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开了,阮阮泡了一杯海鲜味的方便面,拿到客厅吃。
等待的15分钟,她拿手机刷今天微博上的文娱消息。没两分钟,吴玫回来了,带着劣质化妆品的油彩味,拎了一袋水果,头发很瘪,歪七扭八地贴在脑门上,一看就是刚下古装戏摘了头套。
吴玫是她的室友,外号乌梅,她俩合租了这个两室一厅的房子,阮阮刚来一年多,而吴玫已经住了三年了。
“你面上啦?”吴玫把塑料袋放到餐桌上,问阮阮。
“dei~”阮阮抵着牙齿笑,把通告单递给她,“过两天就开拍了。”
“你要没戏,跟我去呗,你要有戏,我让小包过来。”在影视城当打工人的经验多了之后,阮阮连助理都不想带了,她自己一个现场箱就能搞定,因此公司配的助理时常被叫去跟别的艺人,吴玫混得比阮阮还要差,日常只能当个前景或者群演,最好的战绩是在一部古装剧里演小姐的丫鬟,后来上吊了。
因此她没戏时,有时会去当阮阮的助理,挣点钱,也看看有没有机会把自己塞进去。
吴玫跳到沙发上坐下,揽住阮阮的肩膀:“我肯定跟你去呀~”
阮阮皱着鼻子笑,把通告单递给她。她们日常跟组的东西都在现场箱里,拉上就能走。
“这次我跟导演说,我在这里租了房,就不去酒店了,但导演还是说,给我安排了个房间,你不是说咱们这里空调不太好吗,你要是觉得热,咱俩就去住。不过呢,我还是觉得,在自己家里舒服。”阮阮靠着吴玫,软软地说。
演员口中的导演是根据场景变换的,有时是负责选角的选角导演,通常在选角阶段由他们负责。进组之后,和演员沟通的就是统筹或者演员副导演。
真正的总导演一般是不和他们交流的,有事都是让演员副导演来,现场讲戏也是。
“到时再看吧,”吴玫拿起阮阮的通告单看,看着看着就皱起眉头,“给你排的都什么时间啊?3点起来化妆,等的是夜戏?”
面泡好了,阮阮在茶几前面坐着吃:“我是演女主的大学同学,场景都在宿舍,要等他们收完日景后转场。”
通常真实拍摄涉及到光景,时间条件会比较苛刻,棚拍的就好调度得多,她们这样的小演员也不怕熬夜,时间表通常会往她们身上挤。
“可这时间一般是群演化妆的时间。”剧组都是这样的,咖越大,化妆时间越往后排。
“这个组人比较多,”阮阮解释,“而且,我们这些配角都是张老师亲自化。”
张老师年纪那么大都能很早起来开工,她又有什么好抱怨的。
吴玫叹气,把通告单放到桌子上:“你又没给统筹塞钱吧。”
塞了钱,时间不会排得这么差。
阮阮挑方便面里的蔬菜包吃:“没必要吧。”
而且她没什么钱了,她妈年初时动了心脏搭桥手术,请了挺好的专家,加上护工和后续的保养费用,挺烧钱的。红包包小了,别人又看不上,何必呢?
吴玫劝不动她,进厨房洗水果,跟阮阮说,过两天要开戏,别吃方便面了。
她已经进入助理状态,要监督艺人的饮食。
阮阮把电视打开,接着看上次没看完的综艺,五六分钟就播完了,下方的推荐正好是两年前和施然拍的那一个。
“看这个看这个。”吴玫端着水果走出来。
“又看,”阮阮嘴上说,还是把它点开,“都看过了。”
“这是你事业的巅峰,看看,燃点斗志。”吴玫咬一口苹果,递给阮阮一个。
没错,阮阮现在比两年前更糊了,节目刚播出那阵,还是小有名气的,有时小红书能刷到她的“名场面”,那时微博评论也多,都不用公司买水军。
现在她发一条微博,数据还可以,但点进去就知道,大多数评论都被折叠了。
糊得太久,公司买的水军质量都已经拉到最底。
演艺圈就是这么现实,无论是被叫走的助理,还是被折叠的水军,分分秒秒都在昭示:你不值得花钱。
阮阮签的公司,是个小作坊,所有人都共用一个经纪人的那种,这次面上罗导的戏,全公司上下都没想到,老板在群里发了红包,并说:“恭喜阮阮顺利进组《神秘嘉宾》。礼花.jpg,玫瑰.jpg,高兴.jpg。”
像一个房产销售群,而老板模棱两可的说法,好似这个资源是公司谈下来的。
电视里综艺开播,吴玫撑着脸看阮阮和施然对戏:“哎,她问你为什么不叫她‘施施’。”
“她对你笑了哎。”
“笑起来真好看。”
吴玫看着看着,也笑了,眼睛里有星星,嘴角有月亮。
“你再跟我说说,拍的那两天的事儿呗。”吴玫的语气都变了。
什么事业的巅峰,什么燃起斗志,她司马乌梅之心,路人皆知。
“我都跟你说八百遍了玫玫。”阮阮叹气,“我们没有怎么接触,都是在破案,私下一句话都没说。”
“招呼都没打?”
