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真的好了。
池翮说:“感冒有风寒风热之分, 医生的药对症了,病当然好了。”听着是瞎掰。
姜临晴姑且信了。
*
公司发布了员工体检的通知。
刘倩怀疑,姜临晴对太子爷抱有不可说的幻想, 不在她面前道太子爷是非了。
倒是朱怡畅,说起体检的医院。这是池家投资的医院, 肥水不流外人田,公司的每一年体检都定在那一间医院。
姜临晴担心的是:“公司会查看员工的体检报告吗?”
朱怡畅:“没听说过。”
刘倩:“不至于吧,这是侵犯员工的隐私。闹大了要吃官司的。”
”哦。”姜临晴这才放心。
常规体检比较简单。空腹抽血、超声,胸片,不到一个小时就完成了。
下午, 姜临晴要去公司的一场艺术展交流。另外,周续联系了她。他很满意陶艺展,直言“文化青年扶持计划”开了一个好头,他约她洽谈之后的合作。
周续白天忙得很,和上次一样, 约在了打烊的“有光”咖啡馆。
既然今天的任务都是艺术交流, 姜临晴准备去陶冶一下。她查看熊令锋的公众号。
正是新的雕塑展期。
*
姜临晴没有在池翮圈的朋友见到他的新作品。她好奇,这一次的小人儿是什么样的?
她观展不是为了熊令锋的雕塑, 而是寻找那一个小人儿。
这一次的小人儿没有展签。
幸运的是, 姜临晴见到了熊令锋。
他正在一个互动沙堆里浇蜡。
周围围了几个观众。
熊令锋笑着说要请一个互动观众。
姜临晴立即举手。生怕他没见到, 她跳了两下。
熊令锋邀请她进去。
她脱了鞋,踩进沙堆里。细软的沙子磨在她的脚趾间,痒痒的。她有些拘谨。
熊令锋和善一笑:“这位顾客怎么称呼?”
她鞠躬:“熊老师好, 我姓姜。”
“姜小姐, 欢迎来到我的沙龙。”石蜡难度高。熊令锋只是教她用铝条做简单的风景或人物。
姜临晴灵光一现, 用这一根铝条, 扭成了一个“无处安放的小人儿”。
熊令锋挑挑眉:“姜小姐是常客啊?”
“其实我对这个绘画小人儿的人, 特别感兴趣。而且我听说,熊老师的每一次展览都有这样的小人儿。”
熊令锋点头:“对,那是我朋友的画,算是一个彩蛋。每次我开展览,就会问他,有没有新作品。”
“上一次,我记得是有展签的。”
“是啊,确实有。”熊令锋说,“他的画比较随意,如果没有展签,观众比较难懂。”
“这一次为什么没有?”
“这一次啊。”熊令锋没有因为她在意他人而生气,反而很有耐心,“我问过他,有没有简短的介绍。他说他的所有都在这一个小人儿的表现之中。姜小姐,你有没有从他的作品看出他的内心?”
新作品的小人儿有一个扭曲左胸,空的大洞。
姜临晴勉强笑一下:“他的心……”
熊令锋赞许地说:“姜小姐真敏锐啊。”
她低了低头:“我只是猜测而已。”
“姜小姐一猜就中,可见不需要展签了。”熊令锋停顿一下,“作品的主人失去了他的心。”
“这是他什么时候的作品?”
熊令锋回忆说:“上旬,这是新鲜出炉的。”
姜临晴又是一鞠躬:“谢谢熊老师。”
熊令锋笑容满面:“欢迎姜小姐常来。”
二人握手。
姜临晴踩着沙子离开。
池翮从来没有和她坦白过任何,从来没有。
如果不是这一场展览,她不知道他的心被挖空了。
*
姜临晴去到“有光”咖啡馆,已经过了营业时间。
门关了。
她在曾经遇到池翮的那棵树下,等着周续。
周续又迟到了。他见到姜临晴在外面,问:“姜小姐,你不进去坐?”
“没有钥匙。”展览结束,她就把钥匙还回去了。
周续:“上一次我也迟到了,你是怎么进来的?”
“那是因为跟着池总。”
“对,他有钥匙。听说,他成大忙人了,估计管不了我的文化青年扶持计划了。”
咖啡馆的门前摆了两大个绿植花瓶。
周续低腰,在盆土里掏着什么。
“啊,有了。”月色下,他的指上留了些泥,拿出来一把钥匙,“妙旌分了我一把钥匙。我懒得带在身上,就放这里了。以后姜小姐早来了,就用钥匙进去。我的事情多,不一定按时到。”
“周先生,你把钥匙放在这里,不怕被人发现?”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他神秘一笑,“连妙旌都不知道。”
“我一定守口如瓶。”
“对了,陶艺展赢在了起跑线,谢谢姜小姐。”
“周先生客气了。其实是艺术家的作品有观众缘。”
“第二场的主题,是我偶尔得到的灵感。是陈年作品,怀念一个艺名叫‘三水也’的艺术家。”
“怀念?”三水也?池?
