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是否知晓此事?”
林羡玉语气坚定, 掷地有金石之声。
太子眼中的不屑在听到运往斡楚的七千两黄金时荡然无存。
他望向林羡玉,又猛然望向门口,斡楚王的信函里究竟有什么证据?难道是他和老斡楚王之间的往来信件?可是他不是叮嘱过阅后即焚吗?他倏然想起探子说过的, 嘉屏公主带到鹿山的那个人。是了, 一定是那个人,那个人一出现, 耶律骐就莫名病死在鹿山,耶律端旋即投降, 那个人一定是斡楚王庭里至关重要的人物, 掌握着他通斡的秘密……
太子飞速地思考着、权衡着。
满座的王公贵臣们也同样在思考、权衡。
林羡玉说完才缓缓张开紧攥成拳的手, 手心全是汗,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转头望向赫连洲时, 正对上赫连洲含笑的眼。
林羡玉一阵脸热,低头不语。
赫连洲仍是气定神闲,他对太子身边的中常侍说:“斡楚王的信使已在门外等候多时, 常侍怎么还不去拿?”
中常侍神色一变,急忙望向太子。
太子的目光则落在赫连洲的身上。
长久的对峙之后, 太子落败。
他整张脸涨到发紫,咬牙道:“将信拿来,回宫再说, 不要打扰了国公的寿宴。”
惠国公见状,连忙让鼓乐奏起。
朔北的鼓乐气势磅礴, 配合着胡琴的悠扬,寿宴继续。文武大臣们还没从刚才的剑拔弩张中缓过神来, 脸色各异精彩纷呈,有人抚须叹气, 有人露出如释重负的笑,有人则面色惊惶,僵立在原地。
太子献礼之后就借故离开。
赫连洲也没坐多久,筵席尚未过半,府外的树梢上传来几声雁鸣,赫连洲闻声放下手中酒杯,这是他事先和乌力罕约定好的暗号,他起身对惠国公说:“公主不宜久坐,需回府休息,还望国公见谅。”
惠国公怔了怔,奈何太子不在,当着众人的面,他也没有其他理由能留住赫连洲,无奈之下,他也只能笑着说“公主贵体要紧”,然后看着赫连洲带着谵王与公主离开。
众人心里清楚,太子这局棋又走错了。
回程的马车上,林羡玉大咧咧地躺着,受过伤的右腿搭在赫连洲的腿上,开始总结陈词:“这就叫多行不义必自毙!为什么太子每次想害我们都会被我们反过来一击即中?因为他做了太多坏事,留下太多破绽,还掩耳盗铃,以为旁人都不知道呢。”
赫连洲揉着林羡玉的小腿,笑而不语。
“爹爹和娘亲肯定想不到,我在这里不仅过得很好,还公然与北境太子为敌,一番话说得他气急败坏哑口无言!”
林羡玉越想越骄傲,忍不住摇头晃脑起来,但很快他又蔫巴了:“不对,太子不会就这样收手的,他会不会——”
林羡玉陡然睁大了眼睛。
赫连洲的眸色也多了几分沉静。
“到了最后关头,是吗?”林羡玉试探着问。
赫连洲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摸了摸林羡玉的脸,告诉他:“没事的。”
二人刚回府,乌力罕与纳雷就迎了上来,乌力罕说:“王爷,三万兵马已经驻扎在城外了,随时听候王爷调令。”
赫连洲点头。
陆谵比他们慢一些,最后才进府,穿过回廊时,赫连洲喊住他。
“殿下。”
陆谵停住脚步,并未转身。
“今日多谢殿下。”赫连洲说。
陆谵缓缓转过身,望向赫连洲,轻笑一声:“王爷就不曾担心过我会倒戈吗?还是说王爷并不在意我是否被太子收买,因为在王爷的眼里,我这个七皇子太微不足道,不足以搅乱王爷的布局?”