“嗯。”阮阮化好妆就被送去现场了,在现场第一次看到施然。
施然穿着节目组准备的衣服,正在喝矿泉水,见阮阮来了,也没把水放下,不紧不慢地喝完,才说:“你好。”
“你好你好你好你好。”当时阮阮连说了四个“你好”。
她真的很紧张,节目播出之后才发现,她对每个人都说了四个“你好”,节目组给她剪出来循环播放,而施然不经意地笑了,手指在沙发上敲了四下,意味深长。
而就这么一个细微的片段,被嗑药姬磕糖了。
她们剪出来,配上暧昧的音乐,调整几个施然的眼神,和阮阮脸红的画面,还挺有氛围感。
吴玫在网上刷到过,发布时间已经是两年前,她兴致勃勃地给阮阮看,露出姨母笑:“你俩还挺甜的。”
阮阮认真地看完,起鸡皮疙瘩了,缩着脖子去洗澡,像只被掐了脖子的小鸡。
晚上,阮阮在床上一边背台词,一边做简单的塑形运动,吴玫开门进来,脸上敷着面膜,说她那边的空调又在装老爷车了,吭哧吭哧的像要挂了,她来跟阮阮挤挤。
阮阮往旁边挪,让开一个地儿,吴玫熟练地躺上来,伸腿做拉伸。
“阮阮。”等阮阮差不多背完,吴玫喊她。
“嗯?”
“你给我讲讲,你那会儿红的时候,是啥感觉呗?”
“我没红过。”
“稍微,些微,就你综艺刚播那阵儿。”
阮阮想了想,把自己脸上的面膜贴平整:“我那时候,有人来接机,好些人呢,可能有几十个。”
她说完,就笑了,挺不好意思的,按着自己的嘴角,防止面膜发皱。
刚选秀完的时候,也有人接机,但她们节目糊,刨去媒体什么的,来的粉丝也就十来个,而且当年不像现在,航班信息什么的满天飞。
“她们跟你说啥?”吴玫也跟着乐。
“嗯,”阮阮脸红了,“让我注意身体,嗯,还给我写信,都在我衣柜里,有个粉丝说,她以后要当经纪人,毕业了跟着我。”
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吴玫美滋滋地想了想,俩人又并排躺在床上,伸着小腿消水肿。
忽然,她翻身,趴在阮阮旁边:“你说你当年怎么不跟施然炒CP呢?”
“我?”阮阮愣了,又重复,“我啊?”
然后她笑了,吴玫也笑了,两个人就看着对方笑,觉得很荒谬。
吴玫笑得口水都快包不住了,笑完了,下巴枕在阮阮的胳膊上,眨巴眼睛说:“说真的,这个组里有施然,你说她还记得你不?”
“不知道,应该记得吧,才两年。”阮阮偏头想。
“你俩上过节目,你在组里多巴结巴结她呗,”吴玫认真出主意,声音小小的,“你总不乐意搞这些,你说,哪有你这样的,圈里混这么久了,东西眼看着都拿手里了,又跑了,你就真不想红啊?”
没人不想红,红了才有9点的化妆时间,有专门的休息室,有自带的厨师。
阮阮枕着自己的手背,没说话。
“唉。”吴玫怼怼她的肩膀。
“嗯?”
“快开机了,去上个香。”吴玫提醒她。
“哦对对对。”阮阮穿着睡裙起来,一边穿拖鞋,一边反手扎头发。
手忙脚乱下,拖鞋穿反了,她换过来,又是笑:“唉,传出去人家会笑我们吧?”
剧组开机通常要上香,不过是在开机仪式上,由主创人员一起。阮阮和吴玫从来没有上过香,因为她们从来没有当过主角或者重要配角,有次阮阮跟吴玫在树下站着,看别的剧组开机,随口说了一句,咱俩什么时候能参加开机仪式,也去上个香。
吴玫脑筋转得快,说咱们自己在家上呗,她说,我们一直那么糊,可能就是拜神拜少了。
于是她请了一尊神龛,放置在餐厅旁边,每次她俩上戏,都要拜一拜。
后来这个小小的仪式感,变成了习惯,装的小演员对拍戏的虔诚与憧憬。
阮阮燃起一炷香,吴玫在旁边笑着祝她。
“《神秘嘉宾》开机大吉。”
台下的闪光灯与快门的声音此起彼伏,一张清冷得如白瓷一般的脸在烟雾缭绕中抬起来,三拜之后,施然将手上的香插入香炉中。
背后是三人高的幕布,上面写着主创信息,以及巨大的剧名,台上罗导与女主角施然并排而立,台下乌压压的人群,人头攒动地看这场开机仪式。
“开机大吉。”施然冷淡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