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人奴隶们的脖子上被锁上铁链,站在宽两米深一米的石坑中供人挑选,四周是如同竞技场般的巨大石墙,石墙内,喧闹无比,阿拉伯人、白人和东方人寻找着心仪的奴隶,和奴隶贩子讨价还价。
叶昭置身在这座东非海岸最大的奴隶贸易市场,亲眼目睹将黑人当牲畜买卖的场景,若说心里话,倒是好奇之心更胜过怜悯之意,或许,环境也能改变人吧。
帝国马普托海外省当局早已通报苏丹君主,“所有东方国家决心结束奴隶贸易,阿拉伯人应当顺从这种至高无上的力量,放弃奴隶贸易。继续坚持只会给他们带来经济损失和各种罪恶。他们应尽快从事农作和无罪的、合法的贸易。”
但实则在奴隶贸易的现场,叶昭却也不会义愤填膺,该做的他都会做,却也不会如同见义勇为的青年般多管闲事,他解决问题的办法是从根源来解决,这就是所处位置不同,思考问题方式的不同吧。
这里是桑给巴尔苏丹国的首都桑给巴尔城,位于非洲东海岸的一座岛屿上,桑给巴尔是一座岛国,早在千年前便被阿拉伯人中的西亚阿曼人占领,这些阿曼人建立了苏丹国,开始了最早的黑奴贸易。
而随着欧洲国家废除奴隶贸易,英、法等国更在非洲西海岸派出巡逻队查扣奴隶商船,曾经繁荣一时的非洲西海岸贸易开始衰败,但因为美利坚南部的某些庄园主以及阿拉伯人加之新兴的东方国家开拓海外农庄的大地主的需要,奴隶贸易市场逐渐转移到了东非海岸。
桑给巴尔岛现今便是非洲最繁忙的奴隶贸易中心,每个月交易的奴隶都有数千甚至上万名。
叶昭来桑给巴尔与埃及帕夏会面,两人将会签署几份事关苏伊士运河股份的文件,苏伊士运河超过百分之四十的股权由此会转入泰和银行,泰和银行也将成为苏伊士运河的第一大股东。
埃及帕夏本来是不想将抵押的股份卖给泰和行的,但近年财务情况越发糟糕,生意连连受挫,这才忍痛割爱,双方都同意瞒过英法两国的股东秘密进行股份转让,恰巧叶昭距离桑给巴尔极近,兵贵神速,东海岸没有够分量的泰和行董事,为防夜长梦多,叶昭便亲自来同帕夏会晤,接收巴拿马运河股份转让的委托书。
好如娃已经随同一艘国内的邮轮回国,叶昭办妥此事后,不会再按原计划北上,而是尽快赶回国内。
英国人的国会已经批准向开普省增兵,是恐吓布尔人还是真的准备教训狂妄的布尔人,此刻还是未知之数,南非上空笼罩上了浓密的战争阴云,叶昭自也不会再在此冒险。
赛格努差一再请求随同叶昭去遥远的东方帝国观光,并几次探询叶昭口风,希望能拜会帝国皇室成员,如能获得王子接见那就再好不过,至于东方帝国的大皇帝,他自然也没此奢望。同帝国皇室成员见面,他反而担心叶昭力不能及,是以谈起此事时都是转弯抹角,以免触怒叶昭。
赛格努差也算极具冒险精神了,只怕他的野心也不是仅仅统治自己的部落,如果东方之行顺利,能结识些东方的官员和贵族,他将来也未必不能带领他的部落在南非建立如同祖鲁一样的王国,当然,能得到中国皇室的册封就再好不过,只是这念头他也只能在做美梦时才会偶然闪现,他自己也知道这绝不可能。
此时在贸易市场中,赛格努差比叶昭还好奇,很快走的不见了踪影,他同叶昭的关系日趋亲密,不过叶昭不怒自威,其手下对他又百般恭敬,相处时日久了,赛格努差倒越发像叶昭的跟班多一些。
