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安城叶昭的议事帐篷内,白阿訇惊魂初定,叹息道:“若无旅帅大人,我定然被那些凶残的魔鬼撕成碎片。”
叶昭示意他喝茶,道:“这是中原的压惊茶。”
白阿訇端起茶杯,慢慢的抿了口。
叶昭点起一颗烟,打量着白阿訇,说道:“老先生,若你能影响整个穆斯林世界,你最想做的是甚么?”
白阿訇一呆,看向叶昭。
叶昭又道:“安拉赐福给所有虔诚的穆斯林,我希望如你的吉言,穆斯林世界会迎来温暖的春天。”
白阿訇手抚胸口,微微躬身。
叶昭又道:“我也希望老先生在诠释安拉的启示时,能真正聆听安拉的声音,我们穆斯林与非穆斯林相亲相爱,如此就算我们到了下一世走入迷途,走入非穆斯林的世界,我们迟早也会睁开睿智的双眼,是为两世定分。”只要教义中,穆斯林和非穆斯林能自由通婚,而且渐渐被所有穆斯林认可,实际上穆斯林群体的凝聚力就会慢慢削弱,而中原强大的同化力,在穆斯林世界遭遇的滑铁卢就会避免。
叶昭也并不是想消除这个世界种族之间的差异,但一个宗教,凝聚力太强,将所有信徒凝聚在一起,非信徒就成为另一个群体,排他性太强,终归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传到了其发源地外的异域,总要与时具进才好,不然很容易发生宗教战争。
白阿訇看着叶昭,满眼全是诧异,自是因为叶昭一句“我们穆斯林”。
叶昭此时就笑道:“老先生,我叫做叶昭,又叫做爱新觉罗景祥。”
白阿訇立时如遭雷击,就算知道新朝皇帝乃是各族共宗,他也定然不知道叶昭的名讳,但爱新觉罗这个姓氏他自然知道,猛的站起,说:“您,您……”
叶昭微微点头:“不错,就是我了。”
白阿訇再无怀疑,急忙屈膝跪倒磕头,“草民白元侊参见皇帝陛下!”早就觉得此人非同小可,实在想不到,竟然,竟然是那传说中的中原圣人。
叶昭端坐着,受了他一拜,这才道:“起来吧,阿訇,新朝已废除了双膝跪拜之礼,你就不必太客气了。”
白阿訇连道不敢,慢慢起身,手放胸前,躬身道:“真主的神迹,大皇帝降临草原。”
叶昭道:“我西来之事还需阿訇保密。”
白阿訇忙道:“草民明白。”
叶昭随即做个手势,道:“坐吧,我还想听听你阐释教义,还望你不吝赐教。”
白阿訇抚胸道:“能为大皇帝陛下服务,这是我的荣幸。”
在议事帐篷中,叶昭和白阿訇一起谈到第二天天色放明,这才令人送白阿訇回村,临行嘱咐白阿訇,令他放下杂事,准备前往兰州城。
送走白阿訇,叶昭回到寝室,才发现花姬和苇月伊织都没有睡,打着哈欠等他呢,看着两女略带困意的娇态,叶昭又心疼又温馨,叹气道:“收拾一下,咱去兰州府,你俩在车里眯一觉吧。”
两女自不会问缘由,都忙起身收拾小包袱。
半个时辰后,车辆马队慢悠悠离开保安城,留了两营步兵驻防,骁骑营与一营神机卫兵随同叶昭前往兰州。
现今新朝虽然并未克复青海,但甘肃、青海两省已建制,甘肃省治兰州,青海省治所西宁。甘肃巡抚可真是叶昭的老熟人了,老夫子杜文全,历任湖南提学使、布政使、教务部副相,甘肃建省,遂被任命为甘肃巡抚。
叶昭等下午时分到了兰州,令白老亨率骁骑营、神机营在城外扎寨,叶昭则在大内侍卫簇拥下进城。
此次叶昭来西北,带有大内女扈从十名,男扈从三十名,共四十名大内高手。
先去总兵衙门见了甘肃省巡防总兵官刘松山,刘松山此人,算是颇具才具的将领了,在南方镇压农民军时,记载“贼夜劫营,诸营皆溃,松山列队月下不少动,贼不敢逼。遮诸将曰:‘我第四旗刘松山也!’戒勿奔,众始定,遂大破贼兵,四战四捷。”其时是太平军势力最强横之时。
