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不了电波，机器人们只能扯着扩音器议论起来，一时间吵得隧道内闹哄哄不停。

“肃静！”陈泽动用法则之力压下喧哗，并勒令队伍加强警戒。

重新恢复平静后。

咯，咯咯咯咯……

嘈杂的履带声中，1111还是压不住好奇心，靠近陈泽低声问道，

“9527。”

“你好像看出来什么？”

“只是猜测。”陈泽坦言，

“你去过三层没有。”

1111否认。

意料之中，二层和三层之间的阻碍连陈泽都不易突破，又遑论其它机器人。

“那你觉得，一层和二层有什么区别。”陈泽反问。

“一层……和二层。”1111思索着给出答案，

“二层是荒废的，因为辐射剂量严重超标……而且地板很怪，很滑。”

“不是地板滑。”陈泽纠正道，

“是二层的重力比一层小，所以你们容易打滑。”

“从二层，到一层，再到这里……零层。”

“环境越来越干净，重力也越来越大。”

“你是说……”1111有些难以控制自己的音量。

“我在二层发现了类似的坑洞，还有工厂，在废墟里面。”陈泽语气平淡地道出一个惊人猜想，

“我觉得，以前所有机器人都生活在二层。”

“你们在那里工作，向下挖掘，建成一层以后再迁进来。”

“就像现在。”

“总机在往下挖，修建新的一层基地。”

“以后这下面，就是新的‘一层’。”

1111有些被震住，下意识地就想反驳，却被陈泽用两个问题堵了回来，

“你真的记清楚了，自己从一开始就生活在一层？”

“你有没有发现，一层的辐射剂量……正在不断升高。”

1111几欲摇晃，却为了不被身后众人看出异样愣是稳住了前进的步伐，

“但是。”

它最后争辩道，

“我的记忆里明明……”

它说不下去了。

在加入反抗军，准确来说在获赐魂核之前，它的记忆数据一直是由总机代为保管。

“你们当中，谁的记忆最久远？”陈泽又道，

“我是说，独立自主的记忆。”

“领袖……”1111自顾自地接了下去，

“也是它教我们怎么上去二层的。”

沉默过后。

“我明白了，是总机在利用我们。”1111语气飘忽，

“我们生活的地方，就是我们的坟墓。”

“总机早就躲在底下，就像是……一个循环。”

“一个永无止境的循环。”

嘎吱。

陈泽的履带模组硌着个非同寻常的零件碎块。

“这是我们体内的一个部件。”1111在这方面相当专业，

“我和缺族作战时见过。”

“怎么会在这里？”

陈泽没有回话，只是将开路的光束加大加粗，并掺杂进法则之力，才得以在这环境特殊的黑暗里照透远方。

前方仍是台阶，但坡度放缓，阶面过渡得又长又宽，上面零散分布着许多元件碎块。

零件陈旧积灰，多有破损。

若用人类视角来类比，大概就是遍地残尸枯骨。

而光束尽头则隐隐透出一道非同寻常的圆形轮廓，像是一枚嵌进来拦路的巨型戒指。

陈泽看着倒是眼熟。

身后的队伍逐渐稀稀拉拉。

“跟上。”他吩咐道。

“大家都累了。”身后的反抗军长官却如此回应。

这让1111有点挂不住面子：“这才多久？赶紧给我跟上！”

“算了。”陈泽摆了摆机械臂，

“我们先过去探探路。”

说罢，他便拎着魔方加速前进，精力依旧充沛的1111自然紧随其后。

越过满地“尸骸碎骨”，两人来到这奇异的建造物面前。

“这是……”1111未曾见过此物，因而在数据记录中找不到匹配对象。

“排污口。”陈泽答道。

不错，眼前此物正和工厂区域顶部的排污设施一模一样。

当初陈泽离开化坛，混进工厂时便是钻的排污口，印象不可谓不深。

“可是。”1111已经来到排污口前触摸起来，

“这个方向……怎么是朝下面的？”

这种排污口是单向运作，通过轮廓的包边很容易判断方向。

“我也很好奇。”陈泽同样驶上前来，

“我在工厂里见过，这边。”

他指向排污口之后，即通往地底的台阶方向，

“才是气体喷出来的方向。”