“不,在殿下说出那句话之前,我都很担心,也为殿下有可能的倒戈想了两三条后路,但羡玉说过,谵王殿下品行端方,是君子中的君子,”赫连洲拱手行礼:“所以我特意来感谢殿下。”
陆谵沉默片刻后,以同样的拱手礼回之:“我也感谢王爷借兵解祁国之困,我虽爱慕玉儿,但不会为一己之私情乱一国之事,何况玉儿已经做出了选择。”
他垂眸淡笑,“还望王爷照顾好玉儿,若有机会,带他回一趟京城,他的爹娘真的非常非常想念他。”
“我明白。”
陆谵回过身,走向他的厢房。
赫连洲部署好城外的兵马,他最得力的五位将军都赶到了怀陵王府,其中,满鹘将军之前在金甲营任过左中郎将,对惠国公和金甲营最为了解,他将惠国公手下两位猛虎将军铁剌里和骊涅衮的脾气秉性分析得十分透彻——
“铁剌里追随惠国公多年,在他还是绛州宣抚使的时候,铁剌里就是他的亲卫,对他忠心耿耿,但六年前打仗时左腿中了毒箭,虽及时诊治,还是留下了旧疾,有人私下喊他跛脚将军,他对此很是介意。骊涅衮则是后起之秀,用兵如神,勇猛刚烈,可缺点是居功自傲,他自认是金甲营的头一号人物,这些年已经不把铁剌里放在眼里了,二人素有矛盾。”
赫连洲听了之后,旋即下令:“满将军,想办法拉拢铁剌里。”
满鹘说:“是,卑职领命。”
赫连洲脸色微沉,“其余人随时听我号令,若最后真到了决一死战的地步,让将士们做好攻进皇城的准备。”
众将低头:“是!”
桑荣准备离开时,赫连洲喊住他:“桑大人,你之前为了帮我问宫中的消息,将家里镇宅的玉石送给了宫里哪位常侍?”
桑荣愣住,“王爷这是何意?”
“你只需告诉我是哪一位。”
“是一位叫蒲古的常侍。”
赫连洲说:“我知道了。”然后低头继续看舆图。
桑荣不明所以,一头雾水地离开了堂屋。
赫连洲没抬头也知道乌力罕还没走,他沉声问:“怎么了?”
乌力罕两手背在身后,木着脸,有些心虚地问:“王爷,您不责罚我吗?”
“责罚什么?”
“您叮嘱我只要保护好王妃就行,我还是……没忍住出了风头。”
“王妃今天也出了风头,”赫连洲摇了摇头,竟轻笑了一声,收起舆图,说:“可能少年人都需要出一出风头。”
乌力罕怔住。
这个眼角眉梢都透着笑意的人真的是他的王爷吗?王爷会笑?
他愤愤地想:自从那个破王妃进了府,王爷身上的血性都少了几分,今日若是王妃不在,王爷指不定都要大开杀戒了,不见点血,怎么威慑群臣?怎么让太子知道西帐营的厉害?
都怪那个破王妃。
古有妖妃,今有破妃。
赫连洲望向他:“闷不做声的,在想什么?”
乌力罕吓了一跳,小声说:“没。”
“走过来些。”
乌力罕愣住,往前挪了几步。他日夜兼程从西帐营赶来,风尘仆仆,连头发丝里都藏了砂砾,只有一双眸子黑亮如晶石,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赫连洲这才意识到,那个缠着他说要跟随他练武打仗的小不点,已经长大了,已经是十六岁的少年将军了。
“接下来这段时间你们都会很忙,回屋好好睡一觉,晚上一起吃饭。”
乌力罕呆在原地。
王爷这是被人摄了心魄吗?他何曾在王爷那里听过这般的关怀话语。
他讷讷地点头,跨出门槛时,他想:这个破妃……倒也不是一无是处。
处理完手上的事,赫连洲起身往后院走,林羡玉正窝在躺椅里,一边喝茶一边和兰殊聊天。
“兰先生,我实在想不明白,太子已经贵为太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还有什么不满足呢?这天下的财富都属于他,他为什么还要搜刮民财呢?他到底想要什么?现在官怒民怨,难道这是他想看到的结果吗?”
“这已经不是他能控制的局面了。”
“皇上尚未染病时行事作风十分专横,享受大权独揽,对立储之事一直避而不谈,所以太子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只能暗中集结势力,为自己的立储增加筹码,起初他结党并不是为了营私,只是为了拉拢官员进入他的太子党,代价是让渡百姓的利益,久而久之,他的太子党逐渐渗透进枢密院和各州郡的首府,然而有人占山为王拥兵自重,有人暴敛民财无法自拔……到现在这个局面,早就失控了。”
林羡玉哼了一声:“用利益连接起来的关系,如此易碎。”
兰殊笑着问:“那殿下觉得,用什么连接关系才坚不可摧?”