“老爷,到用膳的时辰了。”穿着青色长袍的管家掏出怀表看了眼,随即走上几步提醒叶昭,这位管家自然便是大太监万德全。
郑阿巧夫妇也已经同好如娃坐同一条邮轮归国,现今叶昭身边最贴心的倒是这位大太监。
叶昭微微颔首,虽然与赛格努差失散,但这座海滨之城极小,甚至苏丹宫殿就在海滩之畔,赛格努差若不是傻子,自己也能寻到回商船的路。
“这层拔国没什么好吃的,老爷,要不要回船上开火?”万德全小心翼翼看着叶昭的脸色,身为太监,一辈子的荣辱都在于这“看脸色”上。
桑给巴尔在宋朝“诸藩志”上便有记载,称为“层拔国”,不过现今帝国早已重新修订地理图志,海外诸国,多采用简明的音译。由奴隶贸易得名的桑给巴尔,在阿拉伯语中的意思是“黑人海岸”,帝国便沿用其音译,不过一些老臣,还是喜欢使用旧称。
叶昭也不喜欢本地的食物,遂上船开火,为了不引人注目,随行的小舰队将会晚一日抵达桑给巴尔,然后一同启程回国,叶昭乘坐的是一艘稍具防护能力的武装商船,不过所谓“稍具防护能力”自是与帝国的主力军舰相比,若遇上海盗,商船应付起来也是绰绰有余。
下午时分,埃及帕夏的特使到了桑给巴尔,帕夏最后还是没有守诺,虽然特使带来了帕夏转让股权的声明,又有几名西方律师随行见证,而苏伊士运河的股票也早就抵押在泰和行,但帕夏本人没出面,日后反悔的理由也未必没有,叶昭不免微觉失望。
万德全是为数不多知道大皇帝此行的目的,可把他气得够呛,可不是嘛,大皇帝纡尊降贵来到此地,一个小小的埃及总督竟然不守诺言,简直是岂有此理。
在书房里,万德全便嘟嘟囔囔要给埃及番子些厉害,叶昭也只是一笑置之,说道:“德全,那位帕夏先生可不知道是我来了桑给巴尔。”
万德全这才不敢再说话。
叶昭翻阅了几份报纸,突然抬头问道:“赛格努差还未回船么?”
“是,奴才已经遣人去找了。”回到船上后,万德全又恢复了宫中的称谓。
叶昭皱了皱眉头,说:“再多派些人手去寻。”桑给巴尔治安状况尚可,但奴隶贩子们又岂有好相与?赛格努差也不是安分人,若被害死在此间,那自己还真对不起他。
万德全忙答应着退出。
一个多时辰后,终于有了赛格努差的消息,却是被本地的一个奴隶贩子抓了起来,据说是在奴隶市场与这个英国商人发生口角,他态度蛮横,英国人又哪里将一个黑土著放在眼里,当下便拿人锁入了奴隶房。
虽然有中国商人出面,英国的奴隶贩子还是索取了赎金,而且是五百英镑,要知道一个健康的壮年黑奴,价值也不过几十英镑。
傍晚商船上掌灯时分赛格努差被接了回来,却是被毒打的奄奄一息,肋骨都断了几根,叶昭叫随船医生好生为之诊治,出来的时候脸色已有不豫。
从接触到交涉叶昭都没有出面,这也是情理之中,此时却不禁后悔,如果自己再上心一些,赛格努差或许便不用受皮肉之苦。
船舱中侧壁高高悬挂的电灯略显昏暗,不过皇上的脸色自逃不过万德全的目光,万德全额头微微冒汗,低声道:“都是老奴愚钝,办砸了差事。”
叶昭淡淡道:“怪不得你,不过万事总得有个法度,塞外番邦,难道便没有法理了么?”
万德全连声道:“是,是,奴才这就找人说理去。”
叶昭摆摆手,自回房休息。
……
半夜时分,叶昭被船舱外隐隐约约的声音惊醒,披衣下床,开了船舱门,外面过道中两名侍卫和万德全都惊得跪倒,连说该死。
叶昭问道:“可是有紧急军情?”
