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声起,舞池里一对对西洋男女翩翩起舞。
中国摄政王与太后坐在面南背北的茶座中,瓜尔佳氏还特意找来了一扇锦绣山河屏风置于茶座之后,加之两排勇悍无比的黑制服小伙子,立时这一方小天地变得肃穆威严,与舞池环境可就变得有些格格不入。
看着兰贵人华丽长长烫金指套优雅的捻起茶杯喝茶,叶昭就忍不住一笑,兰贵人只做不知。
一位金发碧眼的美妇拖着硕大裙裾翩翩而来,略有些拘束对叶昭道:“亲王阁下,我有荣幸邀请您共舞吗?”
叶昭笑着起身,说道:“对不起弗兰小姐,我今天只陪皇嫂喝茶,改天吧,有机会的。”
西洋美妇有些失望的叹口气,转身离去,这已经是第六位来邀请叶昭跳舞的贵妇了,而够资格又敢于来邀请叶昭共舞的,自然都是领事夫人小姐之流。
兰贵人瞥了他一眼,道:“你去跳吧。”
叶昭微微一笑,捧起茶杯,说道:“今天我就喝茶。”又笑道:“这是男人应有之仪,今天我是皇嫂的男伴,绝不和别人跳舞,不然皇嫂哪有面子?”
听着他满嘴胡说八道,兰贵人怔了会儿,就转头看向了西洋乐队,第一次见到西洋琵琶琴具,倒觉得挺好玩的。
这时英国领事杰克逊踱过来,见过礼,坐在叶昭身侧,微笑道:“亲王阁下,我觉得对于鄙国此次的调停,我有必要向您解释下,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误解。”
叶昭笑着摆摆手:“今日不谈公事,倒是听闻佛兰西小姐水土不服,我府内医师有一方子,用草药调理,效果极佳。”
杰克逊呆了下,却不想自己家里的事摄政王都这么清楚,心里不禁有些发毛,嘴上笑道:“谢谢亲王阁下对小女的关心,我感激不尽。”
聊了几句闲话,杰克逊起身离去。
“太后,您尝尝这杯茶,是武夷山金顶峰一棵孤老树采的茶叶,全天下就这一份儿。”说着话,瓜尔佳氏双手奉上了一杯翠玉质地的盖碗,她一直半跪半坐在茶几旁伺候茶水。
兰贵人身侧宫女接过,准备以银针试毒,兰贵人看了叶昭一眼,淡淡道:“不必了,景祥的人,我还信不过么?”
叶昭笑了笑,没吱声。
瓜尔佳氏心里却一阵窃喜,虽然管理的是摄政王的酒店,实则她这襄理从选拔到任命和摄政王沾不上半点干系,但她心里,自然觉得自己是在给王爷办差,说不出的荣耀。
现今听太后娘娘称自己是摄政王的人,不觉俏脸泛光,颇有些沾沾自喜。
此时又一位领事夫人来邀请叶昭跳舞被叶昭婉拒,叶昭还是那一套,今天只“喝茶”。
兰贵人又岂不知道他故意的?今日算是真正见识了这位妹夫的胆大包天,带着戏谑意味的和自己开玩笑,可心里,又不怎么反感,倒觉得有些亲切,这辈子从成人后,又哪有年轻男人跟她开过玩笑?就算咸丰爷在的时候,最多赞她几句美貌就了不得了,更不曾跟她聊过什么心事。
可脸上自然露出几分不豫,免得这小猴借杆爬上来,可不知道还敢跟自己开什么玩笑呢。
“敏玳,你去陪王爷跳支舞,王爷今天不喜欢跟洋婆子跳舞,你来伺候他。”兰贵人淡淡的说。
瓜尔佳氏一呆,随即就是一喜,急忙应道:“是,奴才遵命。”绿绸子包裹的柔软小身段起身时曲线优美,犹豫了下,将涂着红玫瑰油的雪白小手伸过去,却不敢看叶昭,垂着秀丽螓首,小声道:“奴才请王爷舞。”
刚刚叶昭与她闲聊了几句,问起酒店情况,问答之间,她的心也渐渐安定,听摄政王话语温和,神态亲切,倒是可亲可敬,瓜尔佳氏胆子多少也大了起来。
叶昭笑道:“还是那句话,下次吧,今天本王只喝茶。”
“是。”瓜尔佳虽被王爷拒绝,心里却一阵欢喜,下次?那就真有和王爷共舞的机会?
