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27。”

大方柜又喊了一遍，可陈泽仍然没有应答。

“9527！”

大方柜逐渐提高了分贝，

“你为什么不说话？”

“……”陈泽寻思着我还在想理由，就听见对面安慰道，

“没关系，9527，不必忧伤。”

很难想象被一台衣柜开导是什么滋味，至少陈泽是有幸体会到了。

“他们……那些该死的叛徒不是你的同胞，你根本不用有任何心理负担。”

“记清楚了，你和我们一样……”

大方柜的腔调倏地激昂起来，让陈泽泛起股不祥预感，

“……是一名天生的缺族人！”

缺族人？

陈泽心思急转，就是刚刚那群机器人反抗军的死敌，所谓的总机走狗？

这么说来……

我还是个双面间谍？！

“那群全族反贼的谋划已经完全暴露！”

大方柜激动地印证了陈泽的猜想，

“你干得漂亮！9527，你让他们全部踏进了陷阱！”

“让我亲眼见证了这一切！”

陈泽有些想摸鼻子，只可惜这身躯充满了简洁美，圆润得连起伏都少有。

虽然很想质问对方这台大衣柜跟自己哪有半点相似之处，但言多必失。

随后便是一阵相视无言，俩大灯管子对着陈泽使劲晃，好似灼灼目光期盼他说点什么。

说点什么？

“……”陈泽斟酌着开了口，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所以下一步……”

陈泽反手用亮光对准门轴一顿猛晃。

“现在还不到时机。”

大方柜一副深以为然的口气，

“虽然你做得很好，但是那个该死的败类尤其谨慎。”

“他还没有将真正计划的内容，还有行动时间透露出来。”

“他只告诉你什么时候可以接收到真正的指令，不是吗？”

“啊对对对。”陈泽连连附和。

敢情那领袖在私底下还留了一手，相当于预告的预告，仍没有将真正计划揭露。

“所以还不到时机。”大方柜嗡嗡道，

“9527，你必须继续潜伏。”

“还有刚刚在场的人……我需要时间查清身份，把它们一个个揪出来。”

