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偏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江苜接着说:“你知道单亲家庭成长的孩子,特别是跟着母亲长大的男孩子,是很容易有恋母情结的。”
“男孩在4-6岁这个阶段,在心理学上被称为恋母期,这个时候就需要有一个代表强权和雄性竞争的父亲形象,来压制男孩儿的恋母情结。”
“说是压制,其实是将心理引向正常发展的一个不可或缺的经历。如果单亲家庭的男孩儿在这个阶段,缺失了这样一个父亲形象,那么恋母情结就很难克制。”
“江苜,你。。。”凌霄迟疑着开口。
“我有恋母情结。”江苜承认得很冷静且不避讳,他说:“我有很深的恋母情结。”
在凌霄说话之前,江苜接着又说:“恋母情结并非乱.伦欲望,虽然有些人会扭曲到这种地步。但是我不是,我只是很爱很爱母亲。”
“我也时常分析自己的性格成因,很冷静客观的分析。因为我还有一个弟弟,所以小时候我在自己的家庭里,潜意识的将自己放到了父亲的身份上。因此我小时候觉得,我有责任保护母亲,抚养弟弟。”
凌霄点点头,江苜确实在这方面非常担当且负责。这其实大概就是别人说的,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也是差不多的道理。
但是被江苜从心理层面一分析,凌霄觉得自己能更清晰的理解。
江苜语气很轻,还带着一种模糊的情绪,说:“而庄清河,他就比较复杂了。”
“怎么复杂?”凌霄刚问完,就想到刚才江苜说的,他们两个身上分别有“俄狄浦斯情结”的两个部分。江苜是恋母,那庄清河是。。。弑父?
果然,江苜说:“庄清河有很深的弑父情结。”
不知为什么,凌霄听了居然一点也不惊讶。
江苜接着说:“庄清河情况比较复杂,他从小在孤儿院长大,没有父亲和母亲。但是很多孤儿院长大的孩子,会在成长过程中不自觉的寻找替代形象,从身边类似父亲和母亲形象的人那里寻找感情。比如照顾他们的阿姨或者叔叔,以此来填补他们的感情缺失。”
“但是每个健全家庭的关系尚且不同,更何况孤儿院这种地方。我不知道他在孤儿院的经历,所以也无法推算他的性格成因。”
江苜在说这些的时候,身上的冷静和理智十分迷人,娓娓道来,逻辑严密。
凌霄问:“那你怎么判断出他有弑父情结呢?”
江苜:“弑父情结其实本质上是对权利的争夺,是雄性的竞争本能带来的一种心理现象。”
“你说庄清河和庄衫斗了快十年,才掌握了庄家的产业,正是说明了这一点。其实我通过今天和庄清河的交流,我觉得他们之间的斗争,肯定不止十年。在那之前可能已经暗斗许久了,只是那时候庄清河羽翼未满,所以他懂得蛰伏。”
“他们之间的斗争,很有可能从庄清河刚到庄家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男孩儿大多都有弑父情结,我说了,这来自于对叛逆时期对父权的反抗,以及雄性之间的竞争本能。一般情况下,弑父情节受情感和伦理道德感的双重压制,所以它仅仅是一种心理现象,很难发展成实际行动。”
“可是如果一个人恰恰缺少和父亲的情感,又因为从小没有父母在身边从而缺少伦理道德感。”
江苜顿了顿,接着说:“再加上,他长期受到来自父亲的压迫和控制,那就情况就不一样了。”
车窗外大雪沸沸扬扬,地面在路灯的照耀下,一片银白。
“殊途同归啊。”江苜突然感慨了这么一句。
此时正在等红绿灯,凌霄偏头看他,问:“你的意思是?”
江苜问:“有没有看过那种新闻?因为无法忍受父亲家暴,男孩儿为了保护母亲而弑父。”
凌霄心里一颤,说:“看过,还挺多这种新闻的。”
“所以,恋母情结在一定条件下,会转变成弑父情节。”江苜轻声说:“所以我说,殊途同归。”
第二天早上,雪果然停了,在南洲上空堆积了数日的铅云也终于消散。
这天江苜没有去庄清河那,而是和凌霄一起回凌家老宅吃了顿饭。
吃完饭出来,上了车江苜突然说:“我发现你们家是你妈说了算。”
凌霄知道他又犯了爱观察分析的老毛病,含笑道:“我爸是老婆奴,除了生意上的事,他什么都听我妈的。”
江苜笑了笑,没说话。
凌霄突然说:“我也是老婆奴,以后咱们家的事都听你的。”
“什么都听我的吗?”江苜笑问。
凌霄想了想,又说:“我要求领土分割,分而治之。”
“你要分割那块儿?”