后曾国藩兵败,意图稳固西北,刘松山授甘肃肃州府总兵,回乱起,肃州被回逆围攻二十四日,刘松山奋力血战,保城不失,其时城内逃难百姓不下二十万众,皆刘松山之功得以幸免。
哈里奇之前锋团快速推进,兵临肃州城下,斩回逆首级万余,解肃州之围,刘松山遂降。
甘肃建省,叶昭不计前嫌,任命其为甘肃巡防总兵官,筹建巡防军,而甘肃乃军务首要之省,与他省不同。按照军事委员会建制,甘肃巡防给了四旅番号,两万人建制,刘松山这甘肃总兵的担子可见一斑。
刘松山现在除了整编地方陆军旅、协调各民团武装平叛,还肩负着周转物资,保障哈帅后勤等等重任。
叶昭这个“热河旅指挥使”在兰州的下榻之处自也要他安排。
刘松山遣人给叶昭安排在兰州城内的一座两进宅院,看建筑风格原主人便是回人,想来不是逃亡就是被杀。
安排好了,刘松山又闻听旅帅请他过府一见,刘松山虽百务缠身,但也不想得罪同僚,何况热河旅在天子脚下,而军部的调令中,此部又有“纠察军纪”的权责,虽觉得敕命太过含糊,但这位旅指挥使说不定真的负有秘密使命也未可知。
刘松山毕竟是降将,朝中又无根基,闻听被委以重任乃是皇上一言而决,刘松山感恩之际,更不敢怠慢,知道自己权责位重,不知多少人眼红,若不干出个名堂,如何对的起皇上?中原来的武官,更不能得罪。
是以刘松山无一丝犹豫,交代一声后随同侍卫来到了叶昭所住的宅院。
谁知道被人领进花厅后,就见那墙壁悬着八仙拜寿图画的桌案前,一位着澄黄龙袍的清逸少年正在踱步,旁侧,巡抚杜大人垂手而立。
刘松山一呆,杜文全已经笑着对他道:“军门,快来见过皇上。”
刘松山怔了下,急忙屈膝跪倒:“罪臣刘松山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叶昭笑了笑,道:“起来吧!刘松山,常听你的名字,今儿头一回见面,好啊,生得威武!”
刘松山忙磕头:“臣不敢!”慢慢起身,听皇上语气亲切,心中那感激之情不禁又涌了上来,自己不过区区一名降将,却得皇上如此看重,这海阔天高之恩,实在不知如何报效。
“都坐吧,坐,跟你们早说过,新潮新气象,以后不要动不动就拜,坐。”叶昭作着手势,自己坐了,杜文全和刘松山这才在左右,挨着半边屁股小心翼翼坐下。
“回逆已殊不足道,今后可以抚代剿,陕甘一地,也该少些杀戮了。”叶昭说着,轻轻叹了口气。
两人都端坐,聆听皇上训示。
叶昭看了眼杜文全,感慨道:“老夫子,二十多年了吧?咱相识二十多年了,时间过得真快。”
杜文全心下又何尝不感慨?作为最早接触皇上思想的读书人,他初始未免觉得小阿哥异想天开,可现今看,一条条一框框,小阿哥当年预言的理想正一步步实现,而他自己,也贪天之功,一来细细研读过皇上早期的书籍,二来又有皇上恩师的这层关系,仕途一帆风顺,今日竟然成为一省之大员,二十年前,谁能想到?
“这两篇文字,你们读一读。”叶昭做个手势,自有侍卫将两叠文牍送到了杜文全和刘松山手上,这是叶昭口述,花姬和苇月伊织代书,对回教的一些看法。
没有写的太深入,只是言道本朝将会敕封回教学者,重新梳理教义,令回教为我所用等等。
叶昭准备发回京师的电文已经拟好,叫红娘以自己的名义,下旨封白老爷子为陕甘回教大阿訇,安抚境内教民。
这自然少不了杜文全、刘松山的配合,由白阿訇出面,和新朝政府一起,安抚陕甘境内惶惶不可终日的穆斯林,借此将白阿訇的威望,将新朝的恩威,彻底在回人心中扎下根。尔后以陕甘穆斯林为基础,慢慢传播新教派的教义,如此逐渐向西扩展影响。
能不能成事,白阿訇的魅力第一关键,地方官员的配合更是必不可少。
杜文全一见便知道又是皇上的主意,捻须笑道:“高明。”
刘松山却有些不明所以,说道:“此举怕不妥吧,此岂不是昌回教之势?”
