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后来的事他完全没有印象,当时他的魂魄离开了他,只留下一副躯壳。但是刻骨铭心的恐惧,犹如跗骨之蛆,让他一想到就觉得遍体生寒。
精神解离是人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也是精神分裂症的早期症状。频繁的解离总有一天会发展成真正的精神分裂症。
至于为什么偏偏是昨晚出现这种情况,即使是江苜也说不清楚。或许是因为有人旁观,令他的羞耻心不堪重负。
也或许,是因为这个魂儿被撕扯过太多次,早就和肉身粘得不牢靠了。就等着最后一根稻草落下,终于离魂乍泄。
江苜非常清楚的知道这种症状意味着什么,所以他才会觉得如此恐惧。
凌霄有些担心的看了他一会儿,江苜的状态肉眼可见的糟糕。
江苜要用全部的克制力才能让自己不尖叫。他不想和凌霄待在一起,但也不敢再激怒他。
那种情况再来几次,他甚至不能保证自己的意识每次都能回来,终有一天会变成一副空壳,一具行尸走肉。
压下心里的恐惧和厌恶,他尽量平静得说:“让我一个人待着好吗?我现在需要。。。”
他现在急需一个重组期来缓和自己的情绪,调整自己的状态,凌霄带给他的压迫感太强。
“需要什么?”凌霄问:“你需要什么就告诉我。”
“我需要独处两天。”江苜说。
“可是你。。。”凌霄有些不放心。
“我没事,我有点发烧,但是吃了药。”江苜又说:“我不会想不开,也不会跑,我哪都去不了。”
作为一个刚被暴力侵犯的人,江苜的态度几乎称得上是低声下气了。
江苜此时看起来,就像一只急需独自回洞穴舔舐伤口的兽。受伤的兽比平常更加警觉、容易受惊,一丝的风吹草动就足以让他戒备逃窜。
出于一种近乎原始的直觉,凌霄知道这个时候应该答应江苜的要求。
他假装看不到江苜平静外表下被刻意压制住的惊惧,和摇摇欲坠的精神状态,垂眸说:“好。”
凌霄走到门口又回头,说:“那我给你送饭可以吗?你不舒服别出门。”
江苜不语。
他又说:“我不进来,我就放门口。你听见敲门声过两分钟自己出来拿。行吗?”
江苜低头沉默了一会儿,说:“好。”
凌霄走了大概半个多小时又回来,把一份还热着的鱼片粥放到门口,旁边还有一个小塑料袋,里面装了退烧药和伤药。他敲了敲门,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他在楼下站了半个小时,又上楼看了一眼,看到门口的粥已经被拿进去了。
晚餐是黑鱼蒸蛋。
第二天一大清早,大概七点多,敲门声响起。门口放着鱼汤面,还另外单独盛了一小碗鱼汤,是有助于伤口愈合的黑鱼汤。
午餐是清蒸石斑和黑鱼汤。
晚餐是熘鱼片和黑鱼汤。
恐惧教会了凌霄克制。
恐惧也教会了江苜一些东西,他甚至在思考,要不要试着讨好一下凌霄。
两人之间的相处完全变了一个氛围,一个手足无措,另一个惴惴不安。
一个在害怕,另一个更害怕。如此一来,竟然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凌霄不再蛮不讲理,江苜也不再冷若冰霜。
凌霄掐着时间提前到了江苜楼下,然后看到他和张辰飞一起从办公楼走了出来。
江苜看起来状态好了一些,穿着大衣,双手插兜,偏头和张辰飞说话。两人边走边说,往一旁停车的地方走去。
凌霄从车上下来,喊了一声:“江苜!”
江苜转头,看到凌霄的那一刹那,还是明显僵了一下。
凌霄几步走过去,问:“要出去吗?”
江苜没说话。
倒是张辰飞上前说他正准备和江苜一起出去吃饭,然后邀请凌霄一起。
凌霄想着能和江苜待一会儿,自然是同意了。
吃饭的时候,江苜迟疑着给凌霄夹了一个扇贝。凌霄有些不敢置信,愣在那里,没想到江苜居然给他夹菜,虽然是一只扇贝。
“你不吃吗?”江苜见他不动筷,低声问了一句。
凌霄对他笑了笑,吃了那只扇贝。然后突然站了起来,对张辰飞说:“张院长,麻烦你待会儿送江教授回学校,我还有事,先走一步。”说完就匆匆离开了。
江苜看着他离开的身影,觉得他走了之后,自己心里那种无形的压力和窒息感一下子就轻多了。
他回头,见张辰飞神色复杂,忍不住问:“怎么了?”
张辰飞犹豫了一下,开口:“江教授,你是不是和凌少吵架了?”
“嗯?”
“他贝类过敏啊,你怎么能给他吃扇贝呢?”
张辰飞能八面玲珑不是没道理的,总能在细节处留神。上次听凌霄随口说了一次自己贝类过敏,他就记住了。
江苜闻言愣了愣,说:“我不知道他过敏。”
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凌霄明知自己过敏,为什么还要吃?苦肉计?江苜这样认为。
他问张辰飞:“你是怎么知道他贝类过敏的?”
张辰飞说:“有一次在慈善酒会,我听他说过。”
其实是他在一旁听到凌霄跟别人的交谈,心里就记下了。
江苜点点头,什么都没再说。
张辰飞有些目瞪口呆,因为江苜的冷淡。不知道身边人吃什么过敏也就算了,现在知道了还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还问他:“汤还要吗?”