万德全磕头道:“是有些小事情,奴才来看看主子歇了没,不想惊扰了圣驾,奴才该死,该死。”
叶昭问:“什么事?”
万德全犹犹豫豫的,又不敢不说,道:“是番子们来要人。”
“要人?要甚么人?”叶昭更是奇怪。
“是,是奴才抓了那打伤赛大哥的英国佬,番子们偏袒英国人,前来要人。”万德全垂着头,不敢看叶昭。
“你呀!遇事自发自为,这等涉外之事,怎不同蒋霈同商量?”叶昭埋怨了一句。
万德全更是连连磕头,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原本以为这等小事,不用劳烦蒋大人。”
蒋霈同是随行御书房主案,是位沉稳干练的中年官员,至于康有为,虽少年才俊,却也只是随行文员中普通一员,遇事从来也轮不到他拿主意。
叶昭道:“算了,我去看看英国人,你同蒋霈同议议,看如何善后。”
人都抓来了,叶昭倒来了兴趣,而同这等非洲小国打交道,又不是帝国利益所在,叶昭不会事必躬亲,早已放心交给手下人。
英国人被软禁在甲板一层的一间舱房中,这是艘排水量超过五千吨的蒸汽轮船,夜晚时分,甲板上灯火星星点点,映在凄冷的海面上,加之蜘蛛网似的粗绳铁缆,展现出一幅沧桑之美的图卷。
舱房中的木板床上,坐着一个胖胖的英国人,酒糟鼻,胖脸毛茸茸的不知道是胡须还是时常酗酒使得皮肤极为粗糙,他见到有人进来就站起身,一脸倨傲的道:“动手抓我的人也要全部交出来。”看他站起身想往外走,显然以为来人就是释放他呢。
叶昭身侧的侍从伸胳膊拦住他,冷声道:“站好!”
英国佬不懂中文,但从中国人神色举动也知道并不是来释放他,微微一怔,他看向了叶昭,傲慢的问道:“你是他们的领袖?你知不知道非法拘禁大英公民会带来什么后果?”
叶昭微笑道:“什么后果?也不会比殴打我的朋友更严重吧?”
英国佬小眼睛翻翻着,不屑的道:“原来中国人喜欢同野兽为伍,你知道我是谁么?大英帝国的威金斯议长是我的兄长,不过我想你也不会知道他的能量,你还是向你们的外交官打听打听,我堂兄是什么人。”
叶昭不由得笑了,他同英国人打交道最多,许多英国人傲慢是不可避免了,但多是一种骨子里的傲慢,甚至傲慢的很绅士,谁叫当今天下是大英帝国的天下呢,可如同面前这粗鄙的奴隶贩子一般咋咋呼呼的二百五,还真是不多见,看来纨绔子弟,所在多有,且行为举止如出一辙,这位小威金斯也很令那位副议长先生头疼吧。
奴隶贸易在英国已属非法,他这位副议长的弟弟却以身试法,更大咧咧搬出兄长的身份吓唬人,可真的是在海外横行惯了。
“威金斯议长……”叶昭饶有趣味的微微点头,心说怨不得了,要说当今桑给巴尔苏丹国的苏丹巴加西也算是一位有作为的君主,即位之初便修建了桑给巴尔城的自来水管线,解决了石头城的饮水问题,1872年,又下令开辟了首都和亚丁之间的机动船邮递业务,五年前,铺设了两个城市之间的海底电缆,更接入了东非海岸的电缆网络中,使得这个小国可以向全世界各地拍发电报,而且他还正致力于取消酋长特权,可算是一位励精图治的君主。
而小威金斯抓捕殴打老赛的行为,已经触犯了任何国家的法律,但桑给巴尔官方明显偏袒小威金斯,除了两大帝国在桑给巴尔影响力不同外,桑给巴尔人显然或多或少知道小威金斯的身份。
“别难为了他。”叶昭走之间吩咐了一句,既然是一个依仗兄长权势的败家子,叶昭也没什么兴趣再同他攀谈,倒是琢磨着小威金斯的身份能不能利用,要知道以现今英国国家政治架构,若是把小威金斯所作所为在英国本土大肆宣扬一番,威金斯副议长便是多么雄厚的人脉,只怕位子也不再那么安稳。
不过威金斯,乃是对华温和派,希望和东方国家进行贸易对话,扳倒他也实在没什么好处。
叶昭回房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时想老赛的事,一时又琢磨英国各个政要,中英关系,德、法等强国近期的动向,天色将明,他才渐渐睡去。
第二日将近中午,叶昭才醒了过来,起身梳洗的时候万德全边伺候边说道:“张将军在外候着呢。”
万德全嘴里的张将军自然便是帝国非洲海峡水师协(副)督军、皇家海军少将张云宗,他陪同叶昭来到非洲东海岸,回去时也承担护送任务,要将大皇帝送到马六甲海峡之大亚奇,这才会同帝国南海舰队交接,再度返回非洲东海岸。
叶昭笑道:“他到的倒早,昨日交涉之事如何了?”