周续打开一楼的灯,洗了手,坐下来,打开笔记本电脑:“我这里有他的作品资料。”
“好。”姜临晴拉过椅子。
和周续是公事交流,虽然没有池翮作陪,她也不觉尴尬。
事情谈完,周续把钥匙放回土里,掩上去,拍了拍双手的泥:“姜小姐,需要我送你回家吗?”
“谢谢周先生,我自己回去可以了。”
周续开来的,是那辆黄橙橙的拉风跑车。
姜临晴望着呼啸而去的跑车。
可望不可及的富贵人啊。
坐上回程的车,她收到池翮的消息:“山庄二期有事,我连夜出差。”
姜临晴:“知道了。”
两人不尴不尬的,互不明说,又有心照不宣的东西。
姜临晴至今不敢相信,她可能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一个大企业的继承人,凭什么要念着她呢。要说性格,她犹豫不决,瞻前顾后。而且,池翮早知道,她生无可恋了。
她细数自己的缺点,越发觉得,池翮把心放到她这里,不值得。
是她贪恋他的怀抱。
*
医院很有效率。
员工的办公桌上,都放了一份未开封的报告。
姜临晴深呼一口气。她在那一刻,将所有想得到的神仙,玉皇大帝、王母娘娘、观音菩萨、如来佛祖,她甚至向孙悟空许愿:她的报告能稍微过得去。
有多好,她不敢妄想。只能说,不要再恶化就谢天谢地了。
她颤着手,撕开那一个密封条。
她所有的愿望都落空了。她险些掉泪,但她不能被同事发现。
姜临晴去了洗手间的最后一个隔间。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在那安静地咬着牙,默默忍受着。
她纷乱的脑子里,理不清前因后果。
前几天池翮的关怀,成了最残忍的一步。因为有池翮,她才重燃希望。
然而,那只是一个她自以为是的小确幸。
一个麻木的人,死了就死了。当一个人飘飘然之时,突然被拽入无边黑暗,深沉的绝望能把人逼死。
如果池翮冷血点,残忍点,她就不会经历妄想般的窃喜。
姜临晴在那里待了很久。
手机震了好几次。
她呆呆的,不去接。
直到她用手抓了抓头发,抹干了脸上所有的水珠。她松了牙关,接起电话:“张姐。”
张艺岚:“小姜,你在哪里?”
“张姐,我要请假。”姜临晴连理由都没有说。她经过镜子。
哪有什么活力,哪有元气满满,照出的人跟鬼一样惨败。
*
池翮这趟出差,由柳长旭开车。他本是担心失眠。
但他在周末睡饱了,不药自愈了。
池翮的体检报告已经被送到他的办公室。
他回到公司,浏览一遍。他除了心理不大正常,身体很健康。
池翮担心另一个人。他联系医院,把姜临晴的报告调过来。
他不是用公司名义,而是以池家人的身份。池家的医院,太子爷来要报告,医院哪里敢不给。
池翮预料到,姜临晴的指标不大平衡。也许营养不良,也许体重过轻。诸如此类的小问题。却不想,他在报告上见到一行字:“双肺结节阴影,不排除肿瘤可能,建议复查。”
池翮望了这行字足足十分钟,才找上医生。
电话那边的医生,换了一个又一个。从拍片的年轻医生,到审核报告的影像学科负责人。
医生说:“池先生,体检是普通筛查。确切诊断还是要运用其他手段。”
池翮非常冷静,冷到背脊发凉的静:“不排除肿瘤吗?”
医生:“这句话是常规诊断。我不知道这位姜小姐的过往病史,不敢断言。建议及时就医。”
高楼大厦,高是高,高处不胜寒。
池翮用打火机点烟的时候,风似乎穿过玻璃,吹灭了小小的火苗。他再按下打火机。烟即将烧上的时候,他扣上盖子。他咬着烟,真的是在咬,烟头上有深深的齿印。
姜临晴身上的,那些散落的疑点,这一刻通过这一份体检报告,全部串联了起来。
当池翮得知她生病却无人探望,他在鄙夷高中班长时,有给自己一点庆幸。
这是上天给他的一记耳光。
池翮从来是不愠不火的调子,他所有的热烈情绪,都在儿时葬送。金医生曾说,池翮至今没有过暴戾行为,推断这是一个克己的人。
池翮却不确定金医生的分析了。他乱了,脑海里有似真似假的画面。
他已经为姜临晴破了例。
即使她不是“他的”,他照样夺回来。他以为“别人”是不屑一顾的高中班长。
原来从来没有高中班长,他的敌人是曾经的“自己”。若是他早些知道,她不会拖至今日。
池翮喘着气,丢掉了咬到扭烂的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