凌霄笑了,说:“我只要家里四个平方面积的统治权,只要是在我的统治领土上,你就得听我的。”
江苜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回来,脸霎时就红了。
四个平方米。。。
家里的床正好就是两米乘两米的。。。
凌霄还在问:“行不行?同不同意这个条款?”
江苜撇开脸不看他,说:“霸王条款,驳回。”
凌霄挑挑眉,说:“那就只有开战了。”
当晚的战争打得如火如荼,硝烟四起,炮火连天。江苜最终还是在强敌压迫之下,签署了充满屈辱的霸王条约,从此失去了对这四个平方面积的话语权。
到了第二天,四人直接在机场汇合,上了飞机,两个小时就落地苏南市机场。
凌霄想起自己上一次过来,还是和程飞扬一起来探寻江苜的身世。
如今他和江苜又一起回来了,还带着江苜的同胞兄弟。
想想命运真的很神奇,那个时候,谁都不可能想得到,庄清河居然是江苜的双胞胎兄弟。
他们从机场出来,就直接打了车去慈乌镇,江苜母亲的墓就在镇郊的山脚下。
祭奠用的东西是在镇上买的,纸钱香烛,庄清河手里捧了一束白菊花。
他们母亲的墓孤零零的一处,但是打理的很好。江苜虽然回来的次数不多,但是每次回来都会扫墓,在墓前坐上半天。
平时忙了回不来,他也会拜托梅姨帮他修缮整理。
凌霄和商珉弦也很尊敬地祭拜了他们的母亲,然后就到一边去了,让他们两兄弟和母亲说话。
江苜眼眶微红,说:“妈,对不起,我没保护好小茑。但是我把你另一个儿子带回来了。”
你生前心心念念,想到疯狂的那个儿子,我帮你把他带回来了。
而庄清河面对这个朴素的墓碑,和这一座小小的孤坟,只是开口喊了一声“妈”。
他喊的那样生涩又迟疑,这是他三十年来,第一次叫出这个称呼。
庄清河喊完这一声之后,就再也说不出话了。
因为无从说起啊,说什么呢?
明明是有最深血缘关系的两个人,但是这一辈子居然没有真正认识过。他们明明是母子,却对对方一无所知。
庄清河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正是混沌初开。他刚来人间、不知人事。嚎啕大哭之时,便失去了母亲。
而她面对那个软软小小又有残缺的小生命,除了亲了又亲,什么也做不了。从此天各一方,生死不知。
她想他想得日日念,夜夜梦,最终发了疯。疯癫之际只记得,还有一个。。。还有一个。。。
还有一个孩子啊。
直到死后,春去秋来,坟边的野草都已经孕育了第十几代子孙。她才终于等来那个孩子站在她的墓前,喊了她一声“妈”。
庄清河话音刚落没多久,山野间就起风了。野风绕着树上的冰凌,发出清脆的嗡嗡声。
墓碑前的纸钱被风一张张掀起,仿佛风在读书,是那个女人在翻阅庄清河的一生。
接着风声就变成了呜呜声,好像她在哭泣。
庄清河突然心有所感,跪了下来,连忙说:“已经好了,现在都好了。”
野风似有所慰,恋恋不舍地绕着他转了两圈,然后飞走了。
回去的路上,庄清河问江苜:“你以后也在南洲定居了吧?有没有想过,把母亲的墓迁过去?”
江苜说:“我拿不准主意,想过她可能不喜欢这里,也想过她可能舍不得这里。所以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不喜欢这里,是因为她在这里受过太多伤害。她舍不得这里,是因为这里是她的家乡。
她当年离开庄衫,选择回到苏南,应该也是因为怀念家乡吧。
所以即使是一直善于体察人心的江苜,也无法知道,她现在还想不想留在这里。
于是他问庄清河:“你觉得呢?要把她迁回去吗?”
庄清河也没有答案,他现在心里只有茫然。
还好这个答案,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可以去考虑。
他们并没有在慈乌镇过夜,江苜虽然现在没什么事,但是其他三个人都是大忙人。所以正事办完之后,他们去梅姨那里稍稍坐了一会儿,就直接去了机场回南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