张辰飞摇摇头,说:“我不要了,你来。”
江苜点点头,给自己盛了一碗鱼汤。
张辰飞看他不急不躁的喝鱼汤,心里生出了一点对凌霄的同情。
“上次听你说,你父亲住院了,现在可好些了?”江苜随意问道。
张辰飞摇摇头,叹了口气说:“医生也说,这个阶段基本上就是花钱续命。”
江苜安慰了他几句。
张辰飞对凌霄的同情更重了,这人连自己素未蒙面的父亲都能说几句宽慰的话。可是对凌霄居然不闻不问,直到这会儿连个短信都没发。
同时也就也得讶异,凌霄那样家世出身的人,居然也有对着别人做小伏低的一天。
晚上回到宿舍,江苜打开笔记本电脑,看了一会儿视频。等心情慢慢平静下来之后,他拿出手机看了看。
结果出乎他的预料,凌霄居然没有发信息也没有打电话过来。江苜想了一会儿,就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了。
接着有两三天,凌霄都没有再出现在他面前。电话也不打,只是发短信。
关于讨好凌霄的计划,被他直接搁浅了。
因为他试了几次,发现凌霄比他想象中得要容易讨好得多,那甚至不能说是讨好。
很多时候凌霄仅仅只需要自己的回应,不论这种回应是不是良性的。
他为此是有些诧异的,他没想到凌霄对他的要求竟然这么低,他想从自己身上得到的东西居然这么少。
他大费周章,绞尽脑汁,手段用尽,卑微如斯,只是为了这么点东西?
江苜心情很复杂,凌霄简直是在以抢劫的形式,做乞讨的事!
他忍不住回头想了一下他和凌霄的这段关系,发现凌霄其实是一直在妥协的,他的底线曾一次次的为了江苜降低,随着他一次次的触碰,已经一点点的缩到了一个看不见的地方。
这样的关系到底是在折磨谁?
江苜觉得很烦躁,想不通这样的关系有什么维持的必要。更不懂凌霄到底在坚持什么?
可怜他?同情他?江苜只要有一点这种念头冒出来,就会被他立刻掐灭。
如果他去可怜同情凌霄,那他自己遭遇的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连精神解离这么可怕的事都发生到了他身上,他凭什么还要去同情凌霄。
过了两天,大概是过敏症状都好了,凌霄开始天天往江苜办公室跑。
江苜不胜其烦,大多数时间里就把他当空气。
“江苜,你别不理我啊,我们谈谈吧。”
江苜不介意和他谈谈,对他来说谈话意味着分析、判断、植入。于是把他手里正在看的书放下,问:“你想谈什么?”
“你什么时候搬回去?”
江苜笑了,说:“原来这件事是我能决定的吗?”
凌霄皱眉,说:“你能不能别这么跟我冷嘲热讽的说话?”
“那你是想让我说实话?”江苜看着他的眼睛。
凌霄眼神瑟缩了一下,知道江苜说的实话肯定不是他想听的。
江苜把双手交叠,搭在腿上,气定神闲得看着他说:“比起问我什么时候搬回去,我觉得你更应该问问自己,打算什么时候对我采取强制手段。”
凌霄耷拉着肩膀,说:“我不会的。”
接着他又说:“你要你答应我搬回去,以后去哪儿都告诉我,不要和秦谌私下见面,下了班就回家。以后你别的事我都不管,我们好好在一起。我也保证我不发脾气,行不行?”
江苜思忖了一番,才开口问他:“你天天来,是怕我跑了?”
凌霄不说话,但他的表情很明显就是在说,他确实怕江苜哪一天真的不管不顾的辞职走人,离开南洲。
“我跑不了,凌霄,我哪儿都去不了。”江苜似乎是叹了口气,又说:“我被你这么折磨,都没想过辞职离开,是因为我真的觉得。。。我的工作很重要。”
“你到现在还不明白,真正困住我的是什么。”
“你非要干涉我的工作,把我的工作毁了。到时候我孑然一身,就剩一条命了。我要是连命都不在乎了,你觉得你还能拿我怎么办?”
“自己把自己的筹码一个个毁掉,这不是聪明人的做法。”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知道我在意什么。想通这一点之后,我们说不定真的能找到一种平衡,相安无事到你腻了的那一天。你的执念消除了,我的自由也回来了。这样不好吗?”
“可你怎么一定要折腾呢?我这付身子经得起你几次折腾?”
“凌霄,我这个人还算识时务吧。我没整天跟你寻死觅活吧?你还要我怎么退让呢?”
江苜一番话有理有据,态度不卑不亢,若不是内容讲的太无情,甚至可以算得上掏心掏肺。
可是即便是江苜,也避免不了思维误区。他其实并不知道凌霄真正的渴求,始终认为他是欲念作祟。
所以他这番话虽然起了作用,却并不是他认为的说服了凌霄。实际上,是震慑了凌霄。
当他说到孑然一身,只剩一条命的时候,凌霄是真的害怕了。因为这是江苜第一次在他面前,清清楚楚的亮出了自己的底牌。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就是凌霄的舔狗模式了。
他不虐江苜了!他不虐江苜了!
其实江苜身上的虐点算起来,凌霄都排不到前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