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晨约的地方在竖城最好的餐厅,就着施然和阮阮收工的时间,特意嘱咐她们不要带工作人员,就几个“老朋友”聚聚。
阮阮对于这个称呼有些奇怪,因为在综艺一别后,俩人除了朋友圈互相点点赞,几乎没什么交集。辛晨也曾在竖城拍戏,可她从没约过阮阮。
后来才知道,辛晨只点赞,不跟阮阮私聊,是因为她管不住自己八卦的嘴,怕截图被流传。而不约阮阮,是因为她们之间没有共同好友在场,她也不喜欢跟人单独吃饭,觉得尬。
这下逮着机会了,三个人,不多不少,两两之间都不是很熟,特别适合拉近距离。
于是阮阮在古装剧组收工后,便马不停蹄地赶来这个包厢,中式装修,沉静而幽闭,吃的是一人一例的海鲜小火锅,阮阮暗叹施然似乎是易过敏体质,也不晓得辛晨定地方时有没有征求过施然的意见。
俩人对坐着寒暄了一会儿,辛晨越长越年轻了,两年过去,法令纹都淡了许多,羊毛卷的长卷发,似乎是做的造型。因为演员平时是不染发不烫头的,清一色的黑直发,这样方便剧组进行妆造。她笑起来仍然是阳光明媚的快乐小狗,天生一副e人脸。
阮阮捧着茶水听她说三句剧组信息,抱怨四句竖城的天气,问五句阮阮最近有没有什么好的do脸项目,聊得相谈甚欢时门开了,高挑纤细,一瞟便知是施然。
服务员将她指引入内,然后关门,施然摘下口罩,随手挂在椅背上。她穿了一条黑色的长袖连衣裙,腰身被勾勒得很纤细,一双黑色短靴,all black的打扮,一眼看过去却是她的白。白皙得同纸巾一样的一张脸,卸妆之后略有些疲惫,眼神懒怠怠的。
“点菜了吗?”她习惯性揉着手腕,对辛晨淡淡笑了笑,一秒。
施然就坐在阮阮旁边,说话时还能闻到隐约的卸妆水的味道。阮阮忽然想起自己戴古装头套时喷了大量发胶,旧戏服上也有杂乱的香水味,施然对气味很敏感,于是阮阮站起身,给她们两位添茶,状似不经意地移动几个位置,搁下茶壶的同时,坐到辛晨身侧。
施然侧脸,看了看自己与阮阮之间空的座位,转头用手指轻抬筷子的尾部,没说话。
“没呢,这不等你吗?”辛晨把ipad递过去给施然,然后继续跟阮阮唠嗑。
“哎,你们不是一个组吗,还以为会一起过来。”她说。
阮阮温声细语地解释:“我最近没排通告,去隔壁剧组打工了。”
辛晨笑她用“打工”这个词,又问:“那你俩平时在剧组一块儿玩吗?”看起来俩人也不怎么搭话的样子。
阮阮认真地思索了一下,她和施然算朋友吗,她总喝阮阮的酸梅汤,也去过阮阮家看小猫,还开过三两句玩笑,但别的就没有,和空空如也的微信聊天记录一样,此刻倘若施然不开口,阮阮不敢跟她说话。
正在犹豫怎么回答,施然却施施然开了口:“一周没见了。”
辛晨抿着嘴,阮阮也抿着嘴,辛晨眨了眨眼睛,跟着阮阮陷入沉思。
这话听起来又熟又不熟的,有点微妙。
“因,因为,我去隔壁剧组打工了。”阮阮又小声重复一遍,仍然像个人机。
施然轻轻“噢”一声,将ipad递回:“点好了。”
阮阮心里又开始打小鼓,气场太强的人,怎么看都是雾里看花,很难揣度施然的用意,也很难判断她开心不开心。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汤锅咕噜咕噜地冒泡,清水煮到浓稠得微微发白,桌上的海鲜也变得零零散散,辛晨喝一口苹果汁,终于步入正题。
“我工作室想投拍一个剧,”她放下玻璃杯,齁甜,“跟绿牙影业合作。”
她说话时,是面向施然的,没有走弯路的眼神很直白地昭示她这场宴席真正的座上宾。
阮阮一下就明白过来,综艺故人聚会是借口,自己是凑单的工具人。
她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嘴角,埋头吃饭。
“你知道都说现在中女时代是大趋势,拍女性题材的扎堆,挺多公司还想吃百合红利,但审核那块儿不好过,”辛晨用纸巾掩着,小小地打了个嗝,放低声音,“我这呢有点关系,大概知道怎么改能过审,绿牙那边有钱,但,嗐,我直接说啊,我们缺流量。”
她很阳光地笑了,望着施然微微偏头。
施然也笑了一小下,左手勾右侧耳发,掖到后面去。
“而且你形象也挺适合的讲真,但你要不想碰这个敏感题材的话,”辛晨微微一顿,“你看你投不投,咱们一块儿做,你手里的宣传团队给我用一下。”
施然有个人工作室,出了名的不养闲人。
“什么题材的?什么体量?网剧,上星,还是院线?”施然放下筷子。
