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一声轻响,随即便是不知第几次重复的重物落地声。
正埋头划手机的武当守行太极道院院长张守行心头一颤,差点连手机都没拿稳。
不用看就知道,擂台上又有人被撂倒。
而且被撂倒的……肯定是自己人。
“哼!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人呢!”
“把他们也算上!”
“再来啊!”
“我要打十个!”……
洪亮的叫阵声中气十足,光听声音绝对让人想不到,喊话者是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头。
可事实就是如此。
“人呢!”
“你们馆主呢!出来和我打!”
擂台上唯一傲立的张松溪怒目圆瞪,满头白发白须乱舞,好似一头张狂的雄狮。
而面对他的叫嚣,满场少壮却畏畏缩缩,无一人敢踏前一步。
混在人群中眼神闪躲的张守行更是尤为蛋疼。
大清早的,他正美滋滋端着保温杯,一边在某音上回复自家粉丝,一边视察武校内的欣欣向荣之景。
然后这个野人似的张松溪就不知从哪冒了出来,跑到武校门口逮着人就问认不认识什么黎平军。
黎平军,张守行当然认识。
那是前两年才新成立的国术协会主席,是国术界的扛鼎大佬,名副其实的大人物。
张守行的武校主攻养生,虽然在国术协会成立后多有接触,但总归还是不熟。
可那不知哪来的野人老大爷在打听清楚以后更是来劲,言称要找黎平军一决高下,清算当年的旧怨。
然后就开始自报名号,强闯进来踢馆。
于是张守行就纳闷了。
不是大爷您谁啊!
按理说您老人家跟黎平军有仇,那冤有头债有主,您找黎平军打架去啊!
关我什么事!
可张松溪不管,他言称闭关苦修数十载,已然将内家拳彻底悟透,进而领悟了武道真谛,听人说这间武馆是武当山上最厉害的,所以便从此开始,扬名天下。
扬你个大头鬼啊!
张守行满心槽点不吐不快。
原来是那帮同行指路找过来的!
我这是武馆吗?
我这是武校!武校!搞养生的!
我呸!下作!
现在都什么年代了?
一起来拍某音招生搞钱不好吗?
还扬名天下……你还想当武状元咋地!
当然,跟这位爷爷辈的张松溪是说不通道理的,于是张守行本着敬老爱幼的原则,随便安排几个人上去陪他过家家。
却不想……这老大爷简直猛得不讲道理。
从爱好者到学生再到老师,竟没有人能在他手下走过一招。
甚至就在张守行这会儿转动几个念头的工夫,场上最后一名不服输的肌肉猛男再度被张松溪轻飘飘按上一掌,然后就好像炮弹一样飞了出去。
咚!
每次都是这样!
张守行已经快要抓狂,他连这老大爷到底什么路数都不知道,甚至开始怀疑对方有超能力。
哪有这样的功夫啊?!
你搁这拍电影呢!
而就在他准备找个借口把对方强行轰出去时,又有一人踏上了擂台。
同一时刻,一左一右两道身影忽地浮现在张守行两侧,却没有人对此作出反应。
擂台上,张松溪看着对面一脸恍惚的年轻女子,口气竟忽地软了下来,
“女娃娃,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你走吧。”
倒不是他怜香惜玉,虽说对方确实年轻漂亮,身姿仪态也属上佳,可张松溪早已将男女之情彻底摒弃。
他只是单纯不想欺负小姑娘。
毕竟看对方脚步虚浮,步伐站姿也是破绽百出,怕是连武术爱好者都不算。
“呃……”对面的虺却是一脸生无可恋,正后悔之前不该啃那么多鸡腿压惊,撑得现在走路都不得劲。
“那个……老爷爷?”虺试探着喊道,同时眼神悄悄向台下某个方向瞄了一眼,
“要不你自己认输?省得我再动手。”
全场哗然。
而被如此挑衅的张松溪愣了愣,随即用冷漠的语气道,
“小娃娃,你莫以为自己年纪小,就可以乱说话。”
“你如果再不下去,我可就手下不留情……”
张松溪的话没说完,因为虺已经用行动表明了决心。
只见虺两手握拳并列竖在面前,以一种抱架不像抱架,起手不像起手的搞笑姿势,脚下一溜小碎步冲了过来。
气势是挺足,但怎么看都像是赶着食堂抢饭的架势。
张松溪看在眼里,已然怒极反笑。
他自然看出对方根本一丁点基础都没有,连王八拳都不如,但……既然敢在他视同性命的武学领域上开这种玩笑,无疑触到了他的逆鳞。
于是他冷笑着调动浑身精、气、神,准备给这个不识好歹的小姑娘一点颜色瞧瞧。
此刻,张松溪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没有谋划。
他先前天马行空的言论并非唬人,而是真的。
苦心孤诣,夙夜匪懈,为了追求武之极致,他抛弃了一切,却得到了更多。
张松溪就这样以一种浑身上下自然放松的姿态站在原地,连拳头都没有握起。
而就在急冲过来的虺距他不多不少,五步之远时,张松溪动了。
在一瞬间,他就从脱力姿态骤然发动,爆发出超乎常人的巨力。
而这份巨力如同被他驯服一般,融入筋骨血肉之中,于浑身上下,各个关节中不断游走,积攒,蓄势待发。
与其说他领悟了内家拳的真谛,倒不如说他已经超脱极限,超越了内家拳的定义!
