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停在楼梯口, 将展览空间一览无遗。
上到二楼,她直接在沙发坐下,撩撩裙子。裙子像半面扇, 在灯下莹莹发光。
她用骨节敲了敲桌子:“你给我解释解释,这是什么情况?你在我的咖啡馆搞什么名堂?”
“姐。”池翮坐到她的对面, “不是说下个月才回来吗?”
这人是池翮的堂姐,名叫池妙旌。正是“有光”咖啡馆的老板。
池翮没有欺骗姜临晴,老板确实出国了。
“朋友婚宴,提前回来了。”池妙旌说,“不要转移话题, 这里怎么回事?”
池翮:“岛上客流大减,这里空着也是空着。对方有展览需求,又慷慨支付租金,何乐而不为。”
池妙旌抬了抬下巴:“经过我同意了吗?”
“你出门那天说,全权交给我管理。”
池妙旌向楼下瞥去一眼:“女朋友?”
“不是。”
池妙旌笑起来, 眉目和池翮一样, 是弯的。“不是女朋友,你跟她卿卿我我?”
池翮摊开了手:“我和她连手都没牵过。”
“没牵过?只是卿卿我我?”
“姐, 你是不是只学了卿卿我我这个词?”
“我还会始乱终弃。”
池翮:“我告诉你, 她啊, 耐人寻味。”
*
一男一女从二楼下来。
姜临晴发现,两人的眼睛都向着自己。
女人是在打量。
而池翮,素来玩世不恭的。
他为她介绍:“这是咖啡馆的老板, 妙旌姐。”
姜临晴立即站起来, 伸出手:“你好, 老板。”她注意到, 老板的裙面绣了朵海棠, 花瓣中央镶了几粒小小的钻石。左手食指戴了枚和海棠花一样的红宝石戒指。
一身的珠光宝气。
老板轻轻和姜临晴握手:“嗯。”
姜临晴看了看池翮。
他还是笑。
老板开口说:“既然已经签了合同,那就交给你们了。我走了。”她到了门口,手刚搭上行李箱,又回头,“池翮,跟我来。”
池翮低头,在姜临晴的耳边说了一句:“我去哄哄老板,明天见。”
老板的手放下来。
他自然地搭上行李箱。
二人走出门去。
姜临晴又关了灯,去到门边。
男女身影因为暗淡的路灯而模糊。某个时刻,却又清晰起来。
池翮不知说了什么。
老板用手拍了拍他的肩。
光被拉长了,更淡更暗。直至二人融入夜色里。
或许是倒春寒,姜临晴突然很冷,不可言说的“喜悦”被冻住。她关门,上锁,从反方向离开。
她刚走上桥,收到池翮的消息。
池翮:“金主,老板说展览真漂亮,赞不绝口。我沾了你的光,得到一个大红包,分你一半。”
财迷还会返钱,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姜临晴不客气,收下了两百块的红包。这之后,脚步轻快了。
*
香水展览启动了。
张艺岚没有安排驻场要求,姜临晴回公司上班。
池翮大爷天天不见踪影,说是跟老板出差了。
她和他明算账:“出差是你自己的事,衣食住行别找我报销。”
池翮:“你真残忍。”
这天,大姨妈突然造访,姜临晴到楼下便利店买日用品。
人走到货架前,听见一道声音像是破空而出:“姜临晴。”
她停了有两秒,回头:“班长?”
杨飞捷刚刚剪了头,比较短,衬得眉目立体:“真巧啊,我下来吃午饭。”
她收敛着,客套地问:“你还没吃午饭啊?”
“中午忙过头了。还没开始上班,但已经投入状态了。”他端着的是速食品。一碗炒面,几根面条炒焦了,硬邦邦的。“你不上班吗?”
“哦,在上班。下午犯困,来买杯咖啡。”理由有了,两手空空说不过去。她只能去买了热咖啡。
“对了,我下个月上班了。你和我以前的同桌都在这儿上班。哪天有空聚一聚吧。”
“啊,太麻烦了。”
“不麻烦,一个是我同桌,一个是我前排,都是熟人。我既然回国了,还是想把我们几个的同学关系拉回来。”杨飞捷说,“他已经同意了,你赏不赏脸?”
他这样问,她不好意思拒绝:“什么时候?”
“我和他基本都有空,随你定时间吧。”
“那明天吧。”姜临晴说,“你赶紧吃饭,别饿坏了,已经三点多了。”
“明天见。”杨飞捷拿了筷子,“我定了餐厅告诉你。”
姜临晴去了另一家便利店买东西。
回到公司,张艺岚开会回来,去了露台打电话。
刘倩兴高采烈地宣布:“姜临晴,我们的展览被表扬了!”
姜临晴的喜悦有了分享者。她第一时间告诉池翮。
池翮:“这么喜庆的事,不发个红包庆祝吗?”