“都市灵异,有四个女主,一对主CP,一对副CP,”辛晨老老实实地介绍项目,“故事写挺好,IP不是很大,但在百合圈儿里挺出名的,我同事去跟作者碰过,她也挺有意向。”
“我是打算跟她签影视全约,暂时先做网剧,如果IP爆了,再做大电影。”
“我也跟几个平台碰了,目前有个平台定级挺高的,说光靠IP和投资属性可以定到A级,如果能敲到你,直接上S+。”
连跳两档,级别拉满,阮阮心里一颠,咬一口龙虾。
肉质紧实,很好吃,可她味同嚼蜡,耳朵跟着鼓囊囊的两腮一动一动,心里的欲望也一动一动,她想上这个戏。可别说S+,就连A级,她如果能演个有点发挥的角色,也挺费劲。
“主要我觉得她那个立意特好,写贪念,我给你翻她文案咋写的。”
辛晨说着就伸食指滑手机:“神龛装的不是神佛,是人的贪念,我的贪念,是你。”
阮阮睫毛交叉,仔细听这句话,神龛里的贪念仿佛被搁了一小块儿到她不安分的心里。
“这个小说叫?”施然问。
“《神龛》。”
这两个字出来时,仿佛有烫金的大字打在电影荧幕上,阮阮甚至能想到它应该是竖着的,伴随一点木柴燃烧的声音,如果是3D的,零星的火星子能从字体的间隙里飘到观众眼前。
施然动不动心她不知道,阮阮动心了。
她莫名其妙地觉得,家里请回神龛的那一天,就是暗示她,要争取一部叫做《神龛》的剧。
不然怎么会这么巧呢?对不对。
施然看一眼对面的小猫警官,她的呼吸浅浅起伏,眼睛下方的小痣在火锅的雾气中微微颤动,像活过来的欲望。
施然沉默十来秒,思索后开口:“我不是很有兴趣。”
辛晨的失落很明显,还想再挣扎一下,施然接着说:“我现在这部戏要拍半年,下个月去试一部电影,如果试上了,我之后的档期会留给它。”
“并且,那部电影的主题和这部,有一点撞。”
一部讲欲望,一部讲贪念,施然简单猜测,在主旨上应该有一些共通的地方。短时间内上主题相似的作品不是好规划,施然也不太想诠释两遍。
辛晨挺理解,但她也没死心,跟施然说把小说发给她,要没事可以看看,万一觉得不错呢?
只要施然点头,她立刻就去推各方签约的事。
这话听起来有点绑架的意味,可辛晨说的是实话,如果敲不到施然,她也不太有动力想自己拉班子做剧,风险性太高。但不得不说,作为演员,每次等着被选择实在太被动,如果能碰上自己喜欢的题材和满意的班底,约等于祖坟冒青烟。
吃饱喝足之后,三人戴上口罩离场。
施然和辛晨的司机候在门口,阮阮打算打车回去,正在上车的施然却拧头看了她一眼:“我送你吧。”
知道她住哪,离片场很近,顺路。
阮阮依言上车,跟辛晨道别,辛晨热情地说下次再约,二人点头,不想被狗仔拍到,便没再多说。
从宽阔的主干道驶入支路,夜色越来越暗沉,也越来越安静。车里两个人呼吸可闻,阮阮望着窗外,搁在膝盖上的手心里有汗,她又一次感到失落了,这类负面情绪很少在她身上扎根,但一旦开始袭击她,便很难忽视。
在一桌吃饭时,她们三个平等得好似年岁相仿的同学,聊一些女孩子之间的话题。而辛晨的开口像王母拔下的簪子,划出天人相隔的沟堑。
一个是索求者,一个是给予者,一个是……不相干的旁观者。
施然的施,有时会不会等同于“施舍”的施呢?哪怕她并不高傲,但有许多人等着她点头的事实,已经替她高傲了。
真想红啊。
这四个字从吴玫嘴里跑到了阮阮的心里。红了才有机会选择,才不会像饿极了一样垂涎别人口中“不感兴趣”的菜肴,辛晨在聊天的过程中,连捎带脚的眼神都没有投向阮阮过。多明显,哪怕施然不想要,也没有人会给阮阮。
十八线的意思是,你可能是第十八个选择,也可能,是第一百八十个。
施然听见了很软的一声叹息,从右侧传来,是小面包的叹息。
她好像在橱窗里呆了一整天,也没有等到来购买她的小学生,就快要过期了,太阳下山之后,她会被减价处理,第二天又会有新的一锅。没有人过问将被半价出售的小面包会不会不安,因为小面包是不会颤抖的,连风吹过都掀不起什么。
可细心的观察者捕捉到小面包的情绪,微弱的,怯懦的,在她不经意在膝盖上擦汗的手心儿里。
指尖一动一动,像在写什么字。
施然用余光认真地看,点,横,撇……施。
施然的施,施舍的施。
不知道阮阮望着窗外时在想什么,是向往还是沮丧,重要的是,她不加掩饰的欲望真切地摆在了施然的眼底。
似一根细线,悬丝诊脉一般跟着脉搏轻颤,隐匿而持续。
施然的手腕抵着扶手,轻轻蹭着转了一小下。
三四秒后,她开口:“你有空吗?”
“嗯?”阮阮被吓了一小下,转头看她。
“有空的话,我们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