刹那间,对方的眼神,身姿,速度甚至是意图……通通如信息洪流般涌入张松溪心中。
而他根本无需思考,身体已经替他做出了最佳决策。
但见他重心侧压,左腿向后撇出,腰间一扭,左手收,右手放,掌心外旋,前膝上提,恰如行云流水,绵绵不断,刚柔相含,含而不露。
正所谓玄龟戏水龟行步,仙道开门蹬且撞。
不像是张松溪拦截对方,倒像是虺毛毛躁躁地闯入他的领域之中,再被溪石流水所阻。
只不过溪石为膝,流水为掌,张松溪就这样在一秒之内绕过对方拳脚乃至一切可能的攻击角度,又同时封死了对方的所有闪避角度。
单单这一手,便可冠绝当今天下武学群雄!
噗。
又是一声无比熟悉的轻响。
台下的观战者都已经麻了,眼看着擂台中的人影再度飞出,嘭的一声砸在空地上。
可能很快,已经麻了的众人就发现不对劲。
咦?
这飞出去的人,好像不太对劲?
咦……不,不对!
飞出去的是那个怪力老头儿!
全场哗然。
台下,张松溪噗的吐出一口鲜血,满眼震惊地盯着台上那道身影。
他想不明白,他真的想不明白。
明明对方毫不设防,明明自己的应对完美无瑕,明明对方已经被自己掌膝击中,怎么可能会是自己……
他当然想不明白。
其实他的判断并没有错,虺只是啥也没想的冲过来,然后挨了他一下。
只不过……虺开挂了。
上台前的虺就已经被陈泽用道炁强化过身体,别说一个张松溪,哪怕一辆泥头车过来撞她都得自己散架。
张松溪最终还是带着满腔不甘昏死过去,被乐呵呵的张守行喊人带去看医生。
而台上一鸣惊人的虺正享受着无数注目礼,眼瞅着气氛要到了,她便准备将满腔打好的腹稿一吐为快。
毕竟常常自诩小机灵鬼,虺在动脑子上向来是不偷懒的。
因此她自然想到,陈泽让自己上来出这个风头,肯定是有那么些深意在的。
而她再怎么揣摩,都只能得出陈泽是要借机传播信仰的意图。
毕竟陈泽说过,信仰之力必须发自内心才有用。
可正当虺打算将自己的神勇无双往冥君身上胡扯时,脑中却忽然想起了陈泽的话语,让她直接下来。
不传教了?
虺有些奇怪,但毕竟陈泽发话,她还是照办。
只是在路过被抬上担架的倒霉蛋张松溪时,虺还是不禁沾沾自喜起来。
谁说我只会吃吃吃的?瞧瞧……我这不还是蛮强的嘛!
于是武校的这场风波暂且平息下来,等众人回过神来,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位技惊四座的美少女战士。
由于过程太过离奇,所以见证者压根就没把虺往武术家那茬琢磨,而是往玄学方面浮想联翩。
毕竟……这里可是武当山。
……
荒无人烟的“后山”处。
“啊哒!”虺自从擂台上下来后便上瘾了一般,走路都不老实,对着空气不断做出各种自以为很酷的迷惑行为,
“嚯嚯哈嘿!”
