的,那么他可以选择:
方案一:直接在体检之前就逃跑,发疯,告诉谢望潮:
“想要我去体检除非我死!”
但这个方案的问题是,没法解释为什么不去体检,一说就容易露馅,露馅之后谢望潮又会强制播种……明怀鲤不敢想。
方案二:想办法买通工作人员,就说没找到蛋是设备问题,让谢望潮找特调局麻烦去。
但这个方案也不可行,首先明怀鲤没有单独和工作人员相处的机会,就算有,那些工作人员也不一定会被买通。毕竟从昨晚的直升机看来,整个首都都在密切关注这个触手怪的动向,那些工作人员说不定都是特殊机构的,一定很铁面无私。
而如果自己试图买通别人的计划败露,谢望潮还是会强制播种。
方案三:等结果出来之后,自己也装作第一次知道的样子,对着所有工作人员装可云,大喊: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呢!你们把我的孩子还给我!我的孩子一定就在的,我能感觉到它的存在!我的孩子啊啊啊!”
然后,在谢望潮面前悲痛欲绝地哭泣,说孩子一定就在这里,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检查出来,他也很难过。
这个方案暂且算是可行,只要自己坚持说能感受到孩子的存在,特调局也奈何不了他,谢望潮应该也不至于立刻就强制播种,大概还是会观察几个月再说。
况且如果这个办法确定了,那么等几个月后,他还有机会谎称“孩子流产了”之类,搞出更多后续的权宜之计。
想到这里,明怀鲤对着镜子龇牙咧嘴了一会儿,无声地呐喊“我的孩子”“把孩子还给我”,揉了揉眼睛弄出红眼圈和一汪泪水,让自己看起来楚楚动人一些。
其他更加周全妥帖的方案,他倒是也想过,但问题就是根本没有实施的时间和空间,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唯一依仗的就是自己,这么久以来全靠演戏通的关,到头来还得靠演技。
以后要是真能自由了,去横店接个群众演员也饿不死吧,明怀鲤自嘲地想着。
昨天晚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已经不愿意再想了,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解决事情上来。感情只会影响他演戏的精度!
一切准备就绪,他走出卫生间,对着谢望潮先来了一些小铺垫:
“走吧,其实我也有点想看看,我肚子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样的。”
谢望潮见他神态平和,眼圈却很红,还带着泪痕的样子,不由得问他:
“宝贝,你哭了?为什么哭?”
明怀鲤擦擦眼睛:
“可能是想到要见到孩子了,激动的吧。”
谢望潮彻底给搞糊涂了。他宝贝昨晚不还因为这件事扇他巴掌吗,今天怎么就见到孩子激动了?人类这么善变?
还是说,最后还是母性战胜了一切?
谢望潮带着明怀鲤下去吃自助早餐,又等着专车来接,路上一直用某种崇拜的眼神看着明怀鲤的脸,时不时点头微笑,神神秘秘的。
明怀鲤受不了,扭头问:
“你到底在看什么?”
谢望潮:
“我在看一位伟大又圣洁的母亲,他和自己孕育的新生命即将见面,这是历史性的一刻。”
明怀鲤:
“……”
他真就多余问这一句。到底是他神经病,还是这触手怪的神经病传染了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