“当然是用心!你对我好,我就会对你好,你要是帮了我,我就会十倍奉还,我娘亲常说,向旁人施以关心和善意,也是为自己积德修福,来世才会生在一个好人家,过好日子。”
“玉儿想生在怎样的好人家?”
赫连洲闻言走过来。
林羡玉并不回头看他,而是歪着头想了想:“我爹娘就很好,希望我来世还做我爹娘的孩子。”
兰殊见赫连洲走过来,便准备起身离开,可是赫连洲喊住他,说:“烦请兰先生为我写一封改立储君的诏书。”
兰殊愕然,连林羡玉都吓得从躺椅上滑下来,差点一屁股坐在兔子身上。
“改、改立储君?”
“虽是夺位,但也要夺得名正言顺,我明日去一趟宫里,面见圣上。”赫连洲神色轻松,仿佛说的不是改立储君这样天大的事,而是在说今晚吃什么。”
他走过来,把林羡玉抱回到躺椅上,林羡玉却敛声屏息,呆呆看着他。
兰殊思忖片刻,说:“是,我这就回去写,明早之前交与王爷。”
兰殊走后,阿南也跟着他离开了,院子里只剩林羡玉和赫连洲两个人。
赫连洲把正在地上乱跳的两只小兔拎回兔舍,折返时林羡玉还抓着躺椅扶手,仰着头,眼巴巴地望着他。
“怎么了?”
林羡玉小声问:“你……你要逼宫吗?”
“玉儿怕我受千夫所指吗?”
林羡玉担忧道:“皇上已经活不了多久了,会不会一气之下……”
万一皇帝一气之下气死了,赫连洲岂不是要背负一个弑父的骂名?
“我尽量赶在他一气之下前,让他在我的诏书上盖上他的传国玉玺。”
林羡玉急得要哭:“都这时候了,你还逗我!”
“别担心,玉儿。我了解皇帝,他是气不死的,太子以为皇帝垂危,就肆无忌惮,其实皇帝的耳目一直遍布各地,这些日子发生的这些事,他都知道,他心里很清楚,太子是怎么样的人,他有他的决断。”
赫连洲连着毯子一起把林羡玉抱起来,坐进躺椅里,把林羡玉放在他的腿上,林羡玉小小地挣扎了一下,但他很快发现躺在赫连洲身上也挺舒服的,于是妥协,伸展了四肢,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躺下,还命令赫连洲轻拍他的后背。
赫连洲一手搂着他的腰,一手轻拍他的后背。
两个人一同看着天色近晚。
只是赫连洲的手拍着拍着就不老实了,慢慢往下滑到林羡玉的腰。
林羡玉抬起头,瞪了他一眼。
赫连洲毫无羞惭之意。
“我还没原谅你呢!”
赫连洲在他耳边问:“玉儿要怎样才能原谅我?”
林羡玉闷声说:“你成功夺位,平安归来的那天,我才会原谅你。”
赫连洲听出他话语里的担忧,轻声说:“玉儿,我一定会平安归来。”
林羡玉趴在赫连洲的胸口,看赫连洲的脸,赫连洲今日出席寿宴,特意理了发髻,带了玉冠,穿了一身绣银的藏青色锦袍,显得格外英俊,他咽了下口水,凶巴巴地说:“闭上眼,不许动,不许说话。”
赫连洲于是闭上眼。
林羡玉靠近了,将吻轻轻地落在他的脸颊上,然后是鼻尖,再是唇瓣。
他害羞又青涩,动作小心翼翼,纤长的睫毛如同蝶翅翩跹。
他还不太会亲。
之前都是赫连洲主动,赫连洲的吻汹涌激烈,他总是被亲得七荤八素。
他尝试着各种方法。
先是覆住赫连洲的唇瓣,觉得不对,于是咬住,还是不对。
好像怎么都不是赫连洲给他的那种感觉,那种亲密到极点的,指尖酥麻,身心都微微发颤的感觉。
他觉得有些难堪,全然忘了刚才亲口说的“不许动不许说话”,开始毫无道理地把火气往赫连洲身上撒,他一拳锤在赫连洲的肩头,怒道:“你为什么不张嘴?讨厌死了!再也不亲你了。”
赫连洲也不恼,忍着笑睁开眼。
林羡玉只觉得羞赧,挣扎着准备起身,可赫连洲按住他的后背,将他轻轻往下压,纠正了这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