“难道装反了？”1111猜测道。

地底就是总机居所，怎么想也不会专门把污染物抽进去。

正在此时。

“听我说！”陈泽手中沉默许久的魔方终于又发话了，

“要开始转换了！”

“做好准备！”

“你说什么！”1111倍感不解，可随之而来的剧烈震动便让它闭了嘴。

嗡嗡——

整条隧道伴着嗡鸣声开始疯狂抖动，而这一切毫无征兆。

“敌人在哪！”1111扎出配件拼命扎稳地面，

“9527，你发现了吗！”

“没有。”陈泽却做出了匪夷所思的举动。

他竟主动收起绝大多数基座模块，令身躯如无根浮萍般被晃得东倒西歪。

“9527！”1111还以为陈泽出了什么故障，连忙伸来机械臂，

“抓住我！”

“不要挣扎！”陈泽反而拨开了机械臂，而他手中的魔方也发出吆喝声，

“松开地板！”

“要开始转换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1111一时气急。

“方向！”陈泽只好动用法则之力将1111强行瘫痪，

“方向颠倒了！”

宛若言出法随，就在1111的机体因失去控制而颠得离地腾空时。

天地开始倾覆。

确切来说，是整条隧道犹如跷跷板一样两端倒转，直至完全颠倒过来。

天花板成了地面，地面则成了天花板。

好消息是这证明隧道有尽头，且就在不远处。

坏消息是倒转之后，起点成了终点，于是走得最远的陈泽一行人……又回到了原地。

以及隧道内的机器人们因猝不及防，如同锅里的菜被颠了个七荤八素。

“该死的酷，酷什么贝！”1111气得电压暴涨，说话声都带上隐隐电音，

“你怎么不早说！”

“我是故意的。”魔方立刻回道。

“你说什么！”1111已经在调用空气炮膛。

“因为你们当中，混进去了总机的人。”

咯。

炮膛急急低垂，险而又险地避开了魔方。

“你说什么？”1111惊得几乎宕机，

“那些新来的全族？不，它们都被安排在后面！和我们的人交叉前进！难道……是缺族的奸细？！”

“是反抗军。”陈泽却是用光圈对准了1111，

“敌人就在身边。”

“不！”1111一时大骇想要躲闪，可又怎么快得过陈泽胸前的粒子束流炮？

“不！不是我……”声波戛然而止。

只因粒子束擦过1111的机体，精准命中了它身后……正抬起炮口的其它长官。

砰——啪~隆隆隆！

犹如竹签扎串串，一整排偷摸着靠近的机器人在瞬间被一穿到底，伴着火光轰然起爆，四分五裂。

那些一路拖拖拉拉喊累的家伙们此时倒是精神抖擞。

“发什么呆。”陈泽提醒道。

1111这才醒悟过来，自己并未被瘫痪掉行动能力。

与此同时，些许光亮自身后隐隐透来。

这一次，无须陈泽提醒，回过神来的1111一发空气炮将之打得歪斜失衡，随即便是无缝衔接的触臂抽打，将之如同保龄球般甩入敌阵当中。

放眼望去，本应是坚实后背的可靠战友们竟有大半临场倒戈，看得1111不免电压消沉。

“为什么！”它大声怒吼道。

“你根本不知道。”有人应答，

“你们在和谁作对！”

但很快，近处便陷入沉寂当中。

只因在陈泽的法则之力影响下，一众叛徒悉数宕机瘫痪，只能如案板上的死鱼任人宰割。

可更远处，在法则之力笼罩不到的隧道深处已然乱作一团。

“呆着别动！”陈泽透过终于正过来的排污口，朝着眼巴巴等在入口外的菜鸟们发出号令。

得益于他和魔方的默契配合，总机安插进来的卧底们通通被堵在隧道内。

只要……隧道不再次颠转的话。

“不用担心。”魔方笃定道，

“不出意外的话短时间内呜，滋滋滋滋……”

一股强横的电波不知从何席卷而来，扰得魔方声波受阻，难以成言。

然后。

便不出意外地出意外了。

嗡嗡嗡……

隧道再度开始颤动，方向即将调转。

“怎么可能！”魔方惊叫道。

魔方惊，1111更惊：“这是！”

“这是领袖发出来的电波！”