万德全小心翼翼道:“您,您还是问张将军吧?”
叶昭奇道:“问张云宗?这里面有他甚么干系?”
来到书房用早膳,张云宗、蒋霈同都候着呢,叶昭坐好,餐桌摆上,叶昭伸手示意两人陪自己一起吃,说道:“吃完再说。”
这自然是难得的殊荣,张云宗和蒋霈同知道皇上脾气,就在下首小心翼翼坐好,就是不饿也勉强往嘴里塞些菜肴。
叶昭看着张云宗就笑,说道:“你这是遭罪呢吧,起来吧,说事儿!”
“是!”张云宗看起来斯斯文文,声音却极为洪亮,他腾一下站起身,躬身道:“陛下,番邦桑给巴尔已然求降,帝国海军占领石头城全境,还请陛下示下。”
叶昭愣了下,说:“求降?求什么降?”
蒋霈同这时也站起身,奏道:“番邦小国,坐井观天,与臣下交涉时悍然向我国宣战,交涉过程及战报臣已经与张大人写了折子。”
叶昭望了眼书桌上的几份紫皮奏章,哑然失笑,说:“桑给巴尔向我国宣战?”
一时却也吃不下了,回到书桌前,翻开折子看了起来,原来从昨晚开始,蒋霈同便同桑给巴尔的官员进行交涉,提出按照桑给巴尔法律惩处小威金斯及他的手下,并就万德全等人的行为表示歉意,并且称愿意按照本地法律为万德全等人进行辩护。
桑给巴尔的官员却是铁了心偏袒小威金斯,最后更调集士兵要强行登船抓人,商船无奈驶离了港口,桑给巴尔却又派出唯一一艘军舰“古拉斯格号”进行追击,不过说是军舰,不过是一艘大木头蒸汽船,装了几门火炮,便是这艘商船灵山号怕它也讨不了好,只是以防万一,毕竟有大皇帝在船上,灵山号才没有与它纠缠,依靠速度优势全速摆脱了它的追击,而恰巧这时节张云宗率领小舰队赶到,二话不说,便击沉了古拉斯格号,接着炮击桑给巴尔皇宫,数百名桑给巴尔士兵一哄而散,海军陆战队登陆,俘虏了苏丹巴加西,巴加西随即宣布投降。
这场战争,仅仅历时三小时,桑给巴尔国便宣布投降,是世界战争史中两国之间为时最短的战争。
叶昭看着奏章,一时哭笑不得,中国在非洲很少展现力量,前不久虽然对祖鲁王国一战露出了肌肉,但毕竟初露狰狞,在北非,好似就不如欧洲人可怕,小小的桑给巴尔,为了英国贵族敢于同中国人周旋也就在此,随即转眼遭受灭顶之灾,让人莫可奈何。
既然已经发生了,却是要思量下如何善后,如何妥善利用这场“战争”,北部的非洲东海岸,正是英德两国扳手腕的战场。
再想想这场战事,却是在自己睡梦中进行,自己一丝也未听到枪炮声,想来万德全和侍卫们颇费心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