叶昭笑道:“是我口述,旁人代我写的。”
刘松山立时脸涨红,嚅嗫道:“这……这……臣失言。”
叶昭摆摆手:“没关系,你不知西方诸族情形,原也怨不得你,在我国境之外,西域诸族,信奉回教者千百万计,其信徒更为虔诚,仅靠兵器之凶,或许能得逞一时,终非长远之道,不说开疆扩土,就算维系这西域边宁,也总要有个釜底抽薪之策。”
刘松山道:“是,是。”实则心下还是有些糊涂。
叶昭本也没想他们能明白,毕竟没经历过信息时代,又哪里会知道中东西亚以及穆斯林各教派的历史和现今情形?明白不明白不要紧,按着自己说的做就行了。
叶昭又做个手势,侍卫随即走过去,将杜文全和刘松山手中纸笺收了,退到角落点火燃烧。
毕竟是有阴谋在里面,这文字记载不能留诸后世,免得引起纷争。
“好了,你们就去吧,白阿訇明日即到。”
杜文全和刘松山忙起身告辞。
叶昭一夜没睡,给京城拟电文,又连夜写了《青海平逆策要》,发回京师,要军事委员会研究。
现今骑兵师和两个步兵团已经到了西宁,正准备西进平叛,叶昭写的便是帝国军队进入青海后,如何处理与各部族的关系。
现今青藏一地,尤其是藏民部落,乃是农奴制社会,更有大量奴隶社会的残余,寺院中的上层统治者和贵族占有着全部土地和绝大部分财产,占有全部农奴和奴隶。农奴没有一寸土地,祖祖辈辈隶属于各自的领主,固定在一定的领地上被迫为农奴主劳动。奴隶,藏语称囊生,他们没有任何生产资料,也没有任何人身权利,和牲畜几乎都没有区别。
现今帝国陆军即将进入青海,可以说,青海就是个试金石,是如何建立青藏地区政权的试金石。
前朝的作法,便是封当地头人贵族为“千户”“百户”等,这类官职世袭,等于承认了头人们世代对当地的统治。
自己也要这么做吗?
这些日子,在保安城,叶昭同样要尕豆妹找来一些藏民,和他们说话,思索着这些问题。
实际上,在云南、甘肃,藏民部落同样维持着由头人统治的社会架构。
只有在四川,甘孜和川西的藏民部落头人组织武装对抗新朝,被赵三宝击破后将头人处决,就算未附逆的小部族头人,也全部被削去了前朝的封号,成为部族中普通的一员,而且原来的部族被打散,正在架设县乡管理架构。
但这种做法,自然不能照搬到青藏。
青海或许还好说,各部族头人若与新朝为敌,趁机将其击毙,彻底改变青海一地的社会结构,但西藏呢?达赖和班禅臣服的话,西藏贵族体系自己又如何处理?任由农奴和奴隶存在么?
最稳妥的作法自是慢慢来改变,当年解放军进西藏,还要对农奴悲惨生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可是元帅级军事将领的原话,之后才影响群众,又借着西藏叛乱,趁机完成了政治社会架构的改造。
但自己统治下,西藏不叛乱呢?
在《青海平逆策要》中,叶昭提出,所有抗拒帝国统治之部族头人,一律没收财产田地草场,将其收归国有,交农奴、奴隶租种,农奴和奴隶从此皆为帝国公民,与帝国内所有公民享有同等的权利。
归顺之头人,削去前朝封号,其部原有农奴、奴隶一律恢复人身自由,享有帝国公民权,可自由到帝国内陆定居。
同时各头人租赁之土地,田租收取亦要遵循帝国法律,最高额度不许超过亩产的一半。
叶昭又提议筹备宣传团,待青海平叛结束,宣传团即进入青海境内进行一系列关于“公民权”和帝国律法的宣传。
当然,这只是叶昭构想中的第一步,先稳定稳定,接下来,就是跟各部落头人秋后算账,等宣传见效,便按照帝国法律,对那些打死过奴隶、农奴,残酷压迫农奴、奴隶的头人挨个治罪。
这些头人奴隶主,十个里怕有九个一抓一个准,因为和中原地区不同,青藏一带,确实生活在愚昧状态中,这些土皇帝掌握生杀大权,打死个农奴奴隶,莫说法律,就算道德上都不会有丝毫负疚感,天经地义一般。