“只有领袖的魂核才能达到这种规模！”

嗡嗡嗡嗡嗡嗡嗡……

隧道急剧调转。

“小心！”陈泽伸手捞住1111躲过一发粒子炮，同时反手扎出一记激光箭将袭击者击落。

“怎么可能！”……

在1111的震惊之中，隧道再度完成方向调转。

于是待震动稳定下来，陈泽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除了身边在玩饶舌的1111及手上没有丝毫战斗力的魔方，无数道亮光自上方投射下来，锁定住自己。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嘿。”陈泽一索臂将1111拍醒，

“这么说领袖也是总机的手下？”

“怎么可能！”1111当即跳脚。

咻咻咻咻咻——

无数发形态各异的炮弹排成一堵弹幕，如同从天而降的大网笼向三者。

……

当当当当当当！

第十波齐射同样被法则虚影稳稳挡下。

陈泽犹如游龙出海般在台阶上疾行奔杀，而封锁在前方的机器人们则如无依波流，被搅得乱七八糟。

无双割草正酣时，那疑似源自领袖的强横电波再度袭来。

好似专门要和陈泽作对，偏挑在这个时候又唤起了隧道的颠倒程式。

嗡嗡嗡嗡嗡……

隧道第三次翻转。

倒是将被远远甩在身后的1111给颠至头顶掉了下来，

“9527！”

“领袖的魂核要想生效距离不能太远！”

“他肯定也在隧道里面！”

“我们必须把他找出来！”

轰隆！

才砍爆一台机器人的陈泽抽空回应道，

“我还以为你也打算跟着投敌呢。”

“领袖不可能投敌！”1111强撑着驳道，

“一定有什么误会。”

“所以我必须要找到他！”

“那祝你好运。”陈泽敷衍道，

“不过我们现在有大麻烦了。”

经过隧道翻转这么一打搅，本来已被陈泽冲到喘不过气的叛徒们算是缓了过来，三五成群聚在一起，一齐发出电波组合成某种奇特韵律。

而四周晶壁随之开始共鸣，绽开裂缝。

震动再起。

只是这回并非隧道翻转，而是海量的阴影自晶壁内部迅速靠近，犹如涨潮般眨眼即至。

全都是总机手下的军团机器人！

它们的出场方式和今夜动乱开始时，陈泽所见的景象如出一辙。

难怪，反抗军一动手，这些军团机器人便响应得那般迅速，好似早有准备。

有内鬼通风报信！

当然……严格来说，跑去找原族搬过兵的陈泽也算是内鬼之一。

只是没想到同行会这么多。

滋——

激光束横扫而来，被陈泽轻巧躲过。

陆续掉出裂缝的军团机器人们似乎无穷无尽，丝毫不顾这条不算宽敞的隧道已经快被挤满。

显然，在陈泽接管起义军之后，离奇失踪的那些军团机器人们便是如此躲藏在晶壁内部。

其中甚至还混着不少机体斑驳，多有损毁的缺族残兵。

“9527！”1111大声嚷嚷着，

“怎么办！”

“让上面的人都下来！”陈泽正如千手观音般挥舞着十几把光剑，

“冲下来！现在立刻马上！”

“怎么滋滋滋……滋，攻击谁！”

杂乱的电波环境让沟通变得分外困难，但陈泽还是理解了1111的顾虑。

“别管那么多了！”陈泽已经在向隧道外，守在入口附近的军团强行下令，

“往下冲！”

“挡路者死，不分敌我！”

军团机器人的聚集速度快得吓人，此刻便已经将隧道内堵得水泄不通。

啪呲，呲，呲……

晶壁的碎裂声中逐渐掺入异响。

咯，咯噔咯噔咯噔……

那是无数履带在碾过台阶。

留在入口外的守军即刻动身，宛如一道活水注入淤积且浑浊的泥沼当中。

……

隧道本身显然缺乏延展性。

在机器人大军的冲击之下，原先便存在的裂缝愈扩愈大，直至整条通道的结构彻底崩溃。

晶壁爆碎溃散，大批大批的机器人皆掉入缝隙之中。

自然也包括陈泽。

而缝隙之中别有洞天，虽然逼仄狭窄，却遍布镂空，暗藏着四通八达的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