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休息室,整齐地排列着一行黄白色的化妆桌,镜子上分布两排梳妆灯,有几颗还亮着,剩下的几颗灯泡已经坏了挺久了,里面裹着封闭的旧尘土。演员们在等戏的时候习惯在这里补妆,因此桌上零散地搁着几个不大值钱的粉饼和眉笔,垃圾桶里有吃了一半的盒饭。
多半是急匆匆地被人叫去开机,随手就把饭盒扔在了一旁。
此刻休息室里有不明显的菜油味,剧组餐食永远是那么几样,清炒木耳,鱼香肉丝,土豆烧牛肉。
这些饭被吃了太久,所有人都会腻的,都想吃更高级别的油焖大虾,不是预制菜的那种。
一双穿着老式绣花鞋的脚踏进来,带着戏服里崭新的布料味,脚的主人应该是从现场跑过来的,迈得不太稳,气喘吁吁地停在休息室的角落。
那里有一尊神龛。
红木,漆身,慈眉善目,笑纳众生。
它拈着佛手,将每个人的心捏着赏玩,它没有眼珠子,所有人面对它,只能看到自己。
乔翘呼吸剧烈地起伏,第一次并不虔诚地对它对峙。
她听见神龛说:“怎么了乔翘,你不是得到你想要的了吗?”
妖异而诡谲。
“你带着沈白来探我,一个个故事讲出来,一步步除掉你的竞争对手,她知道,你每次戳破一个人的贪念之后,都会来拜我吗?”
“她知道,求神拜佛的最多的,就是你吗?”
乔翘肝胆俱裂地站在神龛前,瞪着通红的眼望着神龛。
垂在戏服旁边的手不受控制地颤起来。
她对沈白说,神龛不正常,拉着沈白一次次戳破那些疯癫的拜神者,令她们在众人面前成为迷信的妖邪,那个用头发养狐仙的演员被剧组辞退了,乔翘顺理成章地上位。
为了隐瞒已有身孕的事实,将腰腹缠住,又请古曼童保胎的演员也被戳破了,她的合同递到了乔翘手里。
她一步步借着神龛往上爬,也利用神龛滋长沈白对她的爱情,借她拿资源。
可现在……
挡在她面前的,是沈白。
“乔翘,去做吧。”
金身神佛笑着,用悲悯的姿态。
“她有哮喘,她本来就不适合这部武打强度很高的戏,她没有告诉剧组,是她的错,你只要在她给她的面包里加一点花生酱……”
“不危险的,只是让她病发,不危险的,乔翘。”
脖子下方冒出细细密密的冷汗,四面八方的话往发麻的头皮里钻,乔翘感到自己的头顶正在遭受酷刑,有人用刀将头皮割开一个洞,然后撕心裂肺地往下剥,她拼命扯住自己的皮肤,像守住残留的理智一样。
不能剥了她的皮,剥了皮,她就只能当厉鬼了。
手心一动,她捏着掌中的木棍。
“你要做什么?”
“你要打碎我。”神龛的语气变了,面前香火的烟雾也乱了。
“你现在的一切都我帮你的,你红了,也得到了沈白的爱,你要是打碎我,什么都没有了。”
它平静得很倨傲。
“沈白会忘了跟你重逢的所有事,她要再抛弃你一次。你还记得重逢那天,沈白的眼神吗?她不爱你了,她在几年前就不爱你了。”
乔翘吸了吸鼻子,失魂落魄地站在神龛前。
想起给她讲戏的沈白,想起发烧时抱着她的沈白,想起快要溺水时奋不顾身地救她,哭得肝肠寸断的沈白。
还有说,后悔跟乔翘分手的沈白。
“等拍完这部戏,我们买个房子吧,养只猫,或者养条狗。”
乔翘仰脸,左眼滑下来一滴眼泪,嘴唇死死抿住,然后抬手,将木棍往神龛上狠狠一砸。
“砰……”
淹没耳蜗的巨响中,木盒被打倒在地,摔得七零八落,香灰飞得四散,在空中缓缓旋转。
脑内有高频的嗡鸣,乔翘哭着上前,木棍对准地上的神龛,再狠狠砸下去。
“砰!”
小小的阮阮停下写作业的笔,木木然转过头,眼神往下,看向弟弟手中的砖头。
“砰!”
阳台上的阮阮将手中酒瓶摔碎在地,一地猩红中,喘息着看向身旁的施然。
砸了它,都砸了,那块欠了很多年的没有拍回去的砖头,那些借道德的名义将人性捆绑的目光,那些从心里滋生的,试图吞噬本我的,魑魅魍魉。
阮阮狠狠地咬着牙,一下又一下,将神龛砸得稀碎,迸出的碎片擦过她的眼睛,擦得令人胆战心惊,她眼看着那块木屑落下,睥着它,不带任何感情地睥着它。
她掐死了心里的鬼魅,眼里的红血丝是它们死亡的血迹。
“Cut.”
导演的声音从对讲机中传来,现场的人都无声地松了一口气。
阮阮将酸痛的手腕放松,揉了揉,站起身来,小跑到监视器旁边看回放。
“太行了,这戏。”导演一边调给她看,一边喝水,忍不住称赞。
阮阮平复着呼吸,心潮仍有些澎湃,失力的手指后知后觉地抖起来,她捧着助理递上来的水杯,不着痕迹地与一旁的施然对视。
施然淡淡地笑了笑。
陪着阮阮连夜飞回来后,施然跟剧组提要求,将砸神龛的重场戏提前,然后注视着阮阮拍了这一场。
只用看这一场,她就知道,后面没问题,剧组可以开工了。
辛晨又快乐了。“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这史诗级的表演,不得给网剧圈一点颜色看看?她已经开始脑补这段剪进预告片里,逼格有多高了。
笑意未散,她又忧心忡忡地看一眼施然,这有人盯着阮阮才演这么好,施然没探班的时候怎么办?
施然没理辛晨的内心活动,回车里等阮阮。
看着剧本时间过得很快,两个多小时之后,阮阮就收工上车了,她先懒洋洋地抱了一下施然,然后便腻在她怀里,累得不想说话。
小林开车把她们送回家,俩人一前一后地进门,阮阮还没活过来,趴卧在沙发上发呆。
“怎么醉醉的?”施然清淡地看着她。
小黑跳到阮阮身上,踩着阮阮的头巡视四周。
阮阮将它抱到怀里,抿嘴笑:“有吗?”
施然坐到旁边,翘着二郎腿低头回消息。
阮阮支起身子,靠到她颈边:“又要进组了吗?”回来的途中,她问了施然在新都的戏,之前她有些忽略施然,现在一有点苗头,便积极过问。
“嗯,也在这边拍。”
阮阮心花怒放,那有时间相处了:“拍什么?”
“《三百六十次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