拔掉这个阶层,实则对于帝国的长治久安也意义深远。
只是西藏要不要沿用此等模式,叶昭一时还拿不定主意,只等看看青海一地的效果吧,到时依据其利弊得失,再做打算。
一夜未睡,叶昭却是精神奕奕,第二天早上,哈里奇来了兰州,他是西北唯一一位知道叶昭亲来巡视的官员,只是自然要将军务布置妥当才能前来拜见。
在哈里奇陪同下,叶昭参观了即将投产的兵工厂,在兰州西郊,防范极严。
回到行辕时已经是中午时分,花姬还在熟睡,显然被叶昭折腾的还没缓过精神,加之前晚又一夜未睡,好不容易有炕睡了,自然睡得极香。
叶昭没惊动她,叫了苇月伊织,一起上街吃饭,也逛逛这兰州城。
当哈里奇闻听叶昭要他“一起走走”时,自是欣喜若狂,换了青袍马褂便装,在西域威名赫赫的哈帅就变成了一名削瘦的商人模样,只是双目神光炯炯,令人不敢逼视。
街上店铺倒也稀稀疏疏的开了板儿,长街一块块长短石板拼起的石板路上,缝隙中俱是黄沙,远远看,整个城镇好似都沙蒙蒙的,和中原风情迥异。
寻了间拉面馆要了拉面,前后左右俱坐满了大内侍卫。
面条筋道有劲,汤也鲜美,叶昭笑着看向伊织,说:“可好久没吃海鲜了,回了京,得好好给你补补营养,吃惯了水物,来内陆不免水土不服。”
伊织温婉一笑,挑着面条,吹了吹,夹入了叶昭碗里,想是见到叶昭刚刚吃的急,有些烫嘴。
哈里奇就在那转眼珠,叶昭见了,就笑道:“老哈,你少动歪脑筋。”哈里奇打仗是一把好手,可身上陋习却是最多,见叶昭这么疼扶桑答应,只怕假公济私要京里后勤部八百里加急送来冰镇海鲜都是有的。
哈里奇听得这声“老哈”,骨头立时为之一轻,笑道:“奴才的心思都瞒不过主子,可也不是什么歪心思,天下都是主子的,戴甲人本就该为主子效命。”
叶昭摆摆手道:“我早说过了,军队资源自有军队资源的用法,就说今日之事,我若想吃海鲜,自会要京里送,所用费用由宗人府办理。”
哈里奇肃穆道:“是,主子心怀令天下人感佩!”
叶昭看了他一眼,叹口气,道:“我不是不知道你的心思,你也不用多想。”新朝的种种变化,在最高级将领中,只怕最难接受的就是哈里奇,反而神保的思想比他更为开明,只是神保对前朝更怀恋,当然,不是说怀恋前朝制度,而是一种为臣之道的遗憾吧。
哈里奇恰恰相反,对自己极为忠心,是拥立自己称帝的中坚力量,但新朝种种制度变革,步子越来越大,很多事,哈里奇想来都看不惯,更会心生反感。
毕竟,哈里奇最初追随自己的动力,是封妻荫子,是升官发财。
叶昭又看向哈里奇脑后的辫子,其实从这些细节上就可以看得出,全军剪辫的命令发出,神保是高级将领中第一个剪辫子的,而直到现今,哈里奇仍旧保留着自己的辫子,此外军中旅指挥使以上的武官,未剪辫子的也有十几人。
全军剪辫令,针对的对象主要是军曹,高级军官暂时未做强求。
叶昭看着哈里奇,不免微微有些动感情,是,哈里奇守旧,将来或许还是改革派的对头,但这些年,一直以来,他都是自己最坚实的臂膀,而在这个新思潮涌起的世界,他定然迷茫彷徨,不知前路如何,更不知道凭空而来的政务院、议政院会将这个国家带向何处去。
拍了拍哈里奇的肩膀,叶昭道:“老哈,不管以后怎样,我对你,不会变。”
哈里奇微微一怔,突然嗓子干干的,哽咽道:“是,奴才知道,奴才知道!”
叶昭坐正,叹口气,吟道:“看苍茫大地,谁主沉浮!老哈啊,将来仗打完了,这江山啊,你还要帮我看着点,别被他们折腾的不像样子。”
哈里奇起身,打千跪倒,哽咽道:“奴才受皇上大恩,肝脑涂地难报万一!奴才别的不懂,但若谁敢祸害主子的江山,奴才定将他千刀万剐!”