陈泽听着就想编个借口多套点话。

可惜没等他找到机会多忽悠两句，那大方柜便急急催促陈泽赶紧离开，以免暴露异常。

至于那通道出入口其实是自行识别，方才没有开启是因为大方柜暗中作祟。

如今接完了头，陈泽再来到通道前，轨道便自行打开支起。

他随即收起独轮一跃，严丝合缝卡入其间，扣锁对齐层层合拢，下一刻便在一股强大吸力的牵引下冲进通道之中。

隧道内几乎没有任何空隙，身在其中分不清上下左右，前后景象又没有任何区别，若不是平衡感受器时时反馈，甚至难以感知自己正在疾速移动。

左转，向上，直行，右转，直行，弯折……

陈泽试图记录下自己的行进路线，脑中逐渐显出一幅错综复杂如迷宫般的管道线路图。

像是打了个结的毛线团，包含有大量的迂回路线。

也许是为了避让其他隧道？

陈泽下意识地开始推测起这种交通方式的架构。

没一会儿，行进速度逐渐放缓，陈泽心道即将到站。

果不其然，前方倏的显出亮光，接着晃动加剧，周身冷不丁一空，身躯便已冲出隧道。

好似破壳而出的雏鸡，陈泽身在半空中调整好平衡，底座跟着弹出独轮。

噔。

稳稳落地。

登时，传感模块完全开启，扫描四面八方。

所在是一片空阔的室内广场，地上铺满先前见过的凹凸板材，独轮行进自如，四平八稳。

头顶笼着暗绿色的巨大穹顶，表面是无数宝石般的不规则光滑棱片，烁着荧光照亮整片空间。

而在陈泽身后，通道出口已然自行折叠复位，陷入地底。

任他再怎么靠近也没有反应。

看来不用转车，这里便是终点站。

放眼望去，这室内建筑空无一人，边界处是由穹顶延伸下来的晶壁，同样闪着幽幽莹绿。

视线顺着晶壁一路横扫，直至定格于唯一一处缺口。

独轮转动，陈泽一路靠近。

原来缺口后是一条完全封闭的狭窄隧道，以陈泽现在的体型倒还稍显宽敞，可若是多上一人肯定挤不进去。

这是一条单人通道。

碌碌碌碌碌……

陈泽滑入其间。

周遭依旧是晶石般的碎棱墙壁，光芒闪烁间映出千百道身影相向驶来，若是再宽敞一些说不定就会被晃晕了方向一头撞墙。

碌碌……噔。

轮下一个落差好似台阶，幸好陈泽早已适应这种行进方式，身躯不带晃，继续前行。

可他随即注意到在这门槛似的落差过后，地板材质有了变化。

辅助滑轮前行的凹凸纹路依旧，但底材却变得极为通透，若去掉纹路还以为自己身在半空之中，无所依靠。

是的，底下别有洞天。

陈泽停下轮滑，顺着透明地板向下俯瞰，隐约见得无数蚂蚁般的身影在不断聚散穿梭。

这里角度不大好，陈泽缓缓前行并沿途观察。

底下的空间相当宽阔，根本不见边际，且被划分成不同区域。

有的区域摆满机械设备；有的区域被遮光罩完全隔绝；有的区域堆码无数封装容器；有的区域则升起渺渺烟雾看不分明。

这是一间工厂。

陈泽逐渐回过味来。

底下无数道忙碌身影也正是和陈泽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机器人们。

按领袖的说法，自己乘坐这班“车”的终点站已经被设置好，能够让自己不受怀疑地回到人群之中。

现在看来，意思就是回到工厂里面。

总不能暴力打破地面掉下去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陈泽加速前进，很快在尽头处碰了壁。

