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势不小, 不止宫墙内,就连临近的街道宅院也遭到了波及,越是靠近皇城, 越是混乱一片。
忽而一队穿甲佩剑满身肃杀寒气的人纵马过街,进了宫城。
有士兵嘴中嚷着戒严将百姓往家中驱赶。
这阵仗不像是普通的失火……
岑丹溪看着纵马离去那群人的背影,若有所思:“在凡人界这叫什么?是谋反吗?”
“不清楚。”殷云度道:“去看看就知道了。”
两人趁乱混了进去,皇宫的火已经被扑灭了, 但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挥之不去的焦味和血腥味。
有宫人沉默着垂首用水冲洗台阶, 一盆盆清水浇下,污水蜿蜒而下流到殷云度脚边时,清水已经变成了血水。
有两人自殿中走出,宫人停下动作伏地叩拜:“殿下, 国师。”
黑色长裙逶在地上,殷楹嗯了声,开口道:“继续刷吧, 明日百官朝拜新主,务必要洗刷得干干净净, 半点腌臜味也不能有。”
宫人齐声应是。
按理说身边有位“殿下”,不待“殿下”开口便兀自发号施令这般行径算是僭越,可宫人却全然一副习以为常的态度,就连她身边那位殿下也没有开口质疑什么。
与殷楹同时走出的那位殿下也是名女子, 二十几岁模样,锦衣玉带,气质冷清。手中宝剑残血尚温, 但待殷楹的态度却相当恭谨。
像是觉察到什么, 殷楹不着痕迹的朝他们所在的方向看了眼,然后对身边的女子道:“殿下……不对, 现在该称陛下了。”
殷楹微微一笑:“废帝余党之事不必过多忧心,陛下今晚只管回去好好休息,万事有臣在。”
女子像是一下被解决了心头难题,躬身谢道:“那便有劳国师了。”
“你我君臣一体,不必言谢。”
短暂的交谈过后,两人各自朝不同方向走去。
待她们走开,殿中才陆陆续续有穿着官服的人小心翼翼露个头出来四处张望。见她们两个都离开了这里,便一个个都逃命似的连滚带爬从殿中奔逃出来,官帽在推搡间被挤掉在地上也无暇去管,只一个劲往外跑。
正出神,殷楹已经无声无息靠近了过来,微笑:“你们两个怎么会在这里?”
殷云度收回视线:“我们在街上看到这里起了火,想着前辈可能在这里,便想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你们不用怕,不是什么大事,宫变而已。”殷楹说得很轻松,仿佛是什么司空见惯的事:“或成或败,在凡人界隔些年就要有一次。”
“……原来如此。”虽然这么说,但殷云度还是觉得,怎么看这都不像是什么很寻常的事。
“左右再过两日你们便要随我去寻龙脉,来都来了,不如索性便在这里待上两日。”殷楹说着,将一枚环佩交给他们:“你们想去哪儿自己随意走动便是。若有人问起,你们便出示此佩,说自己是国师府上的门人即可。”
殷云度接下,道谢。
……
无论在何处,权力都是被人所争夺的对象。
次日,两人以国师府属官的身份立于殷楹左右,也旁观了新帝的登基大典。
本朝传统原是先帝崩后一月内择良辰吉日新帝登基,但这位新帝显然没打算守这所谓的传统。
一来拖久了夜长梦多,二来国师说哪日是吉日哪日便是吉日,不过是殷楹一句话的事,没必要去守死理。
“据我所知,凡人界从前似乎没有女子登基为帝的先例。”殷云度道:“她是此间第一位吗?”
“从前确实没有。我来了,便有了。”殷楹微微一笑:“这个位置本就该有才德者居之。”
殷云度深以为然:“自当如此。”
“废帝是个嫉贤妒能的性子,除却一个嫡长的身份,半分可取之处也没有。他父亲有废了他的太子位另择更有贤名的成王为太子的打算,他得知后毫不犹豫起兵篡位,这才做了几年的皇帝。”
殷楹随口讲述道:“他登基后暴戾性情更甚以往。成王为其子取名为昆,他硬说昆字拆开便是比日,成王取此名意为其子与日比肩,暗藏谋逆之心,借故将成王夫妻下狱。又使人栽赃陷害坐实谋反之名,将成王府上下满门抄斩,存着侮辱之意留下了尚在襁褓中的成王世子,将其名改为赵诲。”
殷云度与岑丹溪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出了两分意外。
没想到赵诲还有这样的过往,毕竟他帮上了大忙,既然听说了此事,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能劳烦前辈请新皇下一道旨意,将赵……”殷云度说到这个名字,停顿了下,改口道:“将成王世子的名字改回去,可以吗?”