“好,你起来吧。”叶昭又拍了拍他的肩,说道:“总归不会走到那一步,我是怕啊,这变革,就总会有人嫌步子小,就好比这辫子吧。”叶昭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说道:“有人跟我进言,全国强制剪辫,我就跟他说啊,好,给你剪刀,你先把我的剪了,可他偏偏又没这胆子。”说着就笑。
哈里奇也跟着笑两声,想了想,随即道:“奴才回去,就把辫子割了。”
叶昭摆摆手,道:“这都是形式而已,满洲不满洲的,你也不要太在意了,中华,咱都是中华。”
哈里奇微微点头,说:“奴才知道主子的意思,要本朝万世永昌,可有时候,就是转不过弯来。”
叶昭笑:“你能跟我说心里话,这很好,以后再有什么想不通的,给我拍电报,我也喜欢听你们发牢骚。”
“是,奴才,奴才知道,皇上对奴才们,真是没话说。”哈里奇话语又有些哽咽。
叶昭笑道:“好了,吃面吧,这都要凉了。”
吃过面,出了面馆,天空薄云散去,骄阳如火。
叶昭啪得甩开折扇,笑道:“这可不火焰山么?”想了想道:“盛夏在西疆用兵,可要委实小心。”
哈里奇道:“是,奴才已经散去无数眼线,何处有水,何处绿洲,都要他们打探的明明白白的。”
叶昭微微点头。
哈里奇犹豫了下,问道:“主子,听闻您还要再去青海?”
叶昭嗯了一声,说:“你不必劝了,我若不走一趟,心下委实不安。”农奴、奴隶等等一说,终归是道听途说或是后世宣传,而后世之宣传,难免会有偏差,自己总要亲自去看一看,何况随后而来的社会架构改革,甚至可以说是对农奴奴隶制社会的革命,到底怎么搞,成效如何,自己都要去看看。
又道:“你放心,我不会去最前线,再则说了,青海不过宵小之辈、发逆余党,若羽林卫不能护得我安全,岂不是笑话?”
哈里奇就不敢再劝。
“咦?”叶昭微微一怔。
哈里奇也见到了,前方竟然有个店铺,挂了泰和行的布幡。
叶昭微微蹙眉,可没听说泰和行来兰州开分行呢。当下举步走了进去。
铺头不大,货物琳琅满目,铁喷壶、铁桶,铁钉、铁锹,甚至还有中原正推行的各种农具。
“不卖不卖,什么也不卖!”铺里有个中年汉子,在柜台后低头正打算盘呢,布衫子敞着扣,露出微胖的肚腹。
叶昭笑道:“你这是泰和行?可是广州的泰和行?”
听这话儿中年汉子才抬起头,再看叶昭衣着,随即就是一笑:“这位少东家可不打我脸么?我要是广州泰和行的人,能跑这儿遭这罪?”又道:“咱就是想沾沾光,借人家招牌走走吉利,我全副身家可都压这儿了。”
叶昭奇道:“那你怎么还赶客?”听口音是南方人,却不想生意做到兰州来了。
中年汉子嘿嘿一笑,说:“少东家这不明知故问么?千里迢迢的,这运费我用了多少银子?在这兰州府能卖几个子儿?”
叶昭问道:“那你想卖去哪里?”
中年汉子这才知道这位少东家是真不懂,就指了指西南,说道:“当然是卖青海里去,我这不正等咱官兵先进去吗。”
叶昭摇了摇扇子,心说,好嘛,商人,倒也真是翻江倒海。
哈里奇也好奇,问道:“卖青海里,多赚几分利?”
“几分?”中年汉子就未免有些鄙视,但见哈里奇炯炯眼神,心里一突,下意识就转过了目光,但还是忍不住卖弄,走过去,拎起一把铁锹,说道:“看到没?这钢锹,老盛字的钢锹,在番人那儿,就是宝贝,比他们自己搁生铁敲出来的强了一万倍,就这一把钢锹,我就能跟番子头儿换头牛!您信不?”
叶昭就笑。
哈里奇见叶昭脸上愉悦之色,就打趣道:“那你可不发财了?”
中年汉子得意一笑,有了听众,却是来了兴致,伸手,就从柜台后拎出个灰布小包袱,神秘兮兮道:“要说最划算的,在这儿。”手上拍了拍包袱,一脸得色。
哈里奇问道:“是甚么?”
中年汉子一点点打开包袱,却见里面是几十颗彩色玻璃球,十几盒火柴。
中年汉子笑嘿嘿道:“这可是宝贝,就这些东西,我能换十个番子女奴,还得挑漂亮的,十三四的,全是处儿,回去卖给老爷们做妾,这位爷,您算算,我赚多少倍。”
叶昭微微蹙起了眉头。
那中年汉子却又叹口气,说道:“现今我最怕东边来的行商太多,这货比货的把价儿压下去,可就赚不了几分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