“啊哒哒!”……
当然,她能如此不害臊的缘故也是因为身边没人,或者说没有正常人。
“都没有问题。”博士边走边对陈泽道,
“这里应该没有被渗透。”
因为悬壶宫渗透总部基地的前车之鉴,博士一来武当山便在陈泽的帮助下亲自查验部下。
先前虺打擂的前后那点工夫,博士便是在找武校院长张守行确认情况。
不止张守行是隐仙会的暗子,整个武当山,所有武校、商铺几乎全都是博士的安排。
只不过其中的绝大部分人并不清楚自己真正的老板是谁。
陈泽点点头,脚下每迈一步,周遭的景象便毫无规律地连连变换。
于是几步之间,陈泽便几乎踏遍武当山,却都没有见到过张宝胜的身影。
之所以说“几乎”,是因为唯一剩下的未曾踏足之地,就在他面前。
此时随着陈泽止住脚步,周遭万花筒般的变化也跟着停下,连带身边二者一同定格在某截高耸入云的峭壁之前。
三人就这样无依无靠,凭空悬在云雾之间。
“不在其他地方的话……”博士已经习惯了这种体验,神色如常道,
“应该就在这里面了。”
陈泽自然知晓这一点,但他却没有立刻动身,而是盯着面前山壁上的几道划痕若有所思。
如果有擅长此道的地质学家在此,一定会立刻察觉出这几道浅浅的划痕看似寻常,却既不像岩层自带纹理,也不似风吹日晒的侵蚀凹槽,实在古怪。
而陈泽虽不曾精研过地质科学,但他却是可以看出,这几道爪痕的真正来源。
他闭上双眼,却见视野内有五条张牙舞爪的金龙竞相盘绕回旋,托浮着一道于雾霭渺茫中若隐若现的伟岸身影不断抬升,龙爪不经意间划过山崖,遂留下印记。
五龙捧圣,陈泽曾经潜心研读过的丹道隐喻。
相传真武大帝曾在武当山潜心修炼,后因故跳崖撞壁,却有五头金龙奔赴而来将他托起。
这本是丹道修行中过关服食大药的隐喻要诀,却不想陈泽如今亲临武当山,却是通过神性之间的感应,见证到了同传说中一般无二的场景。
那是真武大帝的身影?
相传武当山为真武大帝的道场,那么祂如今……又身处何地?
先前王灵官身处的那处所在,漫天诡变堕落仙神虚影中是否有祂,陈泽并不确定。
只是如今面对这不知过去多少岁月的龙爪留痕,陈泽却有所明悟。
事实上,博士既然将武当山当作退路,那自然会将里里外外的隐患通通扫除。
只是这几道爪痕没有蕴含任何力量,也没有赋予这块山岩任何异状,若非神性之间的共鸣,根本体现不出一丝玄妙。
唯独对于凝出神性的陈泽,在这武当山最高一截的峰崖顶端,几道爪痕拦在前方,如同无言的叩问。
这是凝出神性者才能拥有的默契。
哪怕仙神败亡,道统破落,哪怕武当山已经变作风景名胜,开满商铺,甚至被博士的隐仙会占为己有。
可这几道爪痕却仍在宣告,此处是真武道场。
这是仙神层次的对弈。
恍惚间,陈泽好像见到一道身影,这道身影和祂背后的仙神一起朝自己看来,好似在邀请自己入局,入天地棋局。
开弓尚且没有回头箭,修真一途更是如此。
在修出神性之后,陈泽的修为看似已然企及某个不可言说的高度,但实际上仍有迹可循。
超凡大道殊途同归,其他体系如何划分不谈,若依丹道境界来划分,陈泽现在便已算是圆满跨过炼神还虚。
炼神还虚,按惯常说法,修至完满后或从泥丸炼出阳神;或过关服食大药,凝出新生元婴;或面壁三年孕育九载养出圣胎。
如此种种,其实都囊括在陈泽所凝出的“神性”之内。
所谓阴神阳神元婴圣胎之流,本质都相当于各有千秋的道果雏形。
而神性,无疑是其中最上乘一流的道果,相当于一步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