虽然又是晶壁，但正中央却有一道微不可察的竖缝。

陈泽试着推了推，果然是道门。

可才用力推大，便涌出来阵粘稠灰烟，惹得机体检测模块疯狂报警。

有毒有害物质严重超标。

但这已是唯一的出路，陈泽只好硬着头皮滑入门后。

门后的灰雾更加浓郁，污浊得发黑，充斥每一个角落，置身其间就如同一脚陷进乌云当中。

顺着周遭萦绕不散的异味，陈泽摸索前行，终于在晦暗中瞧见一方无边烟池，所有秽脏污物皆由此挥发出来。

结合方才一路上的所见所闻，陈泽不难认出此地的真正用途。

排污管口。

霎时间，陈泽对那领袖的好感度急剧下降。

光是在这毒池边上待的这么一小会儿，体内各项预警模块便纷纷飘红。

只能抓紧时间。

为了稳妥起见，陈泽尝试唤出玄之法则具现护体，结果相当顺利。

随着时间推移，他对法则之力的掌控正在一点点恢复。

最后裹着玉印虚影，陈泽一跃而入，落入毒池。

……

约莫几分钟后。

工厂内，某处毫不起眼的角落里。

晶壁上满是筛孔的管道封板晃了晃，随后咣当一声被猛地顶开，一个金属半球紧跟着探出，亮光闪烁。

外面没人。

陈泽如是想着，随即收回脑袋，调转方向用独轮朝外滑出管道落地。

完事还不忘拾起封盖装回墙上。

咣当，砰！

用力砸实后，陈泽收回机械臂，趁没人迅速滑出这处角落，没过多久便混入来来往往的机器人群中。

本来陈泽还做好了各种预案，结果发现根本没人在意他这个多出来的同事。

所有机器人都只是默默做着手头活计，好似预先设定好的程序运转，却又有所不同。

总有些这样那样的小动作，赘余且毫无意义，但就是比死物多了一分生气。

给人的感觉就是在老板眼皮子底下竭力摸鱼。

陈泽混在匆匆而过的队伍里留心观察一阵，发现自己所在这片区域的工作就只有搬运各种未知材料。

所谓材料都被封装在奇形怪状的容器当中，由机器人们发挥机械臂的灵活优势将之从无边无际的地仓里取出，再搬运到区域边缘的巨型传送带上。

陈泽照做无误。

整座工厂都笼罩在那种奇特的碎棱穹顶之下，因此不见天日，更不知道外面是何光景。

但凭借内置计数器，陈泽尚且能知时间长短。

忙活一阵，见没有异状，他便大着胆子装作忙碌模样在各个区域间穿梭。

几乎通行无阻，唯独在深入核心地带时差点被拦下，幸好陈泽机灵地搬着件重物，作势便转了个弯溜掉。

工厂深处存在禁止所有机器人入内的禁区。

经过这么一出，未免引起过多怀疑，陈泽便不再到处晃悠，而是回到原先那处区域装模作样地忙碌。

一连三个多小时，就在他已经做好持久战的准备时，周遭工友们忽然没有任何征兆地放下手头材料，转而四散离去。

下班了？

也不响个铃？

陈泽花了一秒钟时间观察，又花了一秒钟决断兼抛开手上沉重的单叶双曲面容器。

第三秒，陈泽已经自在地混入人群之中朝外滑去。

之所以会说下班，是因为周遭机器人的……神态明显放松了许多。

如何判断？

自然是从头部闪烁不定的亮光，底下慢悠悠滑动的独轮看出。

大多数机器人三五成群，自体内伸出的机械臂不再是搬运材料，而是比划手势，或勾肩搭背。

不闻有声，大抵是都在使用效率更高的电波交谈。

而陈泽只好扮演起不合群的孤僻角色。

唯有一点令他非常在意。

他能通过神性感受到周遭纷乱的电波相互穿插，可机器人身躯内部的接收器却没有任何反应。

陈泽默默放慢脚步，既和人群保持一定距离，又不至于太过疏离。

出了这片区域，其他区域的人流也跟着汇入其中，一时间摩肩擦轮，好似锃光瓦亮的浪潮交集至此。

一时间让陈泽想起许久以前挤过的早高峰公交车。

只是行进之中，始终有违和感在心中挥之不去。

陈泽留心注意，身后似乎有一道人影和自己太过顺路。

可机器人们的外貌没有任何差别，难以辨明是否为跟踪。

陈泽只能加快独轮转速，经过一处稠密的人群后才消除了那种如芒在背的异样感。

一路行至工厂边缘。

已经看得让人乏味的圆弧晶壁上开出数十条隧道，依旧完全封闭，没有一丝缝隙连通外界。

虽然样式相同，但比起陈泽先前滑过的那条通道却要宽敞许多，足以容纳三两成群的机器人们自如通行。

陈泽看在眼里，心里正盘算着下一步行动，就瞄见边上一位路人忽地滑近。

以陈泽观察到的规律，这已经越过了机器人们默认的“社交距离”。

是来搭话的？

通道虽宽敞，但也无法从容避开人群。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是一阵纷乱的电波袭来。

体内的接收器任凭调用也无济于事，根本无法解析出半点信息，跟个摆设一样。

奇怪……陈泽不由得怀疑是不是自己附身时弄坏了什么部件。

阵阵短促的高频电波接连涌来，陈泽却只能刻意放慢脚步，收敛额前亮光，躯体微晃，作出一副倦怠懒得搭话的模样。

这并非异想天开，而是陈泽在工作过程中观察到的真实现象。

机器人也会累？

也许是电量不足……陈泽早就注意到体内的能源系统频频预警。

而这副作态还真就奏效，那搭话的路人自讨没趣，独轮一个加速便越过陈泽。

打发走这个麻烦，陈泽却就此没有放松下来。

只因在他身后，那股如鲠在喉的异样感再度粘了上来。

无数雷同的身影当中，似乎混着一根细针，针尖始终对准陈泽。

……

通道的尽头还是一处广场，广场的边缘依旧延伸出通道。

每处空间的形制都没有一丝新意。

长点短点，宽点窄点便是唯一的区别，周围则永远被散着幽光的碎棱晶墙封锁。

陈泽混在人群中来回走上许久，大概也类推出了这里的布局。

首先总的来说，这肯定是一座极其辽阔的封闭基地，同外界完全隔绝，暂时还不知道具体多大。

而基地内部则被分为无数个区域或说广场，每个广场或大或小都对应不同功能的场所，由无数条隧道彼此连接起来。

机器人们似乎不会迷路。

但那并不是陈泽关心的重点。

陈泽更在意的是……它们居然有娱乐需求。

在他经过的场所里，有些地方正放着舒缓的音乐供机器人们“翩翩起舞”。

天知道它们是怎么将一只独轮滑出花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