“你们也觉得这孩子可怜?”殷楹点头:“确实是个倒霉孩子,这也简单,我去同小皇帝说一声便是了。”
殷云度从殷楹那里拿了圣旨,领了一群人浩浩荡荡去成王府上宣旨。
最后一个字念完,赵昆接旨谢恩后抱着殷云度小腿扑地上哇哇大哭。
“狗皇帝终于死了……不管是不是你们做的都谢谢你们……恩人们长命百岁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儿孙绕膝……”
他一边大哭一边胡言乱语乱说一气,殷云度有些头疼,要是只活百岁,对修真者而言可以说是相当歹毒的诅咒了。
殷云度正打算把他扯开,岑丹溪就先一步走了过来,力气奇大的揪着他领子将他拽了起来拖到一边的椅子上。赵昆被领子卡得直咳嗽,看过来的眼神满是不可置信,似乎没想到岑丹溪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将人拎开后,岑丹溪看向殷云度被糊了眼泪湿乎乎的衣摆,气得团团转,神色看不出是嫌弃更多还是懊恼更多:“弄脏了……”
殷云度心道坏了,试探道:“生气了?”
岑丹溪目光幽幽:“嗯。”
“咳……咳咳咳咳咳咳……”偏偏一边的赵昆半点不会看眼色,被勒得咳嗽完之后,又开始热情提议:“我这里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作为谢礼,这样,我做东请二位吃饭怎么样?”
说着,他便推着两人朝外走:“论吃喝没人比我更在行了……”
天色渐晚,几人到酒楼坐到雅间窗前时,窗外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
岑丹溪扒着窗户往下看:“下面还是和昨天一样热闹,一点也看不出来今日发生了什么样的大事。”
殷云度把脑袋挨到他旁边,和他一起往下看:“权力更迭这种事,对普通百姓来说还是太远了吧。”
“莫说是普通百姓,就是对我这种皇室不受重视的旁支而言,也是远得很。”赵昆道:“我无所谓皇位上的是公主还是皇子,是高是矮是胖是瘦,能推翻废帝那个昏君,那就是好皇帝。”
他这话颇有些“黑猫白猫,能捉耗子就是好猫”的味道。
“不讲那些大道理,来尝尝这酒。”赵昆殷勤的给他们倒上:“绝对是这世间数一数二的好酒!”
岑丹溪有些跃跃欲试,他还没尝过凡人界的酒,有些好奇味道。
然而赵昆酒盏刚递过来,就被殷云度挡下一饮而尽。
“我家郎君不擅饮酒。”殷云度一笑:“我代他喝了,不会介意吧?”
“啊……怎会,怎会。”赵昆目光在两人间流转,想到初遇时自己干的好事,他也不好意思再多说什么:“如此甚好。”
岑丹溪却不满意:“我没尝过,我想……”
“不许。”殷云度跟他小声嘀咕:“想尝我们回家尝,你的酒量,在外面喝酒我不放心。”
岑丹溪不死心:“凡人界的酒,应该不会有那么大的后劲吧……”
“不管哪里的酒都是酒,你喝果酒都能醉倒,其他酒就更不要试了。”殷云度还是不松口:“不可以,我不放心。”
“可是……你在这里啊。”岑丹溪把殷云度面前的酒盏悄悄往自己面前拉:“你在这里,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殷云度是怕岑丹溪喝多了做了糗事等醒了酒自己跟自己生闷气,但既然他都这么说了,不让他尝一些似乎就是自己太不近人情了。
“好吧……”殷云度叹了口气,妥协道:“一点点,不要多饮。”
“好。”
岑丹溪一口应下,尝第一口觉得辛辣,但尾韵却又醇香带着些甜。好奇之下,他又尝了几口。
在岑丹溪尝第二口的时候,殷云度就知道事情不妙起来了。
果不其然,几口之后,岑丹溪脸蛋红扑扑的开始往他怀里扎。
光是讨抱还不够,岑丹溪在他怀里絮絮叨叨的嘟囔:“你就那么喜欢孩子吗……从外面领那么多孩子回家……”
他似乎越说越委屈:“就因为我不能生吗……”
赵昆看他的眼神微妙起来,一副“好哇看错你了,衣冠禽兽,居然是这样的混蛋”的表情。
殷云度一个头两个大,似乎被误会成和外室生孩子又领回家给大老婆养的人渣了。
殷云度捂住岑丹溪胡言乱语的嘴巴:“误会,误会,都是误会……我家郎君不胜酒力,不好意思失陪了。”
但赵昆全然不像是相信的样子,这一捂嘴就更像是不让人说真话心虚了。
殷云度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索性赶快抱着人往外走。岑丹溪在他怀里呜呜两声,发现已经能说话了,于是继续迷迷糊糊:“你怎么那么多徒弟哇……为什么要领他们回家……”
殷云度问:“你不喜欢他们吗?”
“不讨厌,但是,他们占了你的时间……”岑丹溪嘀咕:“还好你不能生,我也不能。就算能生,也不要……”
殷云度笑:“为什么?”
“你对徒弟都那么肯花心思。”岑丹溪还是对分走了殷云度时间的人耿耿于怀:“若是自己的孩子,那就更了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