叶昭看向兰贵人,正色道:“皇嫂,我请您共舞一曲如何?今日总不能在这儿干坐半晌就回宫,可未免体现不了皇嫂亲和开明之意。”
瓜尔佳氏轻轻退到一旁,心说王爷和太后娘娘跳舞,这可真是开天辟地的奇闻,看来这天真是要变了,可跟过去太不一样了。
瓜尔佳氏见惯了男女共舞,听摄政王建议只觉稀奇,但叶昭这话听在兰贵人耳里可就如炸雷一般了。
兰贵人俏脸勃然变色,一腔怒气直上心头,好大胆的东西!这种话都敢说出口?美眸眯起,但看着叶昭清澈眼神和毫无戏谑之意的脸庞,一时也不知是不是要训斥他,心思电转,又猛的想起今时朝局,若当众训斥,与他翻脸,可不知道会酿成什么后果。
其实叶昭自不是真的要与她跳舞,和蓉儿的姐姐缓和关系倒是应该的,如果有可能,不变成仇人最好,不然蓉儿夹在中间,定会难受。而现今叶昭与兰贵人的关系极为微妙,就好像隔着一层纱,谁也摸不准谁的脉,要真想与其缓和关系,就要尽量使她能感受到诚意。可这诚意要怎么来表现?兰贵人这等人,可不是说几句看似掏心窝子的话就能糊弄得了的。
这就要一点点来了,有些话看似会惹她不高兴,实则却也未必。
叶昭正要再说话,一位穿着黑制服的小伙子突然一声清喝,随即七八条黑影扑出,就将脚步虚浮正走过来的一名洋人按在地上,七八柄左轮枪对准了他的脑袋,又有人掀起他燕尾服,从他肋下枪套把他的枪给下了。
接着“嘭嘭”枪响,十几步外一名正掏枪的洋人立时大腿中枪,惨叫仆倒在地。
那被按在地上的洋人吓得哇哇大叫,中枪的洋人更是杀猪般嘶嚎,舞厅内立时乱作一团,尖叫声,喝斥声,跌跌撞撞向外跑的,鸡飞狗跳。
下那洋人枪时早有侍卫挡在叶昭和兰贵人身前,而须臾之间,厅外已经涌进大批持刺刀步枪的军警,一些洋人使馆武官掏出枪的,都被刺刀逼住,场面混乱的无以复加。
叶昭心下奇怪,洋人行刺?不大可能吧?拨开面前侍卫,走上两步,却见被按倒在地的洋人乃是奥斯玛加驻广州领事赫伯特,脸色通红,显然喝得有点高,正吓得呜哩哇啦的大叫。
“亲王阁下,你们做什么?做什么?”见到叶昭行来,赫伯特连声的问,整个脑袋全是冷冰冰的枪口顶着,他吓得都快尿裤子了。
“怎么回事?”叶昭问侍卫。
“王爷,他私藏枪械靠近,奴才怀疑他意图不轨!”领头的大内一等侍卫赵永年单膝跪倒禀报。
观音山的内侍卫两百人左右,领侍卫内大臣宝恩也是兰贵人挑选的,乃是宗室子弟,精明强干。
但很显然,这些侍卫没有跟随主家出巡的经验,今天这根弦儿更绷得太紧。
叶昭无奈的道:“你们太紧张了。”把那中枪的洋人也拉过来问了几句,这件事端也渐渐清晰起来,奥斯玛加领事赫伯特乃是军人出身,平时就有佩枪的习惯,今天多喝了几杯,燕尾服的扣子开了他兀自不觉,准备来跟摄政王聊几句呢,却被侍卫们见到了他的佩枪,而那中枪的洋人乃是奥斯玛加使馆武官,突然见到公使被抓,心急下掏枪,立时就成了靶子。
现今不同后世,就算商船上的水手都佩枪来对付海盗的,风气使然,在这异国土地上的舞会,一些使馆护卫带枪进场也是寻常,却不想惹来这么一场风波。
看着一脸焦急震惊匆匆而来的麦查逊等人,叶昭无奈的对兰贵人摊摊手,道:“皇嫂,这高兴事给咱办成了外交纠纷。”
赵永年吓得脸都白了,见太后细细美眸闪过寒光,冷冽洌的扫了他一眼,赵永年立时出了一声冷汗,噗的跪倒,也不敢说话,只是磕头。
“误会,误会。”叶昭迎过去,同麦查逊等人表示了一番遗憾,说道:“所以说啊,我提议过的,这社交场合,就该有个平和的样子,都带了枪械进来算怎么回事?这规矩呀,要改改,我们广州是法治之区,难道各位对我没有信心么?”总之他就是常有理,麦查逊等人只有苦笑,不过说心里话,倒也觉得亲王却是早有先见之明,很早就提出过同各国交往中的礼仪礼节,希望各国一起遵守。
叶昭又着实宽慰了赫伯特几句,对一直颠颠跟在他身边的礼房刘副主事一使眼色:“快帮武官先生请大夫。”压低声音:“好生安慰安慰他,赏些汤水钱。”
刘副主事忙不迭领令而去,自然这个小洋人官员要由自己打发宽慰,以王爷身份,牵涉国体,也不可能对他说出道歉的话。
叶昭这时候又转头对麦查逊等人笑道:“一场小风波,还请各位不必在意,继续跳舞吧。”
此时持枪军警都已经撤了出去,又有人抬了中枪之洋人去治伤,服务员则泼水抹地,舞厅内渐渐恢复了平静。
叶昭和麦查逊等人寒暄了几句,这才坐回原位,正要说话,兰贵人开声问道:“这帮奴才搅的,洋鬼子们可被吓坏了吧?”
叶昭微微一笑:“吓吓他们也好,早跟他们说了,这法治之区,整天揣着枪算干嘛的?更别说外交场所了,今天好,出事了,权当给他们一个教训,算是学费吧。”又道:“刚刚各国领事跟我讲,想请皇嫂说几句话。”
兰贵人淡淡道:“你去说就好了,这给洋鬼子训话,我可不知道说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