财迷讨红包有无数个理由。
*
三人聚餐,没有姜临晴想象的拘谨。他们在高中有太多的回忆,集体的,个人的,打开话匣子,能聊上一整天。
席间,那个男同学接到同事电话,说要赶回去修改一个文件,下午开会急用。
他出去,轻轻地关上门。
刚才讲到什么?讲到他们的班主任,某一天来得匆忙,忘了梳头。后脑勺的头发有一大撮向上翘。
前一刻,三人都在笑。
门发出关闭的轻响,包厢安静下来。
杨飞捷不笑了。
姜临晴低头了。
班主任的后脑勺变得无趣了。
杨飞捷给她倒了杯茶。
“谢谢。”姜临晴在考虑,要不……她也说临时会议?
正在斟酌,池翮发来了消息:“行程即将结束,回归金主怀抱。”
姜临晴像是找到了放松的空档:“旷工几天,回来跟你算账。”
杨飞捷望见她嘴角的那朵微笑,问:“对了,你的男朋友出差回来了吗?”
巧不巧,池翮要回来了。
她抬起头:“嗯。”
杨飞捷点头:“是该回来了,出差那么久。”
“信息就是他发给我的,他说要回来了。”她和杨飞捷第一次说男朋友的时候,她编不出这个人。如今,无中生有的男朋友有了真实的形象。“班长,我过得挺好的。等他回来,就有人照顾我了。”
杨飞捷笑了笑:“那就好。”他低头喝茶,茶杯遮住了他的真实表情。
姜临晴还没说出理由离开。
杨飞捷突然恍然大悟:“完了,我有个工作文档,写错了一个数。”他埋单,匆匆走了。
姜临晴出了餐厅,问池翮出差去做什么?
池翮:“搬砖。”
姜临晴:“我以为你不干粗活。”
池翮:“揾食艰难。”
*
姜临晴再见到池翮的那天,是愚人节。
一个本就胡说八道的男人,这一天恐怕没有真心话了。但他做足了样子。
姜临晴命令他,今天就穿那件十九块的上衣。
下了班,她躲在卫生间,脱掉通勤装,换上了加菲猫上衣。
姜临晴和池翮没有牵手,他们或者一前一后,或者肩并着肩。无人怀疑他们不是情侣。
她问:“你这件衣服绣了‘ch’吗?”
池翮点头:“对,是我的。”
“为什么绣?”
“因为我绣工了得,无处消遣,只能培养这一个爱好了。”他的口气跟鬼扯一样。
行吧。姜临晴也不预想自己能得到真正的答案。
两人站在十字路口。四面八方的红绿灯,一盏就等很久。
一个小孩过来,她被撞进他的怀里,背抵到了他的胸膛。她转过头。
池翮挑挑眉,却不扶她,而是把双手插进裤袋。
姜临晴站直了,她甚至离他半米远。
这段关系是由她主导的。但是至今,他们也没有走出第一步。
她和宋骞还牵了手的。
她和池翮像情侣,仅仅是因为这一件衣服。她对他除了倾诉,竟无其他。她偶尔质疑,自己是否真的渴望男人?或者说,她盼望的是一个树洞。
一个大叔迈开步子。
姜临晴低头跟着他去。走两步,到了人行道,却被扯住手。她惊讶地回头。
池翮一拽,将她拉了回去。
她又撞进他的怀中。
之后,他松开她。
两个人同时开口。
“你干嘛?”
“你干嘛?”
池翮说:“红灯,你跑什么?”
红灯吗?姜临晴才发现,红灯正在读秒。刚才的大叔闯红灯了,她没有留意。
“在想什么?”池翮问。
“啊,变绿灯了。”姜临晴躲着他,因为尴尬仓皇。绿灯一亮,她大步向前,混在人群中。她不知池翮跟了过来没有,径自走着。
也许在外人眼里,只是两只加菲猫分开了。
她的步子急,突然又被抓住。
一个骑电瓶车的男人乱钻乱窜,差点撞到她。
她没有回头,但知道握住她手腕的人是谁。
“当心看路。”池翮牵着她走过人行道。
到了对面,他笑着说:“红灯停绿灯行,三岁小孩都知道的事,你怎么魂不守舍的?在想什么?”
喧嚣的十字路口,池翮独有的,略带鼻音,曾经她觉得不如杨飞捷清朗,不如宋骞醇厚磁性的嗓子,这时极具辨识度,钻进她的耳朵。
她听不见路人的话,只听得他问:“在想什么?”
她在想未来的三个月,她和他第几天该牵手。她经验不足,做不到真正的规划。
她抬起头:“在想工作。”
池翮戏谑地反问:“是吗?”
人群聚集在交通灯下。他拉起她,去空旷的一边。
她说:“我就是在想工作。”
“知道你是工作狂。这里人来人往,我还是带你去安全的地方吧。”他的手从她的手腕滑到她的掌心,捏住她的手指。
他说的安全地方,是两人将要去的菜馆。
将到门前,池翮说:“刚才拉了你两次,还没收费。”
姜临晴冷漠地掏出两张百元钞。
池翮:“不是让你网络支付吗?”
她把钱塞进他的袋子:“我就喜欢用现金,狠狠打你的脸。”
“你是金主你最大。”池翮没有再松开她。