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临晴到了台阶,推开一扇灰不溜秋的门。
摇曳呼吸,霎时冷清。门的里外仿佛是两个世界。
长廊立了一列挺拔绿竹。风袭,竹响,倒是接近百年古树的意境了。
男人不知去了哪里。
姜临晴刚想回去,手机发出敲打的鼓乐。
来电的人,名叫虞雪卉,是姜临晴的高中同学。她开门见山:“晴晴,有个消息。”
“啊?”姜临晴听见自己的声音回荡在半空,立即低下嗓子,“什么?”
“杨飞捷回国了。”
“哦,他回国了啊。”姜临晴像是敷衍的重复。
“大胖跟肥熊已经见过杨飞捷了。果然男人和男人才能玩到一起去,我是倒数第二个知道的。你呢?”
“最后一个吧……”
“我以为——”虞雪卉打住,又说,“大胖作东,给他办洗尘宴。你来不来?”
“我不知道要不要加班。”
“他们定了时间,我再通知你。”虞雪卉也压下声音,“我先告诉你,是给你做个心理准备。听肥熊说,嗯……上次他们吃饭,杨飞捷和一个女孩一起来的。”
姜临晴点点头,想到虞雪卉看不见,她才说:“嗯。”
通话结束不久,班级群进来一个新账号。
高中学校不在这座城市,但来这里打拼的同学,占了班上一半的人数。毕业了,班级群依然活跃。
大胖跟肥熊一起发了表情包:“大捷归来!”
杨飞捷:“同学们好。”
姜临晴点进他的资料,放大头像,是一幅写意水墨画。
他一直是飘逸洒脱的。
同学们沸腾的消息唰唰而过。
杨飞捷开始猜哪个账号对应哪个同学。
姜临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杨飞捷:“晴天,姜临晴?”
她呼出一口气,仿佛能听见他温和的声音:“姜临晴。”
高中班上,有几个人叫她的名字,总是省略中间那一个字。叫快了,像是在叫“姜晴”。
唯独杨飞捷,对这三个字的发音格外清晰。
那时少年皮肤白,眼睛亮。为人谦和,不疾不徐,事事胸有成竹。
他坐在她的后排,叫她名字的样子,有时无奈,有时温和,偶尔也有急躁。重重叠叠的,无数次“姜临晴”的喊声,落在她的心上。
姜临晴复制了一个同学的话:“班长终于回来了。”
杨飞捷当年是班长。班上至今有人用这个称呼。
但“终于”两个字会不会藏有太多期盼?删掉比较好吧。
片刻之间,杨飞捷的那条消息被其他聊天冲走了。他又猜其他同学:“‘拉黑世界做自己’,是不是我当年的同桌啊?”
姜临晴错过了回复的时机。
“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一道醇厚男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怔然。见到面前的多情脸,她才想起今天来酒吧的目的。
灯亮了。男人的风流英俊,倜傥潇洒,无一不摆在脸上。
尤月舞的劝说,向蓓的劝说,甚至连调酒师的劝说,姜临晴哪里会不明白。她能有安稳平静的生活,当然知道远离了动荡不堪的人。
而这个男人,真心都是收起来的。
与此同时,男人也在打量姜临晴。
酒吧里的女人很类似,有各种色彩的点缀。唇是红的,脸颊略有粉色,眼睛周围画了缤纷眼影。他评估的,无非是五官是否小巧端正,身段是否凹凸合宜。
是个美女,小家碧玉。
特别的是,她的气质很清新。见到他的那一刻起,她缩起肩膀,大腿并拢,这都是局促不安的表现。
“迷路了吗?”他的下巴朝前方抬了抬,“顺着那里走出去就是了。”
“我……刚才见过你。”
男人点头:“嗯。”
姜临晴低声:“我有个小小的请求。”
“请求?对我?”男人笑了,“难道你是跟着我进来的?”
“对。”
“为什么?”
“其实。”姜临晴咬了咬牙,“我对你一见钟情。”
男人半信半疑,又也许,他一个字也不信。他琢磨着:“对我一见钟情很正常。但是这样苦大仇深的告白,你是第一个。”
“因为我紧张……真的,我在酒吧没见到比你帅的男人。”这话不假,她来的这两天,他是全场最迷人的一个。
“原来是冲我这张脸来的?”说话间,男人的脸逼近了她。
“一见钟情,不是钟情外表,还能钟情什么?”她一边说,一边闪避他的视线。
男人觉得逗趣:“不是喜欢我这张脸吗?你躲什么?”
也许是因为风,也许是因为他,她裸露在外的手臂大腿,直冒鸡皮疙瘩:“我比较紧张。”
突然的,不远处传来一记轻笑。
有其他人?
姜临晴隐约见到有道人影。
他拢在漆黑之中,或高或矮,或胖或瘦,统统模糊不清。他说:“宋骞,你再这样下去,我也要紧张了。”
她记住了,这个多情脸,名叫宋骞。
“很久没遇过郑重其事的告白,我的心怦怦直跳。”宋骞说有多轻浮就有多轻浮,“小美人,我更紧张。”
有第三者在场,姜临晴的勇气骤减:“既然你有朋友在,我先走了。”
“小美人,留个联系方式吧。”宋骞说,“今天晚上我已经有伴了,你当候补。”
姜临晴没料他这般直白:“这话……你怎么好意思说呢?”
黑影中的男人又笑:“宋骞,我先走了。你慢慢玩。”
宋骞不理会那人,凝视姜临晴:“小美人,你是不是没明白什么状况?”他向她伸手。
她想躲,却没有躲掉,被他扯住了左边肩带。
他把玩这根细细的带子,手指擦过她纤薄的肩:“我不是要入选十佳男人。”
姜临晴怕他向下拉,连忙扯住这根肩带。
“你不愿意,我也不强迫你。”宋骞摆出投降的样子,“早点回家,小美人。”
*
姜临晴再去酒吧,没有见到宋骞。
她遇上了向蓓。
向蓓直接问:“姜临晴,你来这种地方干什么?”她似乎忘了,这是她工作的地方。
姜临晴想了想:“我至今还没有尝过恋爱的滋味。”
向蓓翻了个白眼:“你要男人也不是到这里找的。”
“这里比较有效率。”姜临晴故作洒脱,“我没什么心情,纯粹放松一下。进出酒吧的人,大多能好聚好散吧。就算不合适,到时候分手也不会困扰。”
向蓓弯弯的柳叶眉挑得更高:“干嘛?把感情当过家家,找个混蛋当初恋?”
“放心吧,我不会把混蛋当初恋。”姜临晴主动交代,“那个人叫宋骞,我差点拿到了他的联系方式。”
向蓓不知她说的是谁,抡了抡肩膀:“管他是谁,全部是人渣!”
“念在他长得帅的份上,人渣就人渣吧。”
向蓓在初中就摸透了姜临晴的性格。姜临晴只会是遇渣就躲的。
向蓓点了一支烟,熟练地叼在嘴上:“哦,你是不是想玩弄人渣?以毒攻毒?”
姜临晴不说话。
“小心,别被劫财劫色。”向蓓吐了一口烟,“姜临晴,我当你是朋友才劝你。”
“向蓓,谢谢。”
向蓓夹烟的那只手腕向外一弯:“自求多福吧。”
*
洗尘宴的日子迟迟未定。
姜临晴收到了杨飞捷的好友验证。
她想不出理由拒绝。
人到了最后的日子,会格外惦记得不到的东西。因为永远得不到了。
加了好友,简单聊几句,就当纪念曾经的同学情谊。
杨飞捷约了见面。
推脱有几个理由,但因为他是杨飞捷……
她说:“好。”
她记得他的样子,一直。
拍毕业照那天,女生半蹲在第一排。
杨飞捷就站在她的后面,在她的头顶比了一个抓头的手势。
当照片送到她手中,她才发现他的动作。她踌躇很久。如果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他是男生,他会来讲的吧。
他没有,他出国了。
和杨飞捷的见面,比去酒吧的时候紧张多了。
因为堵车,姜临晴去得迟。她在商店的橱窗玻璃望了好一会,做了三个深呼吸,才走到咖啡厅门口。
她第一眼就见到杨飞捷。之后,她似乎不会走路了,尴尬的同时,她发现她可能同手同脚了。
好不容易到了他的面前,她刻意扬起笑容:“班长。”
杨飞捷站起来:“姜临晴。”
这两个称呼,仿佛回到高中时代。
“回国了啊。”她坐下。
“读完书,就回来了。”人成熟了,但他的温润气质未减半分。
她低头,两手放在桌底,互相揪着。
周围顾客都是聊天高手,唯独这桌,骤然冷场。
杨飞捷浅浅尝了一口咖啡,问:“你这些年怎么样?”
“老样子,按部就班。”
“安安稳稳挺好的。”他自嘲,“我就波折了,到处玩,差点毕不了业。”
她好奇:“你也会毕不了业?”
“高考前,我除了做题还是做题。完成高考任务,我就松懈了。”
“班长,你是谦虚吧?”姜临晴抬起头,“同学都在说,你是高学历人才回流。”
杨飞捷笑了,定定望着她:“姜临晴,你终于正眼看我了。”
她曾经满心满眼都是他,哪里会没有正眼。“班长说笑了。”
“你和同学聚得多吗?”
“没有,大家都忙。”
“我回来没多久,约了大胖、肥熊几个人吃饭。”杨飞捷把那天拍下的照片给她看,“神奇吧,大胖的称呼还是叫大胖,人却瘦得倍儿精神。”
手指划得太快,相册里忽然出现了杨飞捷和一个女孩的合照。
下一秒,他又划过去了。
姜临晴假装没看见,对着他和大胖几人的照片,讲了些岁月不饶人之类的废话。
咖啡空了。
杨飞捷才问:“对了,交男朋友了吗?”
姜临晴不知他有何用意,保持沉默。
他的笑容慢慢敛起:“对不起,我……”
“我交男朋友了。”她抢了他的话。
“哦,那不错。”他浅笑,“哪里人?”
“本地人。”
杨飞捷点头:“哪天一起吃个饭?”
姜临晴在桌底抓皱了自己的裤子:“他出差了。”
“不急,等出差回来吧。我准备在这里定居,以后见面的机会很多。”
“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他是打工仔,老板不让他回来,他就得一直出差。”
杨飞捷端起咖啡:“你们现在是异地恋?”
“嗯,是。”姜临晴不是绝佳的说谎者。她脸颊泛红,冷汗直冒。
她要是真的有个男朋友就好了。
叫宋骞的男人,听着是个薄情寡义的渣男。给她当男朋友,则是正好。
她又不对他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