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在旁人看来, 虽然吴蔚和柳翠微的处境一度很危险,但好在行动破灭了,危险被扼杀在了计划阶段, 这就是最好的结果。
可在吴蔚眼中, 并非如此。
燃烧的瓶子,一件本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杀器, 是吴蔚凭借一己之力强行让它出现在这个时空的。
也是因为这个东西, 仅拥有区区几万兵马的宜王,敢尝试着推翻朝廷,与朝廷大军掰掰手腕。
自从燃烧的瓶子诞生以来, 一直都是无往不利, 吴蔚虽然也有过担忧, 她担心自己的行为会不会提前结束冷兵器时代,给这里的百姓造成巨大的伤害, 但这份担忧也仅仅是停留在想象阶段,没有那么大的冲击。
直到吴蔚得知,燃烧的瓶子差点儿被人复刻了, 并且打算投放到自己的身上,这让吴蔚如何能不害怕呢?
虽然事后吴蔚仔细研究了那批燃烧的瓶子, 发现他们的引线材料不对,提纯的酒精纯度也不够,很可能丢出去的只是一包哑弹。
但这也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这世上从来都不缺聪明人,古人和今人之间只存在信息差, 不存在智商的差异。
一想到自己所爱之人, 或许会因为自己带过来的东西而葬身火海,吴蔚就止不住的做噩梦。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吴蔚状态的变化, 柳翠微,东方瑞,梅兰竹菊,到最后……连万事如意都察觉到了吴蔚的不对劲。
在他们看来,并未发生什么大事儿,但吴蔚却明显比前阵子呆滞了,时常会盯着一个地方陷入放空,好久好久,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
好在有东方瑞坐镇,需要吴蔚做的事情并不多。
在这件事上,东方瑞展现出了非常强硬的手段,一旦经过查实,确定了这个人所犯下的罪行属实,东方瑞直接给予当事人所犯下罪行的顶格处罚。
首告有功的吴沛,还有几个主动交代,并提供了有力线索的人得到了不同程度的减罪外,其余所有涉事成员,全部顶格处罚。
似乎在东方瑞的眼中,根本就没有“法不责众”这四个字。
这场案子审理到最后,共有七人被判了斩刑,十三人被判处绞刑,二十二人被判处不同年限的徒刑,几十人被打板子或者鞭笞,所有收受了贿赂的骑墙派衙役,全部革除了公职身份,并根据受贿金额的大小做出了不同程度的处罚,且将这件事记录到了这些人的户籍之中,这些人三代之内的血亲,再也不能出任公职了。
令吴蔚感到一丝欣慰的是:赵捕头和他的弟弟赵银,还有钱刀头并没有参与,李师爷也是清白的。
不管怎么说,清庐县衙也算是保住了最后一丝体面。
吴蔚自掏腰包,好好奖励了这些能抵制诱惑,拒绝收受贿赂的衙役们。
……
日子还要继续过,即便吴蔚的心态已经变了,经过了几日的颓唐之后,吴蔚鼓励自己重振了状态。
绣娘阁重新施工,泰州那边又派了二百工匠过来,张尺和栓子也在其列,张尺和栓子还特意给吴蔚和柳翠微带来了泰州那边的问候,一封家信,写信人是张水生和柳二娘子的长子——柱子。
信中细细说明了家中每一位成员的状况,包括李大姐她们一家子。
大丫已经出嫁,二丫的亲事也定下来了,柳二娘子按照柳翠微临别时的吩咐,给两个丫头都添了妆,一人添了一间不大的铺面,租出去每年大概有个十两银子左右的进项,对于普通人家而言,已经是非常可观的收入了。
柱子的笔锋虽然还有些稚嫩,但隐隐已经能见到这孩子的风骨了,在信的末尾,柳二娘子汇报了善堂和吴柳记米庄的情况,并表示等外面的局势再稳当一些,他们会举家来探望她们。
唯一不好的消息是:前些日子德芙死了,就是吴蔚和柳翠微在半山小院住的时候,抱养来的一窝小狗,分别叫德芙,费列罗,生巧和大板,德芙是这窝狗子的老大。
这一消息是在信的背面写的,大概是柱子的一点儿小心思,家里的大人大抵是不会允许柱子浪费宝贵的篇幅去说这些的。
柱子说:自从吴蔚和柳翠微离开之后,德芙就不太吃东西了,最喜欢的棒骨也很少吃,没过多久就把自己给饿到了皮包骨,再后来的一天夜里,睡下了就再也没起来。
柱子和张水生一起把德芙埋在了院子里,还给她立了一块小小的木牌。
这封信,看得柳翠微和吴蔚泪流满面,既是对家人的思念,也是心疼德芙。
四只狗子是她们俩建造半山小院时抱的,光阴荏苒,一转眼四只狗子的年纪也不小了,达到了田园犬的平均寿命,或许用不了多久……另外三只也会离开。
吴蔚和柳翠微都是善感的人,当天晚上二人谁都没吃下饭,柳翠微还专门按照记忆修了一只德芙的绣样,全当纪念。
……
经过上次的事情,吴蔚觉得用人还是要用熟,于是就和东方瑞推荐了张尺,正好东方瑞要给宜王写信汇报这件案子的最终结果,顺便就把张尺和栓子的名字都报了上去,等待宜王定夺。
东方瑞见吴蔚的状态恢复了,在前往其余几县征兵之前,她打算和吴蔚好好复盘一下这件案子。
案件疏离完毕后,吴蔚提出了一个观点。
“你说,在这泰州毗邻六县之中,有多少读书人,也和吴沛她兄长一样,因为这场战事耽误了前程?”
听到吴蔚的问题,东方瑞沉默了,她是绝顶的聪明人,对于政治的感受也是顶级,自然明白吴蔚真正想要表达的是什么。
吴家之所以选择接受朝廷的招揽,原因是复杂的,但这种有几个最关键的因素。
一则是吴家出过几位秀才,进士,对朝廷的忠诚比一般百姓要强一些,第二,吴家在朝中有身居高位的族人,第三,就是吴蔚此刻提的这一点,吴家有好几位想要通过科举来改变命运,重振门庭的读书人。
宜王的起兵,等同于绝了这些读书人对仕途的渴望,一朝登科哪一个不是十年寒窗,你让人家的希望破灭,人家不恨你才怪呢。
“平燕王老千岁最重视对人才的培养,从前泰州在他的治下,几乎每一年都有能出几个两榜的进士,泰州毗邻六县受到这股求学之风的影响,有志之士不在少数。”
吴蔚对此表示认同,说道:“既然你说宜王殿下正值用人之际,为何不就近取才呢?这场仗还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科举一场跟着一场的耽误,朝廷那边的人才会越来越多,宜王这边的人才若是不能一同增长,早晚有一天会出于劣势,科举是最直接的选拔人才的方式,不然请宜王殿下考虑一下?”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宜王殿下可以举办科举啊,不管是春闱还是秋闱,或者是恩科,反正就在他已经占领的州府进行呗,经你这么一肃清,我清庐县衙的人手都不够了,别的地方肯定也会有缺的。”
东方瑞蹙眉思索良久,谨慎地回道:“若是如此……不等同于对天下宣布宜王称帝了吗?殿下所求的是正统,他要做的不是改朝换代,而是拨乱反正,恢复正统,将德行有失的皇帝从龙椅上拉下来,宜王作为先帝的庶长子,若先帝的嫡子都死光了,他便有最优先继承大统的资格,若是贸然称帝,局势就变了,阻力也会变大,这实在是太冒险了。”
东方瑞劝道:“你说的的确是个需要解决的问题,建议也是好的,但宜王殿下是不会答应的,而且这件事实在是太敏感了,我劝你打消这个念头。”
吴蔚也知道东方瑞的判断完全正确,也做到了为自己考虑,但吴蔚还是说道:“你知道天下最厉害的是什么人吗?”
“什么人?”
“读书人!你别看那些行伍空有一身力气,可从综合素质上来看,他们不如读书人,力气可以练,脑子却是天生的。科举求仕是每一个读书人毕生的梦想,这场仗还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不知道要耽误多少场科举。光是耽误了一场科举,吴沛的兄长就恨上了宜王。我经商的这几年,在商会听过一句话: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这是商人的立场。对于读书人来说,断人科举之路,就等于杀他全家!你知道培养出来一个读书人需要多少银子吗?大户人家还是好的,现任的清河知县张成,屡试不中,家差点儿都被他败了,多亏后来考上了才一雪前耻,你想想……要是他打算最后拼搏的这一次,正好被战事耽误了,给他一把刀,再给他一个机会,你觉得他会选择杀谁?”
东方瑞沉默良久,低声道:“你说的,很有道理……”
吴蔚叹了一声,说道:“打天下的时候,用的是武官,可这仗总有打完的一天,治理天下还是需要文官的,宜王打一路,耽误一路,打到最后,把全天下的文官都给得罪了,别到时候再培养出一批拥护前朝